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张说失宠开元帝

张说失宠开元帝孟六初遇张九龄

开元十五年的初冬，孟浩然带着告八从洛阳西进。穿过潼关后，第一-次踏上京城长安的土地。

首先使他们大开眼界的是长安的道路。条条大道宽广平坦，箭一般指向远方，直达天际。放眼四顾，柳阴夹道，阳光灿烂，天高云淡。驱马驰骋在道路上，使人豪气顿生，壮志踌躇。沿途隔不多远便有饭店、酒楼、凉亭、小摊，出售各种饮食和水果。摊主随叫随到，笑容可掬。

两匹瘦马得得地来到高大的城门洞前，孟浩然勒马停下来，久久凝视着那灰褐色的城墙，凝视着城门上《春明门》三个大字，心潮逐浪高。他口中呐呐道:“你们等我,等了多长时间?是十年还是一百年?大概都快不耐烦了吧?今天,我老孟终于来了。”

进了城门，行人熙熙攘攘，却是谦让礼貌，秩序井然。孟浩然和告八下马牵着缰绳继续往前走，挡住视线的是一带整齐的女墙。墙头站着一排禁军卫士，他们头戴羽盔，身披金甲，手执长戟，气概轩昂。再仰首看去，更高处便是巍峨耸峙的城门楼。它的飞檐山脊和雕梁画栋好像贴在天上一样，直看得主仆二人头晕目眩,脖子发酸。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 银须髯髯的长者 。孟浩然施礼询问道:“前辈，这春明门如此宏伟，是不是长安最大的城门?”

那老者和蔼地笑道:“公子大概刚来京城吧?这长安城最大城门不是东门，是正南的那个门，叫明德门。有五个城门洞呢!”

孟浩然又恭恭敬敬问道:“听说长安城有十二个城门，那么绕城-周有多少路程?”

那老者道:“整整八十里，即使你骑上健马-天也跑不过来。告八问:“老人家，离这儿最近的旅社在哪儿?

老者道:“还挺远呢!这春明门是正东门，这条街叫天街。笔直往前走就到了正西的金光门，足二十里长。南北相通的大街叫朱室住街，也有二十里长。两条街的交汇处十字街，就是全城的中心，也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j。 上等的旅社都在那一 带,从这儿走去怎么也得花上一两个时辰。这阵子天色已晚旅杜恐怕大多客满。一旦到了西时，街鼓一响,青禁开始到处坊门一关，就不能随便走动了。京城的宵禁十分严格，犯夜可危险哪。依老朽之意，你们不如就近找一个小客店先住下来为妥。”

孟浩然连连道谢，由老者指点，在东门附近的道政坊，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社，主仆二人并马匹统统安顿歇息。

告八帮主人打过洗脚水，悄声道:“孟爷，京城虽好，不如外地自由。您还记得蓟门夜观灯吗?”

孟浩然忙呵斥道:“在天子脚下，不要胡说八道。”

第二天晨色蒙胧，孟浩然还没起床，便听得一阵阵隆隆鼓声， 然后远近坊门轧轧地都打开了。各杂货店铺“乒乒乓乓”忙碌起来。街面上车轮声、马蹄声、小贩叫卖声、行人寒暄声陆续传来。

告八在被窝里问:“爷，今天如何安排?

孟浩然说:“不管别的，先把那些名胜古迹通览- - 遍再说。”

主仆二人吃过早膳，就来到朱雀门大街，一边东张西望观赏街景一边往前走，一直走到正对着皇城的朱雀门下才停下脚步。皇城坐北朝南，一带赭红的墙垣把它紧紧包围，墙头松柏青翠，隐隐露出琉璃瓦的宫顶。

告八傻傻地问:“皇帝就在里面住着吧?”

孟浩然说:“也许。”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三公、六省、九寺、十四卫府所在的地方，也就是朝廷文武百官办公的衙门。朱雀门前的广场上，停着许多彩绘的车辆。大槐树下则拴着一匹匹高头骏马，银鞍下面搭着锦障泥。些官员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的身着绿袍银带，- .看而知是六品七品;有的身着绯袍金带，当然是四品五品;有的身着紫袍玉带，众人赶快让路，显然是三品以上的大官。

孟浩然远远望着，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感情。他没想，如果自己能跻身于这些人的行列，与之同心协力辅助大唐天子，济苍生，安社稷，立伟业，然后功成身退、名垂青史，如此方不愧为大丈夫堂堂堂正正的一本然而，此时此刻这些想法是多么渺茫、多么虚幻!

孟浩然带着告八又逛了东市和西市，一天之内学了好多新鲜知0和襄阳城的集市相比，这里的贸易规模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南北特产，殊方异物，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货物有些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匪夷所思。与东市相比之下，西市更为繁华。除了一般的茶坊酒肆、饭馆、衣服鞋帽铺、绫罗绸缎庄、金银首饰店之外，还有波斯人开的珠宝店，里面摆设着各类珍贵的蚌珠，甚至还有举世罕见的蛇珠。这里还有大宛人开的球店，专供打马球的贵族之用。还有龟兹人开的乐器店,除了胡琴、琵琶，兼卖箜篌、羯鼓等。还有高昌人开的萄葡酒店，经营有名的美酒“小槽红”和“夜光杯”。这里还有回纥人开的烤羊肉店、胡麻饼店等，他们卖一种特殊的具有地方风味的食品叫“毕锣”。

初次进京的主仆二人就这样不停地逛商店、问问题、看稀奇、游大街，直到两腿酸痛肚子饿得咕咕叫为止。告八求饶说:“孟爷，我饿坏了，也走不动了。”孟浩然说:“满街都是吃的，还怕饿着了你?”

他们找了一家胡人开的饭店。店主人是一个歪戴着绣花小帽留着两撒小胡子的西域人，逢迎接待的则是-一个如花似玉的胡姬。她浓眉大眼，肤色洁白，鼻子高翘，身材异常丰腴。那异国情调的美貌,令襄阳来的两个乡巴佬看得眼也舍不得眨一下。胡姬说着简单而别扭的汉话，使人听得似懂非懂，但那清脆饱满的声音简直像音乐一样悦耳。她端来一杯“小槽红”，红得发紫;又端来一杯“夜光杯” ，闪着金光。孟浩然不等上菜，就呷了两口“夜光杯”，觉得此酒浓而不腻，芳香满颊，比平常喝的黄酒爽口多了。接着酒保端来几盘菜肴,最后就是一盘八宝毕锣。孟浩然一看，所谓毕锣就羊肉焖米饭，外加各种调料拌匀，最后浇上一撮密饯樱桃，还撒了些葡萄千和杏仁，让水果入食而已。这种食品本来也可以用筷子吃，孟浩然却偏要那胡姬教自己怎么直接用手吃。微笑着的胡姬打盆水来，先让他把手洗干净，叫他看着自己的动作。孟浩然侧脸看着胡姬的双手，告八却直盯着胡姬的脸庞，一刻也不浪费。

那胡姬虽然被人盯着瞅着，并不忸怩。她先伸出三个指头扒抓起一撮毕锣，三两下就捏成一个汤团似的东西，再用食指和中指托着，由起得指轻轻- -弹， 就把美味送进了口中。孟浩然和告八兴趣盎然学看这原始吃法，开始总是掉在桌上，或是抹在脸上，逗得胡姬格格笑个不停,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后来动作熟悉了，两人弹着大拇指接一连三把毕锣顺利送进口中。

美丽的胡姬在-旁拍掌嚷道:“雅克西!雅克西!”

饭后，主仆二人心满意足地出了胡姬饭店，找到一个小茶园，坐在金银藤下僻静处，要了一壶碧润春，慢慢品着。从茶肆出来，孟浩然兴致未减，还想欣赏闻名已久的西域歌舞，又想去寻找公孙大娘舞剑处，更想到各大寺院去瞻仰吴道子李思训等名家的壁画，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告八担心主人累出病来，劝道:“孟爷，天色已经不早，只在附近街面转转算了。万一宵禁鼓响，咱们回不了春明门怎么办?”孟浩然只依他，大致朝着东方走去。

天街两旁是一色的梧桐，朱雀大街两旁则是一色的槐树。无论大街小巷，全是直角相交，方方正正如同棋盘格子一般。两人在大街上走得倦了，孟浩然道:“走背街小巷才见情越。”可是两人在小巷里不识道路，只好见巷就钻，乱窜一气。沿途有延寿坊、太平坊、永乐坊、平康坊。那平康坊乃娟家聚集地，许多绝色女子倚窗而立。各坊小巷内则是各色杂树，矮矮的墙头爬满薜荔、葡萄。茂密的灌木和翠竹掩映着墙角，明渠流水淙淙，处处芳草，碧色满眼。

主仆俩走走停停，侧耳听去，街头巷尾，笙歌阵阵，朱门绣户，笑语声声。这长安城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

当他们往回走到春明门附近时，突然-阵 铁蹄自远而近急促传来。老少行人慌忙躲进大门，有人招呼他们道:“客官快快闪避，这是羽林军。”两人跟着大家躲在路边。稍等片刻，果然-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冲来，一掠而过。 两人刚刚进了旅店的大门，宵禁的鼓声便-阵紧似一阵。店小二咕哝道:“今天怎么宵禁提前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二天，孟浩然才知道长安城里不但当真发生了大事，而且这事还跟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天一大早，孟浩然本该去拜谒宰相张说。这也是他进京最重要的目的之一。但他-介布衣，难以接近相府，便找到王维，请他引见。

王维当时凭着往日关系，已经就任了一个从九品的小官。他在何署清孟浩活然坐下，端上一 杯茶，不等客人开口，就原然道“张德张大人出事了。”

闻听此语，孟浩然惊出身冷汗。

原来堂中书令燕国公张说此时正陷于一场巨大的政治阴谋之中，犹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几遭灭顶之灾!

自从担任东巡总指挥，顺利地陪同皇帝封禅泰山以来，德高望重的张说产生了一种错觉 ，觉得自己跟皇帝的关系真的非同一般,牢不可破。他忘了“伴君如伴虎”的古训，也忘了位高权重必遭人妒忌的人之常情，处事渐渐听不进别人意见，独断专行，说不二。

那时候张说为右丞相兼中书令，是为首宰;还有个左承相源乾曜兼侍中,权力略小一些,但侍中一职带有监察的味道。源乾曜本来对皇帝东巡封禅暗暗持保留态度，见张说积极张罗指挥心中十分反感，后来张说又以此撰写《封禅坛颂》大肆宣扬，源乾曜更是不屑一顾。两

人面和心不和，左丞相兼侍中源乾曜隐隐成为反张阵营中的主帅。

接着，在嘉奖东巡中的陪同人员上，张说又犯了个大忌，居然要重赏那些出苦力的随行和办事人员，其中当然包括自己的亲信，却少赏各级负责的官员。奖赏士兵则大多是名誉上的，使大家得不到什么实惠。他的心腹助手张九龄把利害关系看得一清二楚，竭力劝道:“恩公，此举不妥。官爵者,天下之公器，以品德和声望为先;至于吃苦耐劳倒在其次。如果咱们把次序弄颠倒了，难免要让别人讥笑诽谤呀!这次登岳封禅，是千载一遇的大事，诸多清流高品之土没有得到殊恩，反而一些胥吏末班纷纷提拔。我担心制出之后，四方失望。现在进草之际，事犹可改。我希望恩公再三审筹之，无始后悔也。

张九龄的话可谓字中肯，旬句情切，如果张说采纳意见，用此教训张九办理，可以高枕无忧。可惜张说老大人听不进去，他板起脸教龄道:“事情已经决定了。悠悠之谈,何足虑也!

跟随皇帝封结果不出张九龄所料，奖励的政令一出，众皆哔然。禅的文武官员怨声栽道。这便给反张阵营提供了群众基础，

营全国农田开垦时御史中丞宇文融被皇帝委任为覆田劝农便，中书令张说这里，和重新分配事宜。可是宇文融的很多重大决策到了产生了员冲锋陷阵总是通不过，所以恼怒万分。这就使反张阵营里的大将。现在主帅有了大将有了了. 群众基础也有了。即使事情到了这个

地步也不要紧，因为风吹然后1草动，还差一个穿针引线、扇风点火的人物。不幸的是，这个人物很快就出现了。他就是刚刚被提升为御史中丞的李林甫。

善于钻营的李林甫本来是御林军中的千牛直长，一，名下级军官。日李叔良乃唐高祖李渊的堂弟他虽然学问不他也算唐朝宗室，其曾祖地，自认为出身高责，不甘于平庸野心勃勃一心结交权势.金图出人头地李林甫千方百计巴结上了左丞相源乾曜的儿子源洁，从此官运亨通。御史台是朝廷的监察机构，专掌纠弹百官、肃正朝纲之职。长官叫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为其副手。因御史大夫品位极高，并不常设，故御史中丞就成了御史台的实际长官。李林甫自此进入了政府的核心部门。

坐稳御史台之后，李林甫很快觉察到了顶头上司源乾曜和宇文融的心事。那就是急欲在政治上扳倒宰相张说。李林甫决心好好表现一番。他派人四处侦察，收集张说的负面消息。调查人员很快得到了两个情报:一个是最近张说喜欢跟一个名叫王庆则的和尚来往密切;一个是张说收取了尚书张观和左卫长范尧臣一些 文房四宝之类的礼品。李林甫如获至宝，便以御史台的名言，联名御史大夫崔隐甫、御史中丞宇文融，连夜起草了一份奏章，以张说与僧人私下里占卜凶吉和收取贿赂为罪名，向皇帝奏了一本。

玄宗皇帝李隆基看了这个奏章.很是为难。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张说自他在临福都王府就跟随左右，个人品质早就经过考验，是个不贪财、不信鬼的人，怎么可能去收受贿赂和私下里占卜凶吉呢?但是就这么把秦章顶回去也不要。御史台职费就是监察百官，即使偶有失误，也不能挫伤他们尽尽职尽责的积极性。何况，张说多年来立于权贵之极，偶生贪李婪之心也许有吧?三位当朝大臣言之凿凿，总不会空穴来风，退一步说，就算张张说当真清白，近些年渐渐变得独断专行，借机然他平素的微气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