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追太阳（十一）

第十二章：往事并不如烟

看着艾拉走出房门，方健点燃了一只香烟，站在窗口，追随着那玲珑的身影，袅娜着从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直至消失，思绪也被抻得长长的……
二十三年前，那时候，他刚刚三十岁，却已是滨城商人中的翘楚。他的家具城被经营得风生水起，连着开了四家分店，真的可以用财源滚滚来形容。
然而，春风得意的方健，婚姻生活却并不美满。
方健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少年的方健是个很叛逆的孩子，打仗惹祸的事儿，样样少不了他，唯独不爱读书。十七岁那年，他的老爸看他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就让他进自己的工厂做学徒。可是，这样仍然不能拘束方健。他就像一头脱缰的野马，在工厂里上班，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混了几年，头疼不已的父母决定给他成个家，或许娶上媳妇，儿子就会安分下来。
这话一放出来，就有好事者上门提亲了。
这样，刘秀英就走进了方健的生活。
刘秀英也是普通工人的女儿。第一次相亲时，是在介绍人的家里，方健看着眼前这个过于高大壮实的女人，心里是没感觉的。他的心里还在惦记着，晚上跟大刘他们去星海影院打仗的事呢。可刘秀英对他的印象不错，那张银盘一样的脸上，一双桃子一样的大眼睛，一见到他就冲着他盈盈地笑。
而后，那姑娘就对媒人说：“我觉得还行，处处看吧！”
第二天，媒人把姑娘的话传过来时，方健正在拘留所里，是因为昨晚在电影院打架伤人而被拘留的。
被他闹得头疼不已的双亲，一听这话，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高兴的笑逐颜开。不到半年，爸妈就张罗着，给两个年轻人完了婚。那一年，方健二十二岁。婚后的方健果真老成持重起来，看着原本乱七八糟汗臭熏天的房间，忽然就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而晚上他一个人早已习惯了天马行空的睡法，也不得不收敛起来，因为身边多了个女人。
特别是新婚的洞房之夜，当他笨拙羞涩地进入到那女孩子的身体里，他那颗一直沉睡的心灵忽然就醒了。
早上，他坐在床上，看着刘秀英对着镜子梳妆，他的心里莫名地就变得庄重起来：自己结婚了，不再是孩子了。记得妈妈曾说过，每个男孩子都是通过结婚后，在女人的怀抱里长大的。这话说得真对。可自己是经过这个女人的肉体成长起来，还真是有点差强人意。不过，不管怎样，自己都是大人了，该为以后的事打算打算了。
方健有了这个想法，立刻就付诸行动。他先去考察了市场。那时，正是改革开放后的四五年时间，人们的手里刚刚有了点钱，开始讲究吃、穿、住的质量了。那一年，滨城流行一种叫立柜家具。是一种很高的柜子，好衣服可以挂在柜子里，从而让衣服保持挺括，不走形。
那会儿，木匠成了热门，几乎家家都请木匠来家里打家具，做立柜。
可方健不会木匠活，对此虽然眼热，却也无可奈何。刚好方健有个朋友是做小服装生意的。有一次，他要去南方某城市进货，批发袜子、裤头之类的小商品，因为数量太多，就邀请方健同行，帮他进货。
方健正对那种中规中矩的上班生活感到厌倦，有机会出去玩玩真是求之不得呢。于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到了目的地，帮朋友进了货，要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方健跟朋友在街上闲逛，无意中来到一个特殊的市场。房间发觉这里批发零售的全部都是家具。
让方健欣喜的是，在滨城最流行的立柜，这儿就有卖的。滨城做得立柜又高又壮，搬移起来很不方便。而人家做得立柜却是两节的，可以分开搬移，再组装一起使用，即灵活又方便。上面的花式也妩媚，很有江南水乡的阴柔之美。
方健围着这个家具市场转了几圈之后，终于决定订购五十件立柜。
回家后半个月，家具就被运送回来了。望着塞了满满一院子的家具，一家人气得鼻孔冒烟，爸妈更是异口同声指责他是个败家子。
方健根本就不在意。那时，他莫说有门市，就连放家具的地方都没有。可他自有办法，去邻居家借了辆大推车，一次就推一件立柜去市场卖。
这样式新颖的立柜，一到市场就被人们买走了。到了后来，买主就跟着他到家里来取货了，五十件家具几天功夫就卖完了。
方健拿着这笔钱又去倒腾回来一批家具……一年下来，他就成了滨城出名的万元户，那是二十二岁的方健赚到的第一桶金。
接着，方健乘胜前进，在滨城的最繁华地带，买了一处房子，开了家家具门市，这样门市以一年一个的速度稳步发展，直到他成为了滨城家具行业大佬。
有了钱的滋润，方健的生活变得奢侈起来，无论吃穿住行，样样都都追求最好、最完美的。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人生中一个致命的缺陷—婚姻。
刘秀英与英俊又多金的方健站在一起，实在是太不般配了。结婚七年，因为方健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刘秀英早就辞掉了工作，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可是，原本就过于丰满的身体，因为坐享富贵，变得越发肥胖臃肿。方健记得曾在那本书里看到一句形容胖女人的腰身粗如水桶，他觉得实在是言过其实。现在，每日对着自己的妻子，他才知道那样的形容并不过分，妻子的腰身简直就粗如水缸。而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结婚七年了，妻子连个孩子连个蛋都没下，更别说生孩子了。唉，都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看上这个女人的。
不过，刘秀英虽说身材容貌差强人意，但性格却很刚烈、强势。一次，方健刚刚流露出几句对婚姻的烦言，就惹来了刘秀英的奋起反抗。她摔桌子砸板凳，还把方健的脸挠得鲜血淋漓。扬言方健若敢离婚，她就挥刀废了他。
直至今日，方健依然记得刘秀英那天双手掐腰，瞪着桃子大的眼睛对着自己发威的神态：“方健，你个王八蛋！我告诉你，不喜欢我，你可以出去跑，跑掉大腿我都不管！老娘我是你们方家明媒正娶进门的，想让我腾地方，门儿都没有！”
为此一战，方健好多天都不敢出门应酬，怕惹来大家的笑话。
而两人的之间的战争，以方健的失败告终。对于这个结果，方健连自己都想不明白：想当年，在街头与众多小混混打架斗殴，从没怯过场的自己，怎么就败在了一个既下不了厨房，又进不得厅堂的女人手里呢？

不过，从那一仗之后，方健的心就从那个家彻底逃离。每日里除了做生意，大部分时间就是流连于那灯红酒绿的风月场中，寻欢买醉。直到遇见了艾雨歌。那年，方健二十九岁，正是一个男人意气风发的时光；艾雨歌十八岁，一个女孩最美年华。
两个人的邂逅，是偶然也是命运的必然。
他们是在酒吧里偶然相遇的。但两个人都是在风月场里走动的人，相遇也是必然，只不过时间上的迟或早而已。
那天，方健跟往日一样与几个到酒吧里消磨光阴。他们在一个小单间里饮酒唱歌，与陪酒的小姐们打情骂俏。期间，方健去洗手间，回来时在吧台旁看到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正在逼迫一个女子喝酒。男人身材胖大，他将那个娇小的女人搂在怀里，一只手捏了酒杯，不断嬉笑着劝酒：“来，喝呀，再喝一杯！”
那女子则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男人的掌控，一边求恕地叫着：“胡总，别这样。不行，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那女子的嗓音很好听，有种古典的温柔之美，仿佛是一种华亮的丝绸，在风中舞蹈的样子。
方健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联想，但那女子的声音真的吸引了他，不觉就往那声源望了过去。刚巧，那女子在挣扎中扭过脸来，巧巧的两个人的目光就相遇了，那惊鸿的一瞥，灿若烟花。
灯光下，虽然那女子涂了很厚的妆容，但方健依然从那无奈的眼神里读到一抹女孩本该天然的本真。
只是这一眼，让方健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忽地就是一软。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拽开那只搂抱着女子的那只肥厚的胳膊，用了谴责的口吻说：“放开她，人家不愿意喝了，你干嘛还要强迫她呀？”
那个胖子转过脸来，看着方健。女子趁机躲到了方健的身后，这情形让那个胖子的眼里渐渐有了挑衅的意味，粗着嗓门说：“干嘛，你他妈的算是哪根葱，跑到老子的面前装相？”
方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克制地说：“这位老兄，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老子他妈的看你就是欠揍！”那胖子说着，出手就是一拳。
方健没防备这胖子如此臃肿，动作竟是这么的利索，刚好让自己的鼻子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拳，殷红的鼻血一下子就窜了出来。
方健是什么人啊？想当年跟那些小混混们打架，那可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哪里吃过这个亏啊！
那鲜红的鼻血，仿佛把他体内蛰伏许久的桀骜的野性火焰一下子点燃了，立马就回击了那胖子一拳。接下来，两个人在酒吧里摆下擂台，你来我往地打在了一起。
直到吵骂声惊动了朋友们，大家走出房间，把他们拉开。一介绍，原来，那胖子还是朋友的朋友，彼此算是不打不相识。胖子姓胡，是经营建材的生意人。今晚酒喝得有点过，做了点出格的事。按说，在这风月场中，也算正常，偏偏就遇见了一个既想在风月场里混，又想出污泥而不染的倔女子，这才引发了一场误会。
两个人去洗手间，洗干净满脸的血迹，由朋友重新引见，便也成了朋友。寒暄之后，胡总把那个从打架开始，就一直萧瑟在角落里的女主角喊过来，带了点调侃的口吻说：“方总英雄救美，令某钦佩。不过，你我现在既已是朋友了，我就慷慨一把，这小女子今晚就敬献给方总了，请您笑纳！”
一众齐齐鼓掌！
那女孩子红了一张桃花面，乖巧地坐在方健的身旁，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就是在那一晚，方健知道了，这个女孩子名叫艾雨歌……

方健想的出神，忽然手指上一阵锐痛，将他从久远的回忆里拉回来，低头一看，香烟已燃烧成烟蒂，烤得手指生疼生疼的。
他转身将烟蒂按进烟灰缸里，抬头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虽说外面天光依旧明亮，但若在冬季，这个时候已是黄昏了。
他想起艾拉临走前说过：今晚八点，简捷做手术。
他觉得，应该去看看他们，即使帮不上什么忙，也能给那个女孩子壮壮胆子的。想到此，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放到耳边，一会儿就听到了一声柔润的问讯：“喂，方大哥，有事吗？”
自从两个人相识后，雨歌就叫他方大哥，这个习惯一直没改。
“嗯，雨歌，早点做饭，我今晚去你那里吃饭，然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啊！”那边的声音里有了欢快的意味了。“我等你！”
听着那样圆润悦耳的声音，方健乱糟糟的心境，莫名地就是一阵清凉。在风月场中见惯了各色各样的女人，方健分外喜欢艾雨歌。她是属于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天生的柔弱性格。一双眼睛虽很明亮，但那眼神似乎总是含着一抹凄容，让方健看到了，时不时就会生怜惜之心。仿佛是一只名贵的易碎的花瓶，欣赏把玩之际，总会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
与家里那只河东狮吼，竟有着天壤之别。
男人都是浪子，但浪子也会厌倦漂泊的，这是人的本性所决定的。方健遇到雨歌，他觉得终于找到了灵魂的安放之地了；雨歌遇到方健，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四处流浪了。两个人相遇在最美的年华里，唯独中间隔了一个刘秀英。
或许，不完美，这才是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