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秦府梅宴 （2）

　　少郡拉修平错后几步，说道：“少郡前一阵说的事，兄长可曾考虑过？”
　　见茹修平沉默不语少郡又道：“令堂年事已高，你忍心让她在府里冷清？其实兄长不说我也猜到几分，婚姻讲得是缘分，却不能强求。御园的牡丹怎会种在庭院，荼蘼芍药各芬芳，兄长何必钟情于一支。”
　　修平叹口气道：“明谕放心，修平不是没有自知的人，我会考虑的。”
　　临凤厅里，韩正已录写了不少，见修平进来，便讨要他手中的画卷观看。厅外空地，金彪正在舞剑，剑光映着白雪反着凛凛寒气。
　　兰湮道：“我让将军进屋烤火，他说刚才拘得久了练剑疏散筋骨。”
　　兰湮的话让少郡的手也痒了，梅林雪景，踏雪舞剑，别有一番风致，只是她怕露出女子破绽从不在外人前舞剑。
　　一个小厮从远处喊道：“大人，平辽王和侯爷来了。”
　　厅里的人听了，呼啦一声全来到门口。
　　少郡知道，有些人不是单纯尊重而是为了刚才的那些传言，想一睹为快。就连她也是先往子玉的脸上看去，这张脸已没了那日的风尘憔悴，如今白净润泽，哪有一丝不妥，不禁暗笑世人嘴刁。
　　子玉一身大红提花锦袍，也是一件玄青色披风。因雪停了，露出金冠玉簪束缚下的秀发，神采奕奕，哪有众人猜测的那样不堪。身后宗霖也是缁衣华裘十分贵气。两人快步走来，准备拜见恩师，不想身侧突然袭来一支长剑，寒光闪闪直逼眼前，
　　金彪笑道：“小王爷接剑。”身形一晃来到子玉面前，他正练的兴起，挑逗起子玉来，左一剑，右一剑，喊道，“打了一年仗，还未与你争过高低，你怎不出手啊！”
　　子玉连退几步，他今日赴宴而来并未带剑。
　　兰湮见了说道：“我与王爷取剑。”被少郡忙拦住，那把剑可是自己从小的爱物，恐被子玉认出。
　　子玉一笑道：“我就陪兄长玩玩，不过只能用这个了。”他从怀中取出那柄长萧，轻轻一撩拨开剑身，并把披风一扯，扔给一边的丫鬟。
　　金彪道：“我这剑虽不是削铁如泥，对付它还是绰绰有余，你不怕坏在我手里？”子玉道：“那就试试，若损坏也不会让你赔的。”两人说笑着格斗起来。
　　宗霖走向少郡见礼，说道：“我与少瑾忙了几日，未曾给恩师请安，今日若不是硬拉他过来，真就是来不了了。”少郡问道：“忙的怎样，王府动工了么？”
　　“还没有，少瑾想把帅府修复先搬进去，我也为岳父选好一处现成的住宅，修缮起来也省事。如今两处已动工，准备完工后就搬去，这样在姬府住着也不方便。”
　　少郡点头，又问：“少瑾与魏红鸾和好没有？”
　　“没事了，少瑾可是一片诚心，上门负荆请罪了。”
　　少郡不禁笑笑，耳听众人的喝彩声，便把眼睛转向厅前。子玉、金彪斗的正酣，少郡奇怪，那柄萧与剑相磕却丝毫不伤。
　　宗霖说道：“少瑾从下了山，一直没停止练功，他的功夫已在金彪之上，若没功力，那萧早就完了。”
　　子玉两人步伐灵活多变，带起来阵阵雪尘，这些文人哪里能看出招数，只感觉眼花缭乱。没看清为什么，金彪的剑便腾空而起，向旁边的梅树飞去，下面还站着几个丫鬟仆人，众人齐声惊呼。
　　子玉、金彪两人急忙去接，金彪哪里来得及，还是子玉飞身一跃，掠过树梢把剑截住，只是一大株梅枝被剑削了下来。他持剑收臂，抱着梅枝落在少郡身边，轻轻一送道：“此次学生未带礼物，就把这束梅花奉献给恩师了。”
　　金彪赶上，接过剑不满道：“喂，这是我的剑砍的，你怎么借花献佛，算我们俩的。”
　　子玉哈哈一笑，举起萧说道：“兄长可看好，我这萧完好无损。”说完手臂一弯就势在台阶上坐了，头微低，吹出了一阵绵长的萧声，虽压抑却无悲伤，低沉凝重，回荡在梅林中。
　　在萧的醇厚回音中，汇入一种流畅清脆的琵琶声，如润珠翻滚，飞溅雪中。子玉停了萧声，惊叹道：“恩师好兴致，梅韵凝珠，声弹暗香，真美！”
　　修平下了台阶，自语道：“观梅、画梅、如今竟是弹梅了，想不到听梅也是一种享受。”他想到什么，顿了一下，慢慢走进梅林里。
　　少郡在金彪的耳边说了几句，金彪低声道：“可学生的身世……”少郡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正林兄不羡富贵权势，不以门第为重，是难得的清廉官员。义妹倾慕已久，只要你同意，一切由我安排，去吧。”
　　子玉见金彪跟去，也起身要追，少郡一把拉住道：“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进了临凤厅的内书房，少郡亲手倒了一杯水递给子玉取暖，问道，“在你递交的名册中没有周虎的名字，是不是你把他放走了？”
　　子玉回道：“是，我不是有意瞒着恩师，东征中也有个别失踪的士兵，已报到兵部去了。”
　　“是因他救过你，哎，你呀，别人知不知情？”
　　“没人知道，是在高丽境内一次追击中我告知他实情的，学生这样做并非全是为报恩。他与范刚都是胸怀仁义之人，若不是他参与反叛，会是个好将军，还请恩师谅解。”
　　少郡沉默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我理解，所以他们的事被我压下了，范刚既是为国捐躯理应受到应有的荣誉。”又问道，“听说你为了辞婚被父母责罚了，有这事吗？”
　　“倒有这事，也没什么，说了几句而已，恩师是怎么知道的。”
　　少郡便把刚才众人说的话讲了一遍，子玉满脸通红，说道：“是谁这么嚼舌根，乱传一气，有这么严重吗。”
　　少郡道：“按理说，我不该把这些话给你说的，可你是我学生，我不得不提醒你，如今世事炎凉，许多人都以揶揄别人为乐，你也别怪他们，还是你不谨慎的错。如今你被皇上器重，以后恐怕还要尊贵，事事要以大局为重，莫要为了私情误了你的前程。”
　　“前程，前程有那么重要么，在我十七岁以前，是把前程看的很重，四年过去了，前程对我来说，可以是暗，可以是明，唯一不能替代的是那个人走了，那个能陪我一生的人走了。除了恩师，她是我一心爱戴的女子，我忘不了她。恩师劝我谨慎，我可以接受，但放弃私情，万万不能，我发过的誓言终生不会改变，若恩师责怪，就恕学生忤逆师尊了。”
　　子玉说了这番话，起身就要走，被少郡强按在椅子上，气道：“我不过是嘱咐你几句，至于这样吗，真不把老师放眼里了？怪不得人说你是头犟牛。”
　　“子玉不敢，恩师对子玉有再造之恩，怎敢不遵，只是长君在学生心中和恩师一样重要，不想负她。”
　　少郡叹气，他若知道恩师即是长君不定会怎样呢。看着这位倔强的未婚夫又爱又怜，他左额飘落的那缕乱发，在以前她还认为是他臭美，不想竟是为了掩饰那块疤痕。难怪他如此，四年的经历犹如一世，不只身上留下了疤痕，还有内心的磨折，能不转变吗。我不能负他，也不想负他，可这欺君大罪，这师徒名分，还有这风云变幻的朝政，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子玉道：“恩师，子玉想回临安一趟，一是看望岳父母，二是祭拜长君。这是学生一直的心愿，还望恩师在皇上面前帮衬。”少郡此时无言反驳，她何尝不想，却只能说道：“如今你尚无职权请假容易，只是眼下不能，你府里还有件大事要办。”
　　子玉正想问何事，一帮人进了大厅，吵嚷着要评论联句。
　　少郡出来叫兰湮重新温酒，说道：“我给大家准备了梅花宴，有粥，有酪，有汤，还有梅花酒，不过这酒刚泡上，明年消暑时才能喝呢。”
　　赫英说道：“今天全了，又看又画，还能吃，在相府里赏梅还是京中一绝呢。”
　　“还有一出飞剑折梅献花的戏哪。”韩正也道，“不过你们三位可一句联对没出，是罚喝酒，还是补上？”这三位指的是刚刚进来的金彪和子玉、宗霖，他们当然要喝酒了。一人端了一杯，一饮而下，兰湮又让人满上。
　　黄岐说道：“不行，他们都是海量，不能这样饶过了。你们就以梅花和酒为题，作五言联句，雅俗不忌，作完才能吃酒。”
　　子玉道：“我们可是才喝一杯呢，哪来的雅兴。”
　　金彪道：“也行，我们凑个趣儿，只要众位不嫌。可说好了，这每诌一句，就得喝一杯。元甫兄，咋样？”
　　宗霖点头，推一下子玉道：“你肚里的墨水多，你来第一句。”
　　子玉把酒杯端在手上，抿了一口道：“酒香梅花酿。”说完喝了，把手一伸，“倒酒。”
　　韩正道：“不对，霍大人的酒才泡上，你这不是。”
　　子玉道：“怎么不是，闻酒品梅香。又是一句。”又一饮而尽。
　　兰湮笑的差点把酒壶洒了，继续给他满上。
　　宗霖道：“兄弟悠着点，你要醉倒了，不把我们晾这儿啦，这句让我来，佳酿报红娘。”又看着金彪道，“梅借三分醉。”
　　金彪不由笑道：“你的红娘可是小王爷，这酒他喝。”
　　宗霖道：“什么呀，别打岔，这句该你，梅借三分醉，对。”
　　金彪端起酒来，说道：“酒润一树香。对梅心长醉。”他与宗霖一举酒杯，饮了。
　　子玉道：“没酒也疯狂。”众人哄堂大笑，金彪抓住子玉举杯的手道：“你把我说成酒疯子啦，不行，这句要罚。”
　　子玉抽出手道：“怎不对，你对着梅花心就醉了，不是疯狂是什么，怪不得你梅花画的好，原是醉卧花心了。”
　　宗霖道：“好了，好了，这句也算，出上句。”子玉把酒喝了，才道：“酒酣未识君。”
　　宗霖饮了一杯道：“梅魂窥醉郎。把酒邀新蕊。”子玉道：“独斟诉旧梅。”
　　宗霖抢道：“坛净人未醉。”这次金彪抢了道：“囊空脸无光。”
　　子玉道：“乞怜梅荫下。”
　　这时满屋子的人俱是半酣，见三个人边喝边吟，东扯西扯斗得有趣，韩正也接道：“可赊酒半觞？”
　　子玉道：“梅君承羞涩。”
　　金彪猛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讨封梅王妃。”
　　子玉一瞪眼，随即也笑了，对金彪反击道：“王爷要守义，改嫁都尉军。”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少郡忍俊不禁，把一口茶喷了出来。她看着这些儒雅之士，酒一多了，比这些嗜酒军人也好不到哪去。
　　这些人闹得起兴，谁也没注意缺了茹修平，这次少郡的心思应该没有白费。她起身走到窗前，远远望着梅林边露出的绿色衣裙，耳边一直回响着清脆的琵琶之音，如洒玉抛珠，滚落在梅蕊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