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大洪山颠（第三节）

　　那人飞奔过来，打开一纸画影，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说道：“像倒是极像，可我看还是不像……”见那人亦是一身破布烂衫，手握竹竿，蓬头垢面，肤色黝滑，若男暗自纳闷，这人显然是污衣派一名青年乞丐，为何腰间缠着三个布袋，竟比那老年乞丐资历还高？
　　那人又道：“你们……你们可是宋无伤、周若男？”见二人点了点头，那人又自语道，“我看还是不像。”他心里帮主当是英武魁健、威风赫赫之人，如何便是两个小娃娃？又细致详照画影看了数遍，说道：“你……宋无伤，就说你呢。”无伤被问得一脸茫然，只能唯唯道是。
　　“你可会降龙十八掌，打上两掌让我们弟兄见识见识。”无伤道：“这个……”那人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让你打便打来。”若男“扑哧”一笑道：“哥哥，你若会，便使出来让几位丐帮的老哥看看也不妨。”无伤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献丑了，便请几位大哥退后些。”那人笑道：“不妨，不妨。”兄见无伤两腿微弯，顺势推出一掌，倏然间“砰”的一声巨响，风生水起，如龙腾虎跃，气势磅礴。
　　那俩青年乞丐惊得脸色煞转，不禁脚下一软，瘫坐在地，急忙俯身便拜道：“弟子丁不三、宗不四有眼不识泰山，参见宋帮主、帮主夫人。”无伤正欲相扶，忽闻丁不三侧目喝道：“老颜，还不过来给帮主磕头。”杨颜心下一怔，“唉”了一声，却又喟然一叹，便单膝下跪而拜。无伤见他老迈，急忙将他扶住道：“老先生年迈，不必多礼。”宗不四道：“颜老哥，帮主念你老了，免了你的大礼，还不谢过帮主？”无伤道：“大伙都不必多礼了。”
　　丁不三起身说道：“帮主，常、萧二位长老吩咐我等寻找帮主下落，好像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帮主、帮主夫人现在便跟我们走吧。”若男见宗不四看着那烤鱼发愣，止不住地咽水直下，笑道：“不四兄弟若是饿了，便吃些也无妨。”
　　二人推托了一番，狼吞虎咽地将两条大鱼尽皆吃了，杨颜亦吃了一些，便又扶竿端坐在侧，举目而眺，神色甚是俨然。若男只觉他三人性情大相径庭，心下疑惑，无伤道：“敢问老前辈，常、萧二位长老现在何处？”却见丁不三抢上前来说道：“帮主，这位杨老哥不过是帮中二袋弟子，有什么事只管问我。”
　　杨颜道：“帮主，丁老弟说得不错，他入帮比我早，帮中之事最为熟知。”见丁不三呵呵一笑，无伤道：“丁大哥……”丁不三岔口说道：“帮主且慢，虽然我比帮主年长，您还是叫我丁不三好了。”无伤只觉他二人一个不三、一个不四，不三不四这名字叫着总觉有些不雅，于是道：“丁……丁……”
　　若男道：“唉，丁不三，你啰嗦什么，常长老、萧长老他们现在何处？”丁不三心下一惊，自扇了一记耳光道：“瞧我，尽啰嗦个啥？秉帮主、帮主夫人，常长老、萧长老他们出了君山，一路寻迹帮主下落，现在前边不远京山县大洪山中，又差帮中弟子四下打探，未想……未想被我三人在此间碰上。”
　　无伤道：“大洪山？”看了看若男，见她茫然摇头，杨颜说道：“那大洪山榔头崖有明教分舵，常、萧二位长老二十多天不得帮主音讯，欲上榔头崖探访帮主下落。”无伤只觉丐帮、明教素无往来，大洪山中真有明教分舵，二位长老冒然上山，只怕会惹出事端。当下便让杨颜带路，向北进发。没走几步却不见了宗不四，问讯之下，丁不三道：“我嘱他给帮主牵马去了。”
　　若男道：“别管他，你们尽管带路便是，大洪山离此地还有多远？”杨颜道：“穿过前方市集，再走上半日便到了。”四人赶至市镇，若男买了四匹快马，虽见天色明朗，天边栖霞蕴染，归鸦阵阵，想在天黑之前赶至大洪山，一路快马加鞭。疾驰了两个时辰，但见晚霞谢幕，天已近黑，依稀可见前边山势连绵，若男道：“杨老哥，想必前边就是大洪山了吧？”
　　杨颜道：“不错，翻过前边那处山岭，便是榔头崖。”见丁不三正欲插话，嘴边“嗯……呀……”支吾着应不出声，杨颜道，“帮主，前边山势陡峭，天黑不便赶路，不如今晚在此歇脚，我们明日一早赶去榔头崖与二位长老汇合。”二人点了点头，若男道：“杨老哥，有劳你们二位了，今日无伤哥哥便升你做五袋弟子。”
　　丁不三心下一震，但见宋、周二人相对一笑，想来帮主夫人之话绝非儿戏，心下盼待，不知帮主会怎样封赏自个。听若男道：“丁不三，你和宗不四两兄弟各升一袋，都做四袋弟子吧。”见丁不三瘪着嘴皮、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是哭是笑，若男笑道：“丁不三，待寻着二位长老，我这四匹好马便赏给你们二人吧。”丁不三这才笑逐颜开，口中连连道谢。
　　若男又道：“杨大哥，明日进山，还得有劳您带路了。”杨颜道：“帮主、夫人但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在下赴汤蹈火，悉听尊命。”丁不三只觉寻着帮主夫妇，自是大功一件，只是为何老颜一夜之间连升三袋，竟比自个还高出一袋，却一时想不明白。丐帮弟子向来以布袋多少论尊，当下不便僭言，低声对杨颜道：“恭喜杨老哥荣升五袋弟子了。”杨颜笑道：“托丁老弟的洪福，同喜、同喜。”
　　无伤只盼快些见着常、萧二位长老，当夜无眠，与若男打坐运功。第二日天蒙微亮，二人打了数只山鸡，让丁不三就着篝火里烤了。见杨颜始终扶竿端坐在侧护持，豪不懈怠，二人知他一夜未眠，心下好生感激。吃过早饭，杨颜引路便行，见他依旧精神奕奕，却所言甚少，只顾探路破荒，逢山开道，二人只觉他年纪虽长，轻功底子倒强过丁不三许多。
　　
　　公元1291年，是为蒙古大元皇帝忽必烈至元二十八年。时值八月中旬，湖北安陆府京山县大洪山麓，只闻拂草哧哧，两名老丐执竿探路而行。举目一望，但见赤霞掩映，远方青山起伏、蔚然绵绵。一名老丐擦了把汗，此人正是丐帮污衣派九袋长老常日兴，他身后那名老丐便是净衣派九袋长老萧乡客了。见山路渐缓，展开轻功驰步而行，二人奔出数十丈，但见前方山林中怪石峥嵘，其中一块独石黑崖拔地而起，岌岌可危；路边一块巨石斜卧，石面刻着“榔头崖寨”四个大字。二人长吁了一口气，忽闻树丛石林之中一人厉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擅闯榔头崖寨！”
　　二人止住脚步，只闻山风萧瑟，杀气腾腾，但见石林中探出一群人，手持大刀阔斧，半披黄葛布衫，为首一人更是彪悍雄健，烈日下古铜色肌肤照得澄澄生光。二人心下一怔，常日兴抱过竹竿，拱手说道：“丐帮常日兴、萧乡客路经贵寨，欲登门拜访，望明教兄弟通融则个，与我二人通报一声，在下感激不尽。”为首那人道：“原来是丐帮九袋常、萧二位长老，失敬、失敬。”
　　常日兴道：“不敢，不敢，敢问阁下可是榔头崖寨主？”那人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长老何必多问？丐帮一贯自称名门正派，与我明教素无往来，阁下从哪儿来，自回哪儿去吧，请恕我明教不留外客。”见他话音一转，萧乡客道：“敝帮宋帮主与贵教渊源甚深，我二人正是因宋无伤帮主之事而来，敢问阁下万儿？”
　　他只觉明教行事素来乖张，本不好惹，此时又有求于人，话音甚是谦和。那人心下一震，只觉新任宋左使怎会是丐帮帮主，孟蟾王前日来山，正欲寻迹宋左使下落，想来其中定有缘由，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道：“在下石万夯，两位暂请稍候。”言罢附耳对一旁汉子轻声耳语了番，见那人捷足飞奔，径往石崖上去了。二人举目一眺，见那石崖高耸直上，不下十数丈，一条栈道盘龙而上，崖顶楼屋更显巍峨拔峻，隔了半晌，忽闻石万夯道：“二位长老请随我来。”
　　二人跟着石万夯走出数十丈，沿路所见房舍依石而砌，环列四围，行至榔头崖下，石万夯道：“我教重地，不可擅入，孟蟾王有几句话要问二位。”一言未毕，忽闻崖侧传音荡响道：“常老头，伤儿分明是我教光明左使，怎会做你丐儿帮帮主？现下他人在哪儿，快将他找来，我要当面问他。”
　　常日兴道：“阁下想必是金晶蟾仙孟飞，孟大侠吧？”孟飞道：“你少啰嗦，我要见我徒弟宋无伤。”常、萧二人心下一震，帮主怎么成了他的徒弟？又道：“君山一别，帮主下落不明，我二人正是为寻宋帮主而来，敢问孟蟾王可有宋帮主消息？”孟飞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见他年纪轻轻，武功高强，硬逼着他做了乞丐头子，是不是？”二人只觉丐帮行事光明磊落，怎会强逼胁迫他人？那日若是宋少侠硬是不允，我等亦不会强求，只觉此人说话答非所问，未免有些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