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漩涡之下(三)
作品名称:《守望者》上卷《内斗》 作者:司马青衫 发布时间:2020-03-25 16:12:58 字数:3057
石头哥两个仍旧是推着个独轮车,小心翼翼艰难地往院门里边挤进来。借着昏黄的暮色看过去,红红绿绿的两大坨,辨不清是什么。老六赶紧从屋里出来迎上去,红莲则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石头擦着满头满脑的汗水,还是那一幅憨憨的笑模样:
“六叔,在家呢?”
老六定睛一看,车上竟然装着两棵小腿粗的树,枝繁叶茂,开着一小簇一小簇红艳艳的小瓣的花朵,看起来是刚挖出来的,树根弥漫的须子上还带着一坨一坨新鲜的泥土。
“你哥俩这是干什么呢?”老六一脸的纳闷。
看起来哥俩没少受累,身上的褂子湿得透透的。石头也没工夫搭理这些,一声不吭咬牙叫着劲把树棵子往下搬,很是小心地靠着院墙搁住。
放好了树,石头又麻溜地从车上取下一把铁锨,对老六道:“今天去乱石岗采石头,看到这两棵花树开得挺好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想着红莲不是喜欢种些花花草草的么,就给它挖来了,天色不早了,六叔您赶紧让红莲看看,种哪儿好,得赶紧把根吃到土里去,晚了怕不好活!”
“你们从乱石岗拉来的?那可有十几里路啊!”老六吃了一惊。
“没事,我们哥俩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石头呵呵一乐。
铁头也跟着乐:“嘿嘿,这个,顺带的,我们还拉了一大车石头回来的!嘿嘿!”
老六是真的感动了,看看这孩子,怎就那么贴心呢!那个瘸子怎么能跟人家比?越是这样越是叫人过意不去!
他就这么愣了一会神。等反应过来回头第一个事便是冲屋门口站着的红莲大吼了一声:“愣着干啥呢?没见着啊?”
“喊我干什么?你自己看着不就行了!”红莲也不理他,嘟囔着转身回屋里去了。
“没心肝的蠢东西!”老六忿忿地骂了一句,只得自己招呼石头:“这个等会我自己来弄,咱先进屋吃饭,辛苦一天,也没啥好招待,在家里将就糊弄一口!”
“不不,不用不用!”石头连连推辞:“今天刚采回来的石头还在家门口扔着呢,趁天还没黑透我们得赶紧回去捯饬明白!吃饭有的是机会!”
老六也是不会客气的人,看他哥俩实在要走,也拦不住,只得把他们送出了门。
临了,老六拍着石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石头,六叔送你一句戏里边的文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眼下正是个好机会,咱爷俩里应外合,争取把这事儿搁平了!”
“六叔,您不说我也知道,”石头鸡啄米似得连连点着头:“但是,为你家做这些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是红莲看不上我,我不图什么,真的!”
倭瓜滩这些天的糟心事简直让旺顺无从招架。
每天要被几路人马堵着门地讨要说法,尤其是贺老鬼和大龙父子,那叫一个凶。这家人本就是特难缠的鬼,平时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几曾受过这等窝囊!
旺顺被逼得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躲着。后来实在没招了,他只得挨家挨户把几个主事的老人都给请了一遍,召集诸人到祖祠的寝堂里共议对策。
不管是在哪里,只要不出倭瓜滩,贵为宗长的贺秀才自然是落座于上首。他翘着二郎腿,慢慢悠悠用碗盖拨着茶碗水面上漂浮着的几根茶叶,气定神闲道:“好几年没到祖祠议事了吧?今天什么样的大事要动用这样的排场?”
旺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老爷子这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吧!倭瓜滩这些天鸡毛都要飞上天了,敢情是没闹到他们家头上!谁不知道这说到底还不是他秀才给惹出来的么!
旺顺强压胸中不忿,耐着性子把这几日发生的大事小情跟大家伙说了个遍,随后又大倒了一把贺老鬼父子、老长松以及柳成林、大勇等等相关人等追着逼着他讨要说法,搞得他焦头烂额却又束手无策这些个苦水,当然略微添些油加些醋也是必须的,否则怎么能博得这些个老家伙尤其是贺秀才的重视和支持呢!不过关于事情起因他却是一字没说,相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无需明面上再去得罪人,何况这个人还是个惹不起的主。
贺秀才微闭着双眼静静地听完,照例是不急不慢地拈着自己的须子,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
“这么说,那些个事都是因为我要涨租子而闹出来的咯?”
旺顺心道,您老人家可算是说了句实话了!嘴里却道:
“目前尚无证据能够证实,也并无证据证明是那些外姓人所为,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好处理!”
贺秀才:“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应该冲着我来,何必要拐弯抹角多此一举殃及无辜呢?”
旺顺:“果真如此的话,他们这一招可比直接冲着您更要歹毒万分啊!”
“此话怎讲?”贺秀才不禁一愣。
旺顺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盯着众人看了一遍,然后慢悠悠道:
“我以前看过一个老戏叫《连环计》,讲的是三国时候有个叫董卓的奸臣,把持了朝纲,很多人都想要除掉他,但是他太厉害了,不光他自己厉害,他还有个天下无敌的叫做吕布的干儿子,所以谁也动不了他,后来有个王司徒,定下一个连环计,找了一个叫貂蝉的美女献给吕布,把吕布给迷惑住了,然后又让她去迷惑董卓,那两个人便都上了套,最后,他利用吕布杀死了董卓……”
贺秀才怔住了。众老汉也尽面面相觑。
“戏呢,终究只是戏,秀常兄您也不是奸臣董卓,也没有人能当得起天下无敌的吕布,更不消说貂蝉这样的大美人,”旺顺继续道:“但是如果他们能够利用那些原本是我们同宗的人,共同来给秀常兄您施加压力,那就跟这个戏如出一撤了!”
其实这个戏的事原本是大勇为了让旺顺听明白他的分析说给他听的,正好今天就给他用上了,不但一下镇住了那些老家伙,还让他们瞬间对他刮目相看。
贺秀才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把两眼彻底就闭上了,就跟睡着了一样。
旺顺一看效果起到了,便坐下来喝茶休息,也不再说话。
另外几个老头则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闹哄了片刻之后,年纪最长的老旺发开了腔。这个视田地如命的人今天能歇下家里的活来跟大家一块坐在这里全看了他老弟旺顺的面子,之前即便是祭祀这么大的事也没能让他放下活计全力以赴,老旺发抬起缺了手掌的左手扬了一扬操着口沙哑的嗓音道:
“诸位都是有年岁的人,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四十年前的那段往事呢?”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连睡着一般的贺秀才都唰地瞬时睁开了眼。
四十年前,老旺发还不到三十,旺顺不过是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在座的几个全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那时候的倭瓜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这个巴掌是怎么没的,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啊!那些个外姓人啊!”
老人们尘封已久的记忆跟随着老旺发那嘶哑的声音缓缓被揭开。一段倭瓜滩人不想提及不愿面对以为已然忘却的往事也随之跃然眼前。
那个时候的倭瓜滩一如之前往后那般宁静,直到一天村里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胡子能有尺把长,浑身上下瘦成了一把骨头,看不清真正的长相也看不出来年纪。
在倭瓜滩的历史里,来村乞讨的叫花子并不太多,村里自己人都吃不饱呢!即便来了村里人也不太会想留下他,留下来就是多个人抢饭吃!即便是村里人想留,人家自己也不愿留下来,在村里呆个一两天他就能知道!但是那个要饭花子在喝了一碗不知谁给的稀得能照清人影的倭瓜粥之后便决定留下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据那个人自己说他叫田七,谁愿意给他饭吃他就给谁扛活,他说他有力气能种地,以前自家也有田有地有庄稼。
于是田七便成为倭瓜滩吃百家饭的短工,谁家忙不过来都可以喊他,只要管饭不要工钱。
一年半载以后,他跟谁都很熟,尤其是那些租田的外姓佃户,跟他们吃住都混在一块。
那年夏天,天大旱,野田禾苗半枯焦,稻子长势很不好。到了秋收时分,家家户户对着稻田唉声叹气。
稻棵子稀稀拉拉瘦骨伶仃,一根杆子长不到几个穗子,稻粒子枯朽干瘪,打出来的米粒跟针鼻似得。这样的收成,即便是自有的田地要混饱肚皮也只是空想,更别说那些佃户了,倘如如约交上租子,那么一家人的嘴巴便都得用针线缝起来或者到村西头去喝西北风,倘如要想勉强糊一下口那么租子断然是交不上了。
于是一场关于交不交租子的争端就跟大雾天的雾霾一样在村里蔓延开来,仿佛跟今天的倭瓜滩涨不涨租子这个风波如出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