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前大厅功用

　　去留这件事刘广德想了很久，今天一个上午他还在纠结。已经到了这样关头，还是纠结在心里。那就不要再去挖空心思去想另一条路，也许那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货郎李达川的到来，让刘广德又陷入另一种希望，无非是北方土改运动失败，国军卷土重来，自己再当个双山县长混几年，或者携妻儿老小去沈阳生活。
　　他还是执迷不悟，或是没转过方向来。其实李静一曾对他也这样说过：“广德，退一步说，人这一辈子，无非是个生老病死这么个过程，过去的不必留恋，好好地珍惜眼前吧。能把生死置之度外，至于走留就不是个问题了。”
　　刘广德和李达川两人手拉手走进中院前客厅，把门关好并没有上闩，是给侍女留的服务时方便。两人一边说着悄悄话，走近桌前落座。
　　刘家大院的中院客厅，是接待百姓中有素质一群人，和男女好友而专设客厅，对一些无业游民和佃户们，他们还不够资格走进中院前客厅。
　　在刘广德和刘王氏管理下，八年里，在接待规格、百十口人等级上是有分寸的。像佃户和游人等这样下等群体，只能在门洞和天井中的木制板凳落座。管事儿的站在面前给出两句答复，以示表达诚意。
　　来双山县诚信庄刘府说事情的达官贵人，都是在后三栋刘广德和李静一住宅那栋，也就是今天早晨聚餐小客厅接待，后三栋客厅对李达川来说，他也不够资格。这些年中，一次也没在那里接待过李达川，而中院前客厅，才是与他身份相等的接待场所。
　　中院前客厅约有八十多平米，木条白灰抹顶天棚，内墙白灰挂里；墙上张贴几幅夫人李静一字画，正面墙上一大幅山水画引人入目，右下角落款处是；静一于养神斋。是李静一几幅隽隽笔墨、一幅丈宽山水，使得客厅棚壁生辉。
　　在正面桌上有一台手摇驱动式老牌留声机，非常显眼。在不发达的东北农村农户中，旧时代东北农民眼睛中，是根本见不到西洋货留声机这样的稀奇古怪物件。
　　主人把这台西洋文化娱乐贵重品的手摇驱动留声机，放在八仙桌上。和李静一手绘山水画放到相对呼应、典雅并赏的位置，由此可见，主人对李静一身价与佳作，和一台西洋货同等珍贵。山水画下是一大方桌，两边各一太师椅。方桌上茶是刚沏好的，从壶嘴向外冒着热气。盘中四只景德镇产的景泰蓝扣碗，放在盘中，显得十分讲究。
　　两跟班去了门房卫士休息间，挨着更夫室，那是他俩的卧室。青年女佣走过来，给两人各斟满一杯茶以后，自觉得走出客厅，然后又把门关好，站在门外听候传唤。
　　刘广德急不可待，开门见山问道：“达川仁兄，快和小弟说说你走过那些地方的时局吧。达川兄，我最近在感觉上，和来府上赵呈祥说的差不多。我是要抛弃这里的一切，独自一人去一个既偏僻、又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生活。达川兄，赵呈祥的传言或许是真的，您看是不是那么回事？”
　　李达川低下头思索片刻，有些很无奈的表情说：“广德贤弟，我这次是从龙江北部赶回来。在哈尔滨几家熟人那里上了一些小百杂货，一路边走边卖，到今天已是二十余日。所知道的，也只是二十天前所闻，不算太新了，想听听吗？不过，对于像刘府这样地多财广大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要仔细斟酌对待，或许逢凶化吉。”
　　刘广德有些渴望表情问道：“达川兄，只是想听听时局动荡到什么程度？国军和八路军，究竟谁会占上风？说吧达川兄，你知道，咱这里有半年没人外出了，外面的事一点也听不到。说说时局，真想知道是八路军能取胜，还是国民党的中央军取胜。我也好早做打算。前些年里，也就是日本人占领东北十四年中，兄弟我得罪了许多人。现在想一想那时所做所为，真的好悔又好怕，我是怕一些受害者，他们趁机报复。”
　　李达川对刘广德一笑说：“广德贤弟，您先别急，喝几杯茶后再说吧。您除了二十屯保长那些事伤到一些百姓，对刘府家的佃户，您还是恩惠有佳呀！听这些和租种刘府地的庄稼人说起刘府来，还是赞美大与愤怒的（站起身）。广德贤弟，我出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
　　刘广德做个手势没言语，李达川起身走了出去。
　　其实，李达川对刘府的事，在方圆百里听到的最多。他是走村串户的货郎，屯子里大事小情没有他听不到的。尤其是在过夜的农户中，一夜的长谈，什么都可说。对于刘广德当二十屯保长期间的事，他的耳朵早都塞得满满的。
　　他是借方便之托，去外面仔细想一想，把最近听到的消息，仔细筛选一遍；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一定弄明白。因为他最近身体健康状况一直不好，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半生中饥一顿饱一顿，虽然用不着风餐露宿，但一旦有个天灾病业时，连个疼他的人都没有。他要在刘府长住一段时间，也怕说到主人痛处时，不被理解，受到冷落是必然的。
　　常在外走江湖的李达川，经的多、见的广，他见到此时的刘广德，从来没有过的亲热。有时过头的语言、过火的肢体行为，确实如丧家之犬。让久闯江湖的李达川，一时间还拿捏不好要说什么。
　　李达川在房山头苦思冥想一会儿，方便完后，又走回刘府中院前客厅。把门又关好后走向地桌前站那并没有落座。看到刘广德趴在桌上在打着瞌睡，更不好打扰他。垂首站立在桌旁，欣赏刘广德睡姿。
　　李达川是怕吓着刘广德，从二十岁走向行脚商这一行以后，哪个月里都要在刘府逗留歇身三两日，扔给女眷一些花布及饰品，换来高于原价几倍的银元。
　　今天的世道确实有极大的变化，说真话又怕广德贤弟承受不了；撒谎嘛，很难编造得自圆其说。他牙一咬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想到这些时，他清一下嗓子，惊醒了进入梦乡的刘广德。急忙上前问道：“广德贤弟，您醒了吗？”
　　刘广德坐直了身子，又伸伸懒腰，对李达川一笑说：“达川兄，我睡了好长时间了吧？”
　　李达川摇头回答：“贤弟，看样子你是真累了，是我进来把您惊醒的，也是刚睡。您应该再接着睡一会儿，否则是打不起来精神的。”
　　刘广德摇了摇头，又紧着眨两下眼睛，看样子精神了许多。他喝口茶又开口说：“打个盹就精神了许多。嗯，是没睡多长时间，水还没凉呢。达川兄，您继续说吧。兄弟我真希望明白人多指一条生路。总之，双山县是没我容身之地了，小弟是打算到千里外再重新做人了。”
　　李达川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又是一笑说：“贤弟，这次哥带回的消息，对刘府可算不是太好啊。想不说吧，还对不起贤弟；实说吧，又怕兄弟承受不住啊。”
　　刘广德阴沉着脸子，情绪低落到极点说：“达川兄，一定实话实说，小弟早有心里准备。我知道，我在诚信庄以及二十屯的气数已尽。十几年中，虽然没替小鬼子去欺压百姓干坏事，但说到底还是个汉奸。凡是做过汉奸的，有许多对不住乡里乡亲的大事小情，有人报复也是罪有应得呀！达川兄，关于这方面的不道德行为，我有自知之明，您就打消这方面的顾虑吧，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
　　李达川又喝了一口茶说：“贤弟，哈尔滨以北的庄稼院里，正在闹土改，就是土地革命。这次我也看明白了，土地归国家所有，分给农民耕种，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刘府的千垧良田，您自己仅能分其中一份。以前我也说过，但那是传说中听到的，这次亲眼见到的。有些大户不甘心分走家财，被批斗、游街，唉！贤弟可别和政府对着干啊。鸡蛋永远撞不过石头，这方面哥就不多讲了，贤弟明白吗？”
　　刘广德慢摇头：“达川兄，也明白、也不明白。什么叫土改呀？怎么弄出个土地革命呢？土地还要革什么命？该谁的就是谁的。不过嘛，我也想开了，不争也不闹，听喝吧。达川兄详细说说，还有些什么奇闻？我呀，离开诚信庄是铁了心的。但是，要心里透透亮亮地离开，走得净心，走得无牵无挂。”
　　刘广德说是走得净心、走得无牵无挂，为什么听完李达川讲完这段事后，已是满头汗珠呢？看他的满头汗、沿着鼻洼鬓角往下滴，可以肯定为田产家财而心痛。那是他祖辈用真金白银治办下的，其中的手段如何，也是可想而知。
　　李达川也看到了刘广德满头流汗，才停下他的继续诉说。他事先也想好把话题避开土改，可是，说着说着还是扯到了土改上。其实，那时的当下农村，对土改是绕不开的话题。
　　他挑着货郎挑着走到哪，所有的聊天，都是穷人打土豪分田地的大事，怎能把聊天中心转移到另一处呢？是想好的，不说土改，那是绕不开的议论中心。
　　刘广德听着听着精神便溜了号，想起以前去安平里、去收地租场面。那是在佃户家场院里，历历在目；在刘广德大脑中闪现出那幅逼真画面，他带着表弟马润田的车队，去安平里收地租；
　　马润田到佃户李四龙家拿出账本念道：“李四龙，租种上等地三十八亩。每年每亩交租金折玉米二百斤，总共应交玉米七千六百斤，折十五石二斗。
　　（注：“石”音“蛋”每石为十斗，每斗五十斤，每石约为五百市斤）
　　刘广德围着粮堆走一圈，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说：“嗯，李四龙，这些够十五石二斗吗？我用眼睛一估，卯大劲十石粮，那五石二斗有着落吗？”
　　李四龙上前哈腰施礼说：“东家老爷，今年雨水大，洼地的二十亩地，几乎是颗粒不收。这些是坨子地里产的所有粮食。东家老爷，给我留下一半吧，一家六口要吃饭，两头驴忙种忙收时也要喂料。东家老爷，我李四龙实在不好开口，但不说不行啊，求东家老爷开恩吧。”
　　刘广德还是不屑一顾表情说：“李四龙，我倒是想开恩，看看我院里的几十号人，他们不吃不喝行吗？（看了一眼马润田）表弟呀，过数，有多少装多少，不够数立个字据。好了，我还要去例行公事，没工夫在这嚼嘴磨牙，润田表弟，动手吧！还等什么？”
　　刘保长说完，骑上马，带着跟班的狗剩子和大栓子，一路马踏尘土、扬长而去。
　　想起了那年天降大灾时，几乎没有全额交租佃户，最后还是以欠据结账。当李静一和王云朗得之实情后，苦口婆心地劝说刘广德，方网开一面，给佃户留够人吃马料部分，能交多少算多少，赢得佃户最好的口碑。这份功德无量的善举，佃户们都记在刘广德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