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学打铁
作品名称:铁匠街 作者:我吉祥如意 发布时间:2020-04-21 14:20:51 字数:3946
青山逶迤,将一座座房屋错落排列、马路车路交叉纵横的小城围成一个小盆地。
一条小街,石头铺成。街两旁,几乎都是茅草房。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仿佛在唠叨着岁月的艰辛和无奈。一锤又一锤地敲打,火花四溅,油盐柴米来之不易,可见一斑。这条街,大多数人为手艺人,铁匠和舞龙艺人居多。小城的人们都习惯称之为“铁匠街”。别看这条街这么窄小,它可是通往平顺县城的必经之路。
民国二十九年,小撮箕甩了一早上的大锤,累得腰酸背痛。别看他长得竹竿般高,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体力赶不上三十多岁的师傅杨二师。
杨二师在家中排行第二,为人忠厚,心地善良,性格温和,铁匠手艺在这个偏僻的小城首屈一指。城乡的人,都尊称其为“杨二师”。杨二师个子中等,国字脸,高高的印堂。不打铁时,常常头戴一顶小毡帽,身穿一身蓝袍长衫,脚踏一双老伴做的白边布鞋,说话时,音量不高,有板有眼,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铁匠。看着徒弟小撮箕今天不在状态,待其大锤挥舞完后,杨二师一边右手握住小锤敲打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不舒服,就给我讲一声,休息好再来嘛。”
小撮箕从小就丧父,母亲王红梅守寡多年,靠在街上打扫卫生,一个月领点微薄的薪金养家糊口。小撮箕年纪还小,没有工作,家里就靠母亲这点微薄的薪水,勉强度过一朝一夕。一晃小撮箕十多岁。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帮母亲支撑这个在风雨中面临凋零的小家,小撮箕主动向母亲提出去学打铁这门手艺。
“你想跟谁学打铁?你这么小的年纪,身子骨这么单薄,能行吗?”王红梅心疼儿子,皱着眉头。
“隔壁的小二毛他爸常常夸小街上的杨二师手艺没有讲嘞,心好,脾气又好。妈你去杨二师家跟他说一声,先看行不行。我已经长大,不是小娃了,妈你不要担心我嘛。”小撮箕拍拍胸脯向母亲解释着。
“幺儿,我不是嫌你小,不相信你不行。只是,打铁真的很苦。妈是怕你吃不了这个苦啊。要是你家爸还在,你这个年龄应该去读书才对啊。”王红梅说着想着,鼻子一酸,眼睛涩涩的,已滴下几滴泪。是啊,常听人们说:世间有三苦,挖煤打铁推豆腐。用袖子擦干母亲脸颊的泪水,小撮箕装着坚强,强忍酸楚,面带微笑:“妈,看您说嘞,做哪样不苦。老人们常常讲,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说,我已经长大了。妈就不要为我操心喽。帮我找杨二师讲讲,好不好?”
这孩子,真的很倔强,同他爸爸一样。王红梅没有说话,闭起眼睛想起往事。
王红梅的丈夫赵大富,在小撮箕才满一岁的那年冬天,为了找几个钱过年,不听她的百般劝阻,与邻居李二狗去了桃花源挖煤。没想到,一去就遭遇煤洞垮塌,埋在了高高的桃花源上,至今尸首还没有找到。李二狗说赵大富是因为救他,才死的。他要报恩。并在吊唁那天,灵堂前,烧钱纸时,痛哭流涕地倒出了几箩筐报恩的誓言,让旁听的人也跟着流泪。可这家伙,居然上了桃花源的桃源洞,当了土匪。
王红梅为了养家糊口,当了清洁工。她在一个鬼魅影穿梭的清晨,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扛起竹扫帚来到南门城门洞,踏上石级,打扫城墙。那城墙是木板做的,上面盖了茅草。可谓有其名无其实。城墙上长着青草,春来荣,秋来枯,稀稀疏疏。城门的下面,有一个大厅,摆着几张床,供无战事时无家可归的人暂时居住。床脚有几门拆散了的大炮,民国初期,一旦有外敌入侵,就会被抬到城墙上,临时组合起来使用。王红梅由于操劳过度,旧疾复发,相比之下,比平常晚起了些。她正在低头打扫,突然感觉后脑勺被谁敲了一下,痛得差点昏过去。她愤怒地扭转身一看,那人干瘦如柴,光头,戴着一副眼镜,老鼠眼睛,鹰钩鼻,尖下巴。
“老奶,你看现在是几更天了?这个时候才来,不像话!”大舌头说话,含糊,但是吐字较慢,还是听得清楚。王红梅伸长脖子,凑近定睛一看,心里嘀咕了:“原来是这个强夺人妻、搞形象工程、搜刮民脂民膏不少的黎孤寡,黎和尚啊。”
王红梅不想把不愉快的事情告诉儿子,可是禁不起儿子的再三追问,还是如实说了出来。“丧尽天良的黎孤寡,不得好死!”儿子不善言谈,拳头握得紧紧的,脸庞已被气得通红,眼睛差点冒出火花。半天,从咬得咯吱咯吱的牙缝里迸出了这几个字。“明天好好打铁,别让你师父知道。”王红梅擦干眼泪,对儿子叮嘱道。
“师父,该死的黎孤寡,说我妈迟到了,用棍子敲打她。”看着和蔼慈祥的师父,小撮箕没有遵从母亲的叮咛,还是说了出来。
“哪样?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居然连一个妇女也敢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报销。黎孤寡,狗日嘞,要遭报应,不得好死!”平时温和的杨二师,义愤填膺中,粗话脱口而出,却多了一股豪气。
“不过呢,好大匹酸菜,没哪样稀奇。想开点,一切都会过去嘞。好好学打铁,这才是重要的。”杨二师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已经慢慢陷入那个让人心疼的夜晚。
那年那夜,刚刚吃完饭,听到了敲门声。开了门,一看,原来是铁匠街尾的王红梅小撮箕母子。这母子俩相依为命,很是可怜。夜晚来访,王红梅并未转弯抹角,直接道出了儿子要拜杨二师为师学打铁的来意。杨二师更是直爽,欣然答应了。只是一边咂着叶子烟,一边对小撮箕说:“幺,老班子常常讲,打铁要靠本身硬。打铁得有一身铁打似的筋骨,要天天练,你吃得消吗?”
“没得问题嘞,师父,我会好好跟你学。我的身体还可以,吃苦更没问题!”小撮箕拍着结实的胸脯,一双坚定的眼睛看着师父。
从那以后,每天天未破晓,小撮箕就来到杨二师家,先把水缸挑满。将炉火发燃,拉风箱,是小撮箕每天常干的活。拉风箱,倒是不累。但,打铁时,叮叮当当中,被小锤大锤敲打出来的铁花,落在头顶上、后颈窝、脸上、手上时,那种痛啊,让小撮箕尝试到打铁的不易。尤其是那好看的小铁花,顺着后颈窝掉进后背时,简直痛得钻心。小撮箕体会到了母亲说的“世间三苦”的苦不堪言。不由自主间,会发出“哎呦”的声音。每逢此时,杨二师总会把头侧过来,对他说:“幺,不怕得嘞。老班子说得好,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撮箕“嗯嗯”地回应着师父的关心和鼓励。约一周后,开始学甩大锤。
甩大锤是打铁整个程序中,看似简单却不易掌握的活儿。除了手腕有力、肩关节活动自如外,腰部必须能使上劲。而且,还得每一锤都要打在师父的小锤引导的红铁上。小撮箕年纪尚幼,身体瘦弱,甩起大锤来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几乎没有能准确地打在杨二师敲打的印记上。好在杨二师脾气好,没有责怪他。大师兄王义就不一样了,常常在旁边指指点点,并嘲笑不停。
“儿喽,长得像根竹竿,还想学打铁?我看你是瞌睡没有睡醒呢,还是没有吃饭?你是在打铁,还是等着铁打你?嘻嘻……”王义坐在长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用浓浓的贵州乌蒙山区口音嘻皮笑脸地调侃着小撮箕,有点幸灾乐祸。
“哪个生下来就会甩大锤?你是忘了你刚刚来的时候是哪样状况了吧?再嘲笑你的小师弟,我就喊你来继续甩大锤喽哈。”杨二师没有停下手中的小锤,轻轻训斥着大徒弟王义。王义顿时不敢再造次。师徒三人忙了一上午,王义用火棍自上向下将炉子通了一下,添了一些小煤,不让炉火熄灭,等到下午再继续用。弄完后,准备吃饭。
杨二师家是木板壁草房。八根木柱子撑起茅草屋顶,其间用木板隔成三间六格房间。门、门框和窗棂全是用土红色的洋漆漆的。三间相连的房屋各有一扇门。左边的两间为东厢房,右边的两间为西厢房。两西厢房前边都有一个与房屋相连的铺台。夹在中间的两大格分别为堂屋和厨房。打铁的炉火就设在堂屋里。房前为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街。赶场天时,这条街的铁匠们就会将自己打的铁器摆在各自家的门口卖。屋后,一条排水用的“阳沟”将房屋和后院坝隔成两个布置不一样,却又很相干的区域。说是后院坝,不如说是茅厕、猪圈和一小块空地。空地上,全是土,春天来临时,往往会从土里冒出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也许是土质较好的缘由,阳沟旁的魔芋和胭脂花,不知何年何月栽下,每一年都会独自发芽、开花,不厌其烦,生生不息。小撮箕初到杨二师家拜师学艺,有心的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师父家房屋前后,里里外外。他知道,正如师父说的“未曾学艺,先学做人”。尽管自己年纪小,身体瘦弱,也不能丢师父的脸,更不能辜负师父收留学艺的菩萨心肠。虽然大师兄王义说话刻薄,让他很不高兴,但为了长大后能让母亲吃得饱穿得暖不受穷,他暗暗下定决心,不跟大师兄一般见识,不学好手艺,决不罢休。一边看着,一般想着,匆匆跟着王义收拾完毕,洗好手,来到厨房吃饭。
大砂火上,一个大砂锅里面装着刚刚放进去的白菜和白豆腐。砂锅上,一块约十五公分宽的火锅板。长长的,盖过大砂锅两边都还多出几公分处,被火焰烤得黑黑的,想必有些年月了。
火锅板上,一盘酸辣椒豆豉颗炒豆腐干,一土碗豆豉粑辣椒蘸水,一个小碗装着刚烤的干辣椒和两块霉豆腐。别看没有肉,这种贵州乌蒙山区特有的菜,甚是开胃。尤其是干辣椒蘸着霉豆腐吃,辣得耳根痛甚至胸口痛,却感觉到很爽。也许正是这种咸咸辣辣的饮食习惯,造就了贵州乌蒙山区直爽、厚道、风风火火的性格和为人处事。
“幺们,将就着吃喽,没有什么菜。星期天再打牙祭。”其实,那个年头,能吃饱饭,已经算不错的了。可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的杨二师,却时常为他人着想。杨二师知道徒弟们的心思,轻言细语安慰着。小撮箕却吃得很香。好长时间没有吃饱饭了,师父家的饭菜,是自己醒世以来最香的。他知足而感激地望着师父,暗暗下定决心:不好好甩好大锤,对不起师父。
晚上回到家,找个比拳头大的树疙瘩,用细铁丝绑在木棍的一端。在自家的后院坝里,将一块大石头放在木凳子上,模仿在铁匠铺的情景,甩起了自制的“大锤”。“咚、咚……”声中,大汗淋漓。那晚睡觉时,梦中,仍然在打铁。王义还在嘲笑他,他没有理会,继续打。打着打着,只觉得眼前一亮,睁开眼一瞧:哦,原来天亮了。
“王哥,你歇会儿,让我再试试。”清晨的铁匠铺里,小撮箕待大师兄王义甩大锤停下来后,微笑着说。
“你行吗?”王义一脸的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