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唱唱哭嫁歌

　　吃完早饭，热心的老者领着他们来到嫁女的人家，还没有走到地方，就传来一阵阵嘤嘤的啼哭声。香莲对筱莲说：“姐姐，我觉得她们的啼哭只要有点意思就行了，根本就没有必要眼泪汪汪的真哭。”
　　老者听见了：“假哭是不行的。哭嫁一要显示姑娘的聪明才智，二要显示姑娘的真实感情，事到其间，不由你不动感情。譬如你吧，生活在自己家庭里，父亲关心，母亲疼爱，兄弟姐妹，亲密相处，今天你就要离开他们，到一个陌生的家里去，还不知道对方究竟对自己好不好，自己会不会受到委屈，受到虐待？想起这些，你不由得悲从中来，哪能不痛哭流涕呢？”
　　香莲说：“大叔，你别说了，再说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可惜我不会唱土家的歌曲，不会哭嫁。”
　　老者笑了笑：“两位姑娘年轻漂亮，聪明伶俐，你们想不想在这里学学哭嫁呢？”
　　筱莲、香莲兴奋地：“大叔，这能行吗？”
　　老者说：“这一户人家我熟悉，我们给他们送上一份礼品，攀上一门亲戚就行了。”
　　筱莲、香莲连声说好，却又征求意见似地望了望天英、天豪，天英、天豪笑了：“这只是逢场作戏，又不是真的。你们要哭嫁就去哭嫁吧！”
　　老者说：“客官，你们理解错了，土家姑娘出嫁的前一天晚上，要找九个亲戚邻居的未婚姑娘一同陪着哭嫁，你们这两位姑娘就参加今天晚上的哭嫁，不过提前要学习哭嫁歌，学的越多越好。”
　　说话之间，到了这户人家，哭声已经停止了。老者跟姑娘的父亲谈了，天英送上一两银子，主人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叫来他的女儿西兰。一个十六七岁标致的女孩子，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果然像新娘子那样羞涩。筱莲、香莲便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问长问短的。
　　西兰父说：“西兰已经哭了半个月，相好的姐妹姑嫂一直陪她哭嫁。女儿明天就要出嫁，今天本来是不需要哭了，可她说有一首歌还不太熟悉，早上一起床就哭着唱开了。”
　　老者说：“哭嫁歌要边哭边唱，哭中有唱，唱中有哭，才能委婉动人啊。”
　　西兰父说：“你们既然来了，我找两个女孩教教哭嫁歌吧。”
　　于是，两个女孩领着筱莲、香莲到堂屋去学唱哭嫁歌。天英、天豪不好意思跟着去听，老者看出来了：“你们现在不必去听，她们晚上是要唱给大家听的。明天西兰出嫁，今天家里要设花圆酒，招待亲友。家里要把全部嫁妆摆出来，擦干净，让亲友看，然后梆扎打点，明天好让姑娘带走。”
　　他们走到院子里，只见各种嫁妆，琳琅满目，摆得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各式衣服，色泽鲜艳的绫罗绸缎，挂满衣架，看得人眼花缭乱。精美别致的梳妆盒，银光闪闪的首饰，崭新的被褥枕头，堆在床板上……其实，这些嫁妆都是前些天，男方送来的彩礼，可见男方是一个殷实家庭，惹得许多姑娘羡慕不已。
　　亲友们闹闹嚷嚷地挤满了院子，唧唧喳喳地说说笑笑，都说嫁妆多，嫁妆好，都夸西兰好福气，找了个好人家。这时候，在闺房里，正对新娘进行打扮，开脸，上头，戴花。“开脸”要请姑母、姨娘或嫂子进行，用灰线包绞尽额上汗毛，绞现发际，并把眉毛绞如一弯新月，头发辫子挽成粑粑髻，绕上红头绳，插上银别簪，带上银首饰，头包青丝帕，手戴银镯子，银戒子，与少女相比判若两人，成为一个真正的新娘子了。
　　吃午饭了，客人都来坐席，喝花圆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娘子，手执酒壶，一桌一桌给客人斟酒，祝福客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客人也举杯祝贺新娘子夫妻和美，花好月圆。当新娘子来到天英、筱莲面前的时候，她知道他们是一对子，就红着脸给天英、筱莲各斟了一杯酒，并要求他们当着大家的面，挽着胳膊喝一次交杯酒。筱莲满面绯红：“啊呀，新娘子，是你成亲呀，我们喝什么交杯酒哇？”
　　西兰说：“哥哥、姐姐，你们迟早都要成亲的，今天的交杯酒，就当作一次练习呗。”
　　客人都说：“给新娘一点面子，逢场作戏，有什么关系嘛。”
　　听大家这么一说，天英便主动地把酒杯伸到筱莲面前，筱莲也就大方地把胳膊从天英胳膊的下边伸过去，酒杯自然到了天英的面前，两人便兴奋地喝着对方送到自己嘴边的酒……客人立即哄笑起来。
　　在西兰的要求下，天豪和香莲心跳着，脸红着，高高兴兴地喝了交杯酒，客人们又是一阵欢笑……下午，筱莲、香莲继续学唱哭嫁歌，天英、天豪跟着去看。人家两位姑娘表情严肃地教唱着，筱莲、香莲一边学唱，一边却忍不住想笑，特别是香莲，竟然时时地笑出声来。
　　天英说：“姑娘出嫁虽然是件高兴的事情，可是毕竟要离开朝夕相处、疼她爱她的父母亲，离开兄弟姐妹，哪能不伤心呢？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庭包办，也许成亲的不是自己的知心人，一想起这些哪能不痛哭流涕呢？”
　　那位大眼睛姑娘说：“大哥哥说得真好，有的女孩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痛苦了许多年。西兰姐姐找的对象很不错，两人早就认识，而且心心相印，家境也好，所以这一次哭嫁的时候，她就不很伤心，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天英冲这姑娘说：“那么，你找的对象满意吗？”
　　姑娘把脸一红：“满意，比较满意——只是家庭有点穷……”
　　天英说：“只要对人满意，穷一点没关系，你过门以后，两个人共同奋斗，日子一定会过富的。”
　　姑娘羞涩得低下了头，却吃吃地笑了：“看大哥哥说的，羞人答答的……”
　　为了参加晚上的“十姊妹歌”，天英、天豪一齐动手，帮着把歌词抄在纸上。那两个教唱的姑娘都不识字，是靠着多年陪唱记下来的，有些聪明的姑娘唱一晚上也不重样。大眼睛姑娘说：“我看这两位姐姐都不会哭嫁，那么我们今晚只唱不哭好了。我西兰姐记的歌词可多了，我去把她叫来，你们再抄上几段，晚上就够用了。”
　　于是，大眼睛跑出去，一会儿便拉拉扯扯地拽着西兰的胳膊来了：“大哥哥、大姐姐，你们猜，我西兰姐在干什么呢？她穿戴得齐齐整整，打扮得漂漂亮亮，端端正正地坐在闺房里，一个人偷偷地笑着，在想新郎哩！”
　　西兰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俊俏，被大眼睛说得满面红晕，娇羞万状：“人家只是坐在房里休息一下，谁想他来呢！”
　　大眼睛盯着西兰：“新娘子，他，他是谁？谁是他呀？”
　　西兰红着脸，低头不语，众人哄堂大笑……接着，西兰尽其所能，又给筱莲、香莲教唱了几首哭嫁歌，天英、天豪连忙把歌词抄录下来。
　　晚上，盛大的十姊妹歌开场了。院子里灯火辉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听说有京城来的客人；特别是两位天仙一般的美人参加十姊妹哭嫁，更增加了观看的兴趣。人们千呼万唤，娇媚俊俏、穿戴整齐的新娘终于面带羞涩、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对着祖宗牌位三拜九叩，然后在方桌前面居中而坐，其他的九位姑娘便围坐在一起。这时群众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后面的人往前挤，前面的人便把十姊妹团团围住。后面的人看不见，使劲地踮起脚跟，人们的视线便对准十姊妹搜寻，就像老鹰搜寻猎物似的。终于，筱莲、香莲这两位美貌的仙女被众多的视线盯住，人们被她俩的美丽容颜震慑住了，暗暗地赞叹着，静静地欣赏着，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人们在互相提醒着：“别说话，听听她们唱的如何。”
　　新娘开口唱起来，唱的是《哭爹娘》，新娘唱了一句，端的是筱莲接唱，那声音脆灵灵的，甜润润的，一下子就穿过耳膜，渗透到人的心底去了，那种滋润，那种舒坦，简直就没法说了：
　　“桫椤花开像太阳，
　　今天堂前辞爹娘。
　　只想养儿来防老，
　　谁知今日两离分。
　　养儿不得来防老，
　　种谷防饥反受贫。
　　今日堂前来辞别，
　　女儿牢记父母恩。”
　　筱莲手中拿着歌词，所以在接唱、对唱的时候，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差错。唱完一曲，再唱第二曲《哭哥嫂》，新娘唱完，正好是香莲陪唱。她的声音银铃般清脆悦耳，娓娓动听，使人陶醉。
　　接下来便是“哭叔伯”、“哭陪客”、“哭媒人”、“哭梳头”、“哭祖宗”、“哭上轿”等等，一直唱到夜静更深，唱的人兴有未尽，听的人兴味正浓。主人端出点心给群众每人散发一个：“谢谢各位乡亲，前来捧场，大家累了，也该散了，明天还要早点起来。”
　　人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主人家，我们不累，也不想散，我们想请京城来的贵客站起来单独唱唱哭嫁歌，我们听得满意了，才散伙呢。”
　　主人说：“各位乡亲，请多多包涵，人家是客人，我们不好意思勉强……”
　　正在这时，筱莲整整衣衫，大大方方地站了前来，面对着众多的老乡，羞红了脸，却更加娇艳妩媚了：“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们来参加西兰姑娘的《十姊妹歌》，因为是初学，唱得，不大熟练，大家既然想听，我就再唱一段《哭上轿》吧。”
　　因为是独唱，类似于艺术表演，筱莲发挥她的特长，唱得悠扬婉转，表现得淋漓尽致，博得满场的喝彩。其实，乡亲们也就是为了进一步欣赏她们的容颜罢了，没想到唱得这样动听。香莲唱了一段《哭姐妹》：
　　“同喝一口水井水，
　　同踩岩板路一根；
　　同村同寨十八年，
　　同玩同耍长成人。
　　日同板凳坐啊，
　　夜同油灯过；
　　绩麻同麻篮啊，
　　磨坊同扼磨……”
　　香莲的歌同样得到一片喝彩声。可是听的人来兴趣，要求筱莲、香莲来一段对歌，才能最后过关。罢罢罢，索性唱个尽情尽兴吧。于是筱莲、香莲唱了一段《娘哭女》：
　　“铜锣花轿催女走，
　　好多话儿没说够；
　　世上三年逢一闰，
　　为何不闰五更头?
　　哎，儿去了哎娘难留，
　　往后的日子你重开头；
　　孝敬父母勤持家，
　　夫妻恩爱哎度春秋。”
　　在一片赞扬声中，人们饱了眼福，饱了耳福，心满意足地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