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栖香问君（第一节）

　　二人见公主就在帘内，如何还肯退出？再听那宫女语声平和，不似心怀恶意。刘文钦心思：“江湖上谁人不晓，宋大侠、周女侠夫妇二人皆是遁居世外的高人侠士，宋大侠既已成婚，如何还会应召相亲？其中情由，令人匪夷。
　　隔了片刻，那宫女从后堂端出茶水，说道：“公主殿下有谕，请二位公子品茗。”刘文钦见帘内女子近在咫尺，其时在玉凤斋时就不曾见得，已难有心思饮茶，说道：“承蒙公主殿下请茶，适才我们在玉凤斋已用过茶饭，公主殿下为何迟迟不肯启帘相见？”
　　那宫女道：“殿下金枝玉叶，当待得妥良缘，意逢佳偶之时，自会相见。”刘文钦道：“这……”仔细想来，又觉这宫女所言不无道理，一时欲言又止。
　　那宫女缓缓说道：“公主殿下将两位请至内堂，自然要会见佳客。二位公子还曾记得，所选画卷中的女子？”刘文钦抢着说道：“那是当然，画中所绘的，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少女。”那宫女道：“不错，画上题有一首绝句。公主殿下有两言相问，第一问，两位公子为何单选这幅字画？第二问么，两位公子可知这诗中深意如何？若两位公子所答，正合公主心意，自当请见。”
　　无伤启开那幅书画，二人见着画中诗句，细细读来，那宫女又道：“两位世子，谁愿意先来回答？”无伤正欲启口，见刘文钦跃跃欲试，不便抢答，眼角余光却不离幕帘中那女子，忽见他拱手一揖，起身说道：“在下刘文钦，尚未娶妻，若在下所答与公主心意相合，但求一睹公主芳容，此生无憾。”言语间甚是客气。
　　说罢又看了看那幅字画，缓缓说道：“公主的三幅字画，前面两幅所绘的是杨贵妃与赵飞燕，两位女子都具倾国之貌，第三幅画上的女子是位小姑娘，那杨、赵二妃虽说是绝世美女，但早已嫁作人妇，唯独这第三幅画像别出心裁，令人遐思，在下只觉公主殿下此举必有深意。”
　　那宫女微微点了点头，刘文钦又道：“至于这四句七言，前边两句，昆仑山下育娇珑，峡间凉凉拂谷风，应是说公主殿下身世清白，操行如玉，出生于昆仑一带名门，堆雪成冰终逝空，血珠凝气返尘中。是说公主待嫁闺中，此番若得妥良缘，心境如冰雪消融，好似瑶中仙子下驾凡尘。”刘文钦说完，微微一笑，只觉这般回答言妥意赅，又毫无轻亵之意。
　　那宫女道：“你怎知公主出生名门，莫非你曾见过公主？”刘文钦道：“在下只是臆测……”那宫女见他欲言又止，又道：“你既未见过公主，为何说公主有瑶池仙子之貌？”刘文钦心下一凛：“我既然不知公主相貌，擅自猜测公主容颜，难免过于唐突，倘若公主她真是丑胜无盐……”思及于此，不敢再想，又略感呼吸不畅，一矮身坐将下去，思绪似也理不清了。那宫女见他答不上来，便道：“多谢刘公子，请公子休息片刻。”
　　无伤见刘文钦一脸茫然，预感不祥，又闻那宫女说道：“西察汉国王子殿下驾临，中国上下齐感荣幸，那么便请王子殿下回答公主所提的两问。”
　　无伤只觉那诗画中所描绘的分明就是灵儿，说道：“那女孩不是什么公主，她是我失散的灵儿。”见那宫女面上一惊，无伤又将昆仑谷底所历之事尽皆说了。那宫女低声地道：“原来你不是王子，你是……”无伤道：“我当然不是。姑娘不必担心，我来此只为寻我的灵儿。”他见那幕中女子身影微微一晃，朗声说道：“灵儿，爹爹找你来了，你为何不肯出来见我？”
　　见那幕中女子身影一闪即逝，无伤心头一凛，抢上前去，掀开帏幕，但见室内空无一人，堂首一进帏屏，帘帏轻轻一晃，已瞧出帘后有人，当下踏步上前，隔着绣帘说道：“灵儿，让爹爹看看你，只要你安然无恙，爹爹便……”一言未毕，但闻帘内风疾一响，眼见鲜血流出，是半截剑锋穿透了锁骨。无伤内功精湛，眼耳聪灵，若换作旁人，即便隔着幕帘，无论如何也是欺他不近，他虽应急一避，到最后却又硬生生受了她一剑，虽未刺中要害，却似心如刀割一般。
　　无伤抬起右手，紧握住剑锋，只觉灵儿她纯真如玉，一向聪慧乖巧，万万不曾想到自个一向视为己出的孩儿，竟会做出此举。这一剑看似凛然意决，毫不犹豫，莫非我宋无伤有何不是，非要令她刀剑相向不可？缓缓说道：“灵儿，你一定是怪爹爹不曾将你身世告知，也好，你且掀开幕帘让爹爹瞧瞧，容爹爹慢慢讲与你听。”
　　适才那公主在帘后听得清清楚，此刻欲行拔剑再刺，可那长剑如似生根一般，如何运气，竟也纹丝不动，僵持之下，已是娇喘不止。无伤闻那公主功力、音声与灵儿全然不似，可他寻女心切，心有不甘，除非真见得他身形样貌，才可罢手。他与司空灵父女情深，从未有过半点勉强于她。二人僵持了许久，那帘内女子无奈之下，陡然掀开幕帘。无伤吃了一惊，右手一松，那公主抽剑便刺，一瞬之隙，已看清那公主样貌，果然不是灵儿。她剑锋临喉，无伤指食轻沾，点在那公主内关穴上，她只觉手上筋络一阵酸麻，一柄长剑“咣当”坠地。
　　见那公主委身于地，适才自个一击，虽不至伤，料她已无还手之力，说道：“你不是灵儿，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心下空落，但见眼下那公主戚然无助，心生怜惜，不再追问，转身信步而出，但见刘文钦跌跌撞撞向这边走来，他身躯摇晃，足下一软，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孱孱说道：“这里……有毒……”无伤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掌抵灵台，与他运气调息。过了片刻，见他好转许多，陡然间又见那公主左手将长剑架于颈上，正欲自刎，千钧之际，但闻“铮”的一声响，那公主长剑脱手，飞出丈许开外。无伤眼疾手快，抢在她下手之前，用内气击飞她手中长剑。
　　那公主寻死不能，显出一脸凄迷惊作之色。无伤道：“姑娘好端端地为何便欲寻死？”再看那公主，花容秀色，朱唇一点，一身锦锈华服，可见是一位绝世丽人。她原是百损道人门下，辟邪幽影弟子，自小父母死于非命，只知父亲姓陈。宋、刘二人来时，早将五明失魂散之毒混在香雾之中，散布室内。自己事先服了解药，适才故意让宫女引得二人答问，时间一久，毒性浸入脑间，致人昏聩迷乱之时，好借机下手。又见无伤安然无恙，毫无中毒之状，原来无伤无相神功已臻至六层，呼吸间内气经全身周转，运行自如，将毒解了七分，余毒不及摄入三分，又被体内菩提血消弭怠尽，故而毫无征兆。
　　那公主暗感诧异，即便是内功高手，长时处于这毒香之下，早已迷乱，此人究竟是神是鬼？适才自个差点取了他性命，他却不计前嫌，生死攸关之际兀自念及仇人性命。一时心下茫然，问道：“你为何要救我？让我去死好了。”
　　无伤道：“不可，蝼蚁尚且惜生，姑娘大好年华，更应珍爱自个，这个世道，还有何事比死更难么？”刘文钦亦道：“宋大侠说的没错，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清贵隆宠，是因何事，一时想不开？”
　　他中毒在先，适才帘内之事并不甚明了。那公主道：“我与你非亲非故，我既杀不了你，我自己的事也不用你管。”刘文钦一脸茫然，说道：“宋大哥，怎么，公主殿下她……为何要杀你……你们……”他说着脸上一红。
　　无伤道：“宋无伤自小没爹没娘，承蒙各位武林前辈悉心看顾，才有今日，自认当将天下人都视作至亲长幼。我与姑娘有缘，便将你当作亲妹子一般，如何能见死不救？姑娘是因一时想不开，便要轻身，你父母亲人从此见不着你，岂不伤心欲绝？”
　　那公主想到自己亦是无父无母，师父百损道人只将我等师兄妹视作棋子，只道世上再没一个好人，听无伤此言，倍感亲切，眼圈一红，戚戚地道：“小女姓陈，我五岁那年爹娘便死了，后被百损师父收留，传授我们师兄妹武功。师父他喜怒无常，我们练功之时，稍有疏怠，便要倍受责罚，许多师兄妹忍受不了，死的死，逃的逃，可师父他武功高强，那些逃走的师兄妹，又都被他捉回受罚，原本三百多人，到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四十几人。”说及于此，已是泪如雨下。“今日事败，师父他也绝不会放过我，与其临刑受罚，还不如死了，到了阴间，或许还能与爹娘团聚。”
　　无伤见她说得凄切，心生怜悯，本欲救她脱离苦海，但一想到身边已有周、张二姝，已搅不可开交，倘若再带着这位如花似玉公主，岂不更添大乱？一时打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