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写父亲的诗

　　一天的游玩过去了，进入复习阶段。不过，早晨的锻炼还是不能缺少的。他们锻炼的办法很简单，云鹏、俊杰跑到朵朵家门前，然后三人沿着村子外围跑步，跑到一定时候，各回各家吃早饭。接着云鹏到朵朵家学习，俊杰按照预定计划在家里学习。
　　由于最近以来，村里的几个木匠和做生意的人出外挣了钱，纷纷给家里男孩定亲，接待宾客，声势很大，给有两个男孩家境困难的江家带来很大压力。定亲人家的想法是，谁能保证孩子一定能够考上大学或中专，以后要是没有工作，那时订媳妇更难，还是早做打算为好。何况，在农村订媳妇的彩礼行情看涨，只能是先下手为强了。定亲这天，这几家都给老江下了请帖，同村的乡党碍于面情，老江备了礼品硬着头皮去了。偏偏有人问他，啥时候给云鹏定亲？老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快了，快了”。
　　在这种情势下，云鹏的学习成绩优异，考上大学很有把握，父母自然不用操心。父母担心的是俊杰，云鹏也抓紧了对俊杰的辅导，俊杰哪能不知道父母的担心，哪能不清楚哥哥的良苦用心？因而他下定决心，刻苦学习，成绩提高很快。父母的心理也稍稍得到平衡。父母累死累活，编织箩筐，也不愿意让孩子帮忙，生怕耽误了他们的学习。
　　云鹏奔朵朵家学习去了，俊杰一个人呆在屋里学习也没精打采的。这时，他翻开颜真卿的《劝学》大声朗读着：
　　三更灯火五更鸡，
　　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
　　白首方悔读书迟。
　　读了一遍，又读一遍，他突然醒悟，原来古人成名成家，都是依靠起早贪黑、勤学苦练取得的。他挥拳在桌子上狠击一下，猛地站起来喊道：爸妈，我到外面背书去，田野空气好。
　　母亲说：十冬腊月的，外面多冷......
　　不等她说完，俊杰已经不见人影。父亲说：由他去吧，我看俊杰是鼓起学习的劲头了。听他刚才朗读的诗句，好像是秦腔《游龟山》里田玉川的上场诗：
　　三更灯火五更鸡，
　　正是男儿立志时。
　　母亲忍不住笑了：咳，你不提田玉川我倒忘了，你一提田玉川我就想起你的丑态来。哪一年我刚满17岁，在家里闲待着，你个愣头青穿戴一新，跑来提亲，你自称是田玉川，要娶我这胡凤莲。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走进家门就念的是田玉川的上场诗，说什么“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使得我父母对你刮目相看。我一看你，留的偏分洋楼，穿的蓝色学生装，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我一眼就看上你，非你不嫁了。要命的是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我家没有吃的，饿得我头昏脑晕，眼冒金花，你扛来救命的二十斤麦子就把我娶回家了。你的父母为了你娶到媳妇，宁肯饿着肚子，省下口粮，后来人们都说我是20斤麦子换来的媳妇。可怜咱爸咱妈得了浮肿病，不久......
　　母亲说不下去了，父亲叹了口气：唉，别说了，想起这事，就叫人心里难受。
　　俊杰拿着书本，站在田埂上，面对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麦田，大声朗读，低声背诵，把学过的公式、定义、定理背得烂熟。村上的人看见了，叽叽咕咕的：江家这两个光葫芦，看见人家订媳妇发慌了，一天到晚就是背书本，要是能背出个媳妇来，才算他娃的本事哩。
　　俊杰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听见，就是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即使没听见也知道别人议论什么，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由他去吧。不过，这些人的议论并不能挫伤他学习的信心，反而增长了他刻苦学习的勇气。
　　至于云鹏呢？那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别人的闲话嗤之以鼻，弃之脑后。何况他所遇到的闲话，还是双倍的闲话。一种闲话是：没有钱订媳妇，就把希望寄托在考大学上了，只怕是学费花了一大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另外一种闲话是：没钱订媳妇，就缠住朵朵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怕朵朵她妈看不起这穷小子，哪肯把闺女嫁给他。当了几年班长的云鹏，见多识广，对付这些闲话，只当是清风过耳，一笑置之。他对于朵朵并没有痴心妄想，只当做要好的同学罢了，两人在一块复习功课，他也是心里坦荡荡，不管朵朵妈对他是什么看法，他也从不放在心上。
　　现在，他和朵朵坐在客厅复习功课，为了避免单调，还是采用互相问答的方式。提问题的人说得清清楚楚，回答问题的人声音洪亮。有时辩论问题，争争吵吵，互不相让，惹得朵朵妈跑来劝架，原是虚惊一场，逗得他们哈哈大笑......遇到计算题，他们往往是一人安排四五道题，看谁算得快，算得正确。到最后互看结果时，又是一番争论，一阵吵闹，一通嬉笑......
　　吃了午饭，他们移师田野，云鹏提议；咱们换个内容，一人写一篇议论文，题目是《修建鱼塘，谁的错？》
　　朵朵提出不同意见：作文题目应该留有余地，不要这么肯定。我觉得作文题可以这样出：《修建鱼塘，对还是错？》这样更符合事实，议论起来也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堵截小河是错误的，就没有修建鱼塘这件事情。因为一开始不知道堵截小河是错误的，也就发生了修建鱼塘这件事情。
　　云鹏虚心接受：同意。
　　朵朵反倒笑了：你只说两个字，再没有具体的内容了。
　　云鹏说：具体的理由你已经说清楚了，我再说就是重复。
　　接着，他们便各抒己见，各自写成一篇议论文。然后，互相阅读，交流意见。一天学习结束，为了晚饭在谁家吃，俩人争执起来。云鹏说：午饭在你家吃了，晚饭自然在我家吃。
　　朵朵却偏偏有理的：吃饭不是轮流的事情，主要看粮食情况。我家是人少粮多，你家是人多粮少，晚饭自然在我家吃了。
　　一会儿，俊杰过来了，一听俩人争执的原因，马上表示态度：轮流管饭比较合理，即使表决，我们两票，你一票，那也得少数服从多数。
　　没奈何，朵朵只好跟着他们走，可嘴里还在替自己辩护着：真理有时候也在少数人手里，呵呵......
　　云鹏家里晚饭吃的是花卷就酸菜，喝的是小米稀饭。朵朵高兴地：这顿饭正合我的口味，伯母的花卷蒸得好，酸菜味道香，还有我好久没有喝到的小米稀饭。这三样搭配起来，真可以说是三绝。
　　江父说：农业社时种谷子，专门派人赶麻雀。包产到户以后，哪有闲人去赶麻雀，谷子种不成了。那天赶集我买了一点小米，你要是爱喝小米稀饭，拿去好了。
　　朵朵笑眯眯的：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想喝小米稀饭就来了。
　　吃了饭，江父抓紧时间编织箩筐，凑够预定的数目，送到云下村曹家菜园去。云鹏瞅着父亲低着头，弯着腰，熟练而灵巧地编织箩筐，那一根一根光滑的荆条服从命令似地各归各的地方，形成一个精致、美观、坚固的箩筐。云鹏联想起父亲为了撑持这个家庭所付出的艰苦劳动，不禁心潮涌动，便提笔在笔记本上写道：
　　这是一双粗糙的大手，
　　可竟然是出奇的灵巧，
　　虽不算统帅千军万马，
　　却指挥着无数的荆条。
　　一根根荆条编成箩筐，
　　他佝偻身子累弯了腰。
　　为了孩子他默默劳作，
　　额头刻满皱纹一条条。
　　从来没见父亲喊过苦，
　　他是笑对困难更坚强。
　　吃的青草却奉献无穷，
　　老黄牛精神令人赞扬。
　　朵朵、俊杰凑到跟前小声朗读，云鹏把他们引到大门外边，云鹏说：这未必是一首好诗，其实更像是给父亲的一幅画像。父亲见不得孩子对他赞扬，他更喜欢我们光耀门庭的实际行动。唉，我爷爷奶奶的愿望，父亲母亲的愿望，全都寄托在我和俊杰的身上了。
　　朵朵、俊杰饱含激情朗诵完毕，朵朵说：我觉得这首诗还是不错的。这首诗至少有两个特点，一是感情，表达作者对父亲深厚的感情。二是形象，父亲那个辛勤劳动者的形象，还是很鲜明的。再者，你开头的构思也是比较巧妙的。粗糙的手和灵巧的手形成强烈的反差，统帅千军万马和指挥无数荆条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幽默感。你说，编织箩筐这种普通的劳动，如实地写出来，又能取得什么效果？
　　俊杰说：朵朵姐分析得很好，要让我来写父亲的编筐劳动，歌颂父亲的高尚品德，只怕是啰啰嗦嗦地写一大篇文章，也说不清楚。
　　云鹏真心实意的：谢谢朵朵，我的一首小诗能得到你的深入分析和赞扬，也算是我的知音了。其实，我写这首诗的目的，也就是给自己一个警醒，不努力学习，不努力考上大学，是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的。
　　于是，他们约好，明天吃了早饭，一块奔云下村去送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