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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交通线断了

作品名称:红尘花雨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5-24 11:07:39      字数:4183

  咱们万一也不会想到,黑铁旦会犯什么大事儿。他被关押在厂级老黑队,打得皮开肉绽。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黑铁旦回天津没买火车票,被人查出来了。可这点错误,也不至于弄到老黑队打得死去活来呀?后来才听郭家航说,几年以前,黑铁旦在一个邻居的鼓动下,企图去香港开开眼,在过海关的时候被卡住了。那时候国门紧锁,偷渡香港还了得。不过,这个问题天津公安局早已做了结论,怎么又搬弄出来了?如今一整,黑铁旦的罪过可就大了——投敌叛国,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啊!不久,市公检法在国棉五厂召开了公判大会,黑铁旦等几名“反革命分子”被逮捕了。英国代办趁机向厂级和公检法通融,要求把你也拉到台上去陪绑,但是遭到了拒绝。
  在公判大会上,黑铁旦被宣判有期徒刑20年。眼看着他被押上卡车去游街,我的心里感到沉甸甸的。我想哭,但我不敢叫眼泪流下来。为一个投敌叛国的罪犯而哀伤,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祷,愿黑铁旦在大狱里平安吉祥!
  咱们的秘密交通员一走,那条隐蔽的交通线也就随之垮掉了。我这个急呀,嘴上都冒起了燎泡。叶百香不愧是女中豪杰,硬是自告奋勇地担当了交通员。可是,由她来从事这个秘密活动,目标实在有些太大了。还是郭家航有办法,也不知他是怎么古捣的,竟然夺得了给你送粗纱锭的机会。于是,一度被切断的交通线又恢复起来了。
  然而,好景不长,郭家航也出事了。说起来,真是叫人啼笑皆非。班组里有一位老工人申请生活补助,烦郭家航帮他写一份申请书。为了形容那位老工人家贫如洗,郭家航一时心血来潮,在申请书上跩开了武侠小说的段子。说什么,“盖五口之家,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日无下炊之米,夜无鼠盗之粮。儿啼女号,借贷无门,随时有饿死之虞。”申请书往工会里一递,顿时引起轩然大波。邸歪嘴叫唤的最凶,说这是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往共产党脸上抹黑。结果那位老工人的生话补助非但没有拿到手,倒把郭家航拉出去狠狠地斗了一顿。邸歪嘴叫嚷着要对郭家航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硬是被车间老K给压下了。黎书记说,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跟共产党能有多大仇恨?不要以为反革命抓得越多,“打反”的功绩就越大。你们弄出来一大堆反革命,到了落实政策的时候,谁来擦那一屁股屎?
  你瞧瞧,我们前纺车间的老K够多么英明,羡慕不?你要是在前纺车间,哪里会被打成反革命,更甭说24小时全天候管制了。同样的政策,执行起来竟然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景况,能不叫人感慨吗?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敢再让郭家航为咱俩传递信息了。一旦被人发现,肯定要节外生枝。
  然而,节外生枝的却偏偏是我。
  那天上夜班,有人在我的推纱车上画了一个骑马的小丑,我看着好玩,便信手在旁边写了一句歇后语: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大家看罢哈哈一笑,谁也没当回事。等我从厕所抽烟回来,发现推纱车不见了。我以为是哪个推纱工借用了,便到处乱找,可是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抽根烟的工夫,推纱车竟像蒸发了似的,你说邪性不邪性?正在我着急的时候,邸歪嘴怪异地来到我跟前说:“去吧,保卫科找你!”我由不得满腹狐疑:“我正在班上,保卫科找我干什么?”邸歪嘴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干得事儿自己还不清楚?拿上饭盒,赶紧走吧!”
  来到厂级办公楼,我一眼就看见那辆推纱车停在楼洞里。那幅文配画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的醒目。当时我挺纳闷儿,上夜班犯困,在推纱车上胡写乱画,不过是取乐醒盹儿,这又犯什么歹啦?如今强调“抓革命、促生产”,推纱车是生产工具,保卫科说拉走就拉走,还叫不叫工人促生产啦?你瞧,我的脑袋爪里老是缺少“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那根弦儿。
  在保卫科里,苟殚功又一次跟我拍了桌子,声色俱厉地叫喊着:“你小子吃了豹子胆,想跟谁走着瞧?”
  瞧着苟殚功那副扭曲的嘴脸,我很鄙视他。我又不是第一次进保卫科,他那套狐假虎威的伎俩,我早已经领教过了。我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我倒要看看他还会怎样发威,横是不敢跟我掀桌子吧?
  苟殚功冷笑一声说:“好啊,龟孙的,长本事了,敢用这种眼神瞅我。今天你不把跟谁走着瞧说清楚了,你小子就甭想迈出保卫科的门槛儿。”我不紧不慢地说:“我跟谁也不走着瞧。”苟殚功叫喊着:“胡扯!你那句话明明白白地写在推纱车上,还想抵赖?鲍建铭,你老婆被打成了反革命,不服气是不是?”我理直气壮地说:“英国代办说她是反革命,她就是反革命啦?”苟殚功一时没弄明白,眨巴眨巴眼睛问:“谁是英国代办?”我忍不住笑了笑说:“细纱车间书记刁艳芬,长着一副鹰钩鼻子,大家背后管她叫‘英国代办’,你会不知道?”苟殚功又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我问你跟谁走着瞧,你跟我胡诌八扯啥?我告诉你鲍建铭,你不是铁板一块。想跟共产党走着瞧,有你小子好受的!”我故意气他说:“跟共产党走着瞧,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那个想法,所以我也说不出那种话。”
  苟殚功一下子闷住了,他听出我话外有音,却一时找不到反驳我的话。这时候,房门蓦地打开了,保卫科长佟铁锡走了进来,算是给苟殚功解了围。
  佟铁锡和颜悦色地看着我说:“你个小后生,也学会含沙射影了。你在推纱车上写‘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还不许人家问问你要跟谁走着瞧?”我装出很委屈的样子说:“佟科长,我真的跟谁也不走着瞧。有人画了个骑马图,我就顺手写了那么一句歇后语,完全是下意识的。”佟铁锡摇摇头说:“凡做一件事,总要有个动机,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我说:“想法嘛,确实有,就是要逗人笑一笑,大家醒醒盹儿。”佟铁锡又摇摇头说:“太简单了吧?”我说:“科长,这就不简单啦!有心想逗大家醒醒盹儿,那也是为了好好落实‘抓革命、促生产’。这样的动机,还算简单吗?”
  苟殚功又要拍桌子,猛地意识到旁边坐着保卫科长,又赶忙把手放了下来,没好气地说:甭光拣好听的讲!不挖出真实的思想动机,就甭想蒙混过关!”我说:“你是要挤兑我胡说八道啊!”苟殚功咬住了我的话头说:“好,好,你就胡说八道一次吧!”我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当老实人,讲老实话,做老实事。你怎么教唆我胡说八道呢?好,你只要敢写允许鲍建铭胡说八道,我就敢跟你胡说八道。”苟殚功被我激怒了,抓过一张纸就刷刷地写起来,然后往桌子上一拍说:“你以为我不敢写吗?”
  这一下子,反而把我给将住了。佟铁锡翘着二朗褪,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香烟,悠闲地吸着。那神态,仿佛在瞧一场小品表演。
  我被逼得无路可逃,一把抓过苟殚功写得那张纸条,便底气十足地说:“有了苟师傅的这张护身符,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佟科长说得没错儿,凡做一件事,总要有个动机。我的女朋友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我怎么会没有想法,没有看法。那枚毛主席纪念章,是我塞进她口袋里的,如果要打成反革命,那也应该是我而不是她。纪念章不知是哪个混帐东西塞进了我的口袋,真正的现行反革命,应该是他。可是细纱车间的英国代办,为了在‘一打三反’中捞取政治稻草,肆意妄为地揪住我女朋友不放,硬要把她打成反革命。好像细纱车间没有反革命,她当书记的脸上就没有光彩似的。我心里不服,当然就要骑驴看唱本,跟那个英国代办走着瞧啦!”
  佟铁锡用两个手指敲着桌面,仰脸望着天花板,显然在沉思。苟殚功几次偷偷瞟着他的顶头上司,像只哈巴狗似的观察着主人的脸色。从苟殚功瞪我的眼神里,我看出这个家伙只等着主人的一句话,便会扑上来往死里咬我。不过,我心里很痛快,我终于在保卫科长的跟前,揭露了英国代办的丑恶嘴脸,替你出了气。至于他们会把我怎么样,我已经不在乎了。
  佟铁锡终于说话了:“鲍建铭,你先回去吧!党的政策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欧筱娅到底是不是反革命,等到落实政策时,就会水落石出。但是我要警告你,眼下是非常时期,别拿着鸡蛋碰石头。去吧!”
  就这样,我又一次被释放了,你说哏不哏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虽然平平安安地走出了保卫科,而你却遭受到了变本加厉的惩罚。你每天除了八个小时围着几台纺纱车转,下了班还要接受批斗和打扫宿舍楼道、厕所。当别人都已经沉入梦乡的时候,你还必须完成一千字的书面检查。焦美美甚至限制你一顿饭只许吃两个窝头,不准动一口细粮。连着几天下来,你的身体就吃不消了。有一次你晕倒在车间,她们竟然说你是假装的。毫无疑问,准是苟殚功把我在保卫科说得话,合盘托给了英国代办,因而遭到了疯狂的报复。我的亲娘祖奶奶,照这样整下去,你很快就挺不住啦!
  关键时刻,又是咱们的巾帼英雄叶百香,出手救驾了。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巧事,叶百香的叔叔叶天佑,调到了国棉五厂当军代表。在厂级召开的欢迎会上,叶百香被安排在非常显眼的位置。据说,这是造反派头头崔四牛特别叮嘱过的。于是乎,叶百香一跃龙门,身价百倍。英国代办很会见风使舵,有心提拔叶百香当甲班的党支书,无奈她还不是个共产党员。英国代办只得对车间主任连哄带吓,硬要让叶百香做工段长。然而,对于英国代办拍马屁式的提携,叶百香一点也不领情。她非但不肯当工段长,并且还向叔叔叶天佑告了英国代办一状。说英国代办贪功枉法,错抓无辜,制造冤假错案。
  军代表叶天佑毕竟刚刚来到国棉五厂,不可能照叶百香说得那样,打个电话就叫英国代办放人。即便冤枉了你,也要等到落实政策的时候,才好拿出处理意见。不过,在叶天佑主持的厂级“打反”工作会议上做出了一个决定,立即将各车间被隔离审查的人员,全部解除监禁。也就是说,你可以自由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竟像头失偶的孤狼似的,围着单身宿舍二号楼遛来遛去。可是直到夜深人静,冻得我浑身直打哆嗦,也没见她们放你出来。
  苟殚功气势汹汹地来了,冲我瞪着眼睛问:“深更半夜,你在这儿瞎转悠啥?”我说:“厂级叫放人,细纱车间为什么还不放?”苟殚功态度蛮横地说:“政策上的事我不管,可你在女工宿舍楼前鬼鬼祟祟,别怪我拿你当流氓治!”
  我犯不着跟这龟孙子费口舌。不是有那么个顺口溜嘛,乌龟碰石头硬碰硬,乌龟哪能碰得赢?我一个小屁工人,又是个“反革命”家属,哪里拧得过保卫科的人?真叫这魔头带进保卫科蹲一宿,自己遭罪不说,还要惹得英国代办笑话,你说是不是?于是,我给苟殚功来了个好汉不吃眼前亏,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
  此时,天上蓦地飘下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洒满了一地。那白洁的玉尘悄然无声地飞来,为人间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了春的气息。我走在寂寥而清寒的路上,望着飘着雪花的深邃夜空,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英国大诗人雪莱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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