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司空（二）

　　拜别过巫族五院之后，华央被回程的一处红色枫叶林所吸引。西宫告诉她枫叶林通向后山，跨过平如镜的雾里湖就是不月宫和外界的界线，雾里湖以内都被设了结界，外界之人，或妖族是无法闯入结界之内的。
　　华央想更多地了解不月宫的一切，便告别了公务繁忙的西宫，独自前往枫树林内走访。一路上，秋风飒飒，风吹过树林，叶声窸窣，红枫在午日艳阳照射下格外艳丽，一片片枫叶缓缓滑落她的肩头，她不由感到神清气爽起来。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西宫所说的雾里湖，雾里湖闪闪发光地隐藏在森林中，青草地上开满野花，蝴蝶在草地上嬉戏；湖泊上放着粼粼波光，升起团团细雾，氤氤氲氲，周围充满了潮湿的空气；天空上的光晕丝丝缕缕地穿过雾气，犹如神祗之光，柔和地照射在湖面上，尽显一片祥和之气。湖面常年被浓浓的雾气所弥漫，湖泊犹如藏匿在雾里一般，故而得名雾里湖。
　　只见湖泊一旁，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坐在上面打坐。衣如飞鸿，发如雪飘，水光泛起淡淡涟漪，湖光倒影在他的脸上，他眉目紧闭，正是镜司空。
　　不日之前，西宫奉九歌之命已替镜司空举行了“更衣大典”，他身上的蓝色巫服已经被换成了和九歌一样的白色巫服，只可惜华央不是宫廷巫师，所以不能参加巫师的“更衣大典”。据说这次更衣大典由巫执西宫代替闭关的九歌主持，此次大典上进行更衣的巫师有不少，而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便是镜司空。
　　华央预备上前打招呼，那岩石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孩童的笑声。只见一双小手攀爬上岩石，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来。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左右，他爬上岩石后居然坐在了镜司空的身旁，而镜司空居然没有斥责他。
　　孩童怀中抱着镜司空的那只黑猫，黑猫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那孩童是不月宫年龄较小的素衣。
　　“镜大人，多谢你替愿儿包扎伤口！”那叫愿儿的小素衣说着，举起被包扎好的手臂对镜司空说。
　　镜司空微微睁开紧闭的眉目，看着愿儿，温柔地道：“下次被别的素衣欺负，要懂得还击，你越是懦弱，别人就越会欺负你。你不要以为卑微的活着，顺从他们的心愿他们就能对你好，明白了吗？”
　　愿儿用力地点了点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开心地道：“愿儿会用心学习镜大人你教我的巫术的，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了！”
　　镜司空笑笑，伸手温柔地抚摸着愿儿的头，脸上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一旁的华央惊愕，没想到镜司空的内心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不对任何人，却唯独对这个小素衣。
　　“镜大人，愿儿一定会努力学习巫术，以后要成为像你一样强大的大巫！”
　　“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可以的！”
　　“镜大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愿儿笑着拜别了镜司空，镜司空目送愿儿离开。
　　华央这才现身道：“没想到表面冷若冰山的镜大人，居然对一个小素衣如此疼爱有加？！”
　　镜司空回头看向华央，微微冷笑道：“原来是华央公子啊！”
　　月半弯跳下岩石，蹿入花丛中。
　　镜司空淡淡地道：“他叫愿儿，自幼无父无母，因为体弱单薄总是被同龄的素衣欺负。他受了欺负又不敢和别人说，只会独自跑来这雾里湖畔偷偷哭泣。一次我在这儿打坐修炼遇见了愿儿，替他治疗了伤口，还教了他些巫术防身。这孩子就是活得太过于卑微了，别人随随便便给予的一点感情，他就那么珍惜，真是愚蠢！”
　　“然而在我看来并不是愚蠢，能感受到感情温暖的人，必定是内心缺乏温暖的人。像愿儿那样的孩子，一旦得到别人感情上的小小施舍，就会铭记于心。哪怕对方只是举手之劳，只会在生命流光中短暂的某一刻想起他来，他也会用一生的时光来报答对方，等待对方的情感探望，难道你还不明白那个叫愿儿的孩子为何会这般喜欢你吗？”
　　“啊！”镜司空长叹一声。
　　“镜大人一定是在愿儿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儿时一样的寂寞吧！愿儿总是被人排挤，镜大人小时候因为比同龄人出色，必定也受过同龄素衣的欺负，被他们排挤过吧！所以镜大人才喜欢独来独往，对不对？”
　　“哼，你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我不是了解你，我只是了解人类的那份孤独。”
　　镜司空摇头笑笑：“不得不说，这偌大的不月宫确实令人感到孤独，若你不是九歌的人，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华央道：“镜大人虽然在不月宫多年，然而这儿却不能成为你的家，真是可惜啊！”
　　他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突然道：“你觉得九歌此人如何？不月宫又如何？”
　　“九歌大人，是个正直的人，而不月宫，是个强大的团队，为降妖除魔而存在着。”
　　“华央公子，你错了，你以为九歌真是那么简单的人吗？到达一定位置的人，谁不是踏着别人的尸骨而上的？所谓的团队，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而存在的，一旦对小部分人的做法看不惯，他们就会堂而皇之地群体攻之，并以此认为道理是站在大部分人那边。所以，我奉劝公子一句，不要把不月宫的人和事都想得太单纯！”
　　华央看着远去的镜司空和跟在他身后的黑猫，不由惆怅起来，或许镜司空说得不无道理，不同的人看到的世界也是不同的，他身体内存在的冰冷和冷酷也并无道理。
　　
　　夜风凄冷，北越和西海已在渔村埋伏数日，但自从他们来后，渔村似乎一切都很平静。这夜轮到他和西海外出巡视，当他二人来到苍海附近，突然发现白色的海浪上有许许多多被冲到岸上的死鱼，数量之多令人惊讶。
　　西海打着灯笼俯身查看，不安地回身对北越道：“鱼尸苍白，眼枯凹陷，以我做玄黄巫师多年的经验，这些鱼不是被海浪冲到岸上枯死的，而是被妖怪吸尽灵气而亡，我看那只妖怪就要出现啦！”
　　北越点头，突然拉住西海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然后用手指着不远之处的蓝色妖光道：“有些不妙，你看……”
　　西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蓝色妖光乍现，突然化作一股妖形混入渔村，二人随后紧跟而去，尾随至了夜市。夜市热闹，各类鱼蟹烧烤喷香，米酒沁人心脾，歌舞杂耍令人眼花缭乱。
　　一位身着蓝色衣裙的妙龄女子，穿梭其中，她身上磷光闪闪，蓝色长发披肩，头上翠翘颤颤。
　　“是她——”西海指向那女子，拿着手中法杖快速追赶而去。
　　那女子转头见有人追她，急忙化作一股妖风速速离去。西海一道灵符打出去，口中大喊：“妖孽——哪里跑！”
　　蓝发女子银铃一笑，飞身离去。
　　西海、北越腾空跨步追随而去，只留下一群渔民呆在原地，瞠目结舌。
　　那女子飞到哪儿，西海的符咒就飘到哪儿，到达一处林间空地，那灵符顿时变作无数张，如同牢笼一般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那女子笑道：“雕虫小技，休想困住我蓝梦！”
　　蓝梦周身转出一股蓝色妖气，便将西海的灵符崩成碎片。
　　北越见状，急忙抽出背上的梦咒，快速刺向她去，高喊：“你这妖孽，刚从‘百灵兽’内逃出，就想兴风作浪，今天我们就要拿你回去！”
　　蓝梦双手一挥，挡在了梦咒剑前。她皱眉道：“二位小兄弟是不是抓错人啦？我并不是从什么‘百灵兽’内逃出来的妖孽！”
　　不等她说完，西海法杖一挥，便朝她身上打去，口中呵斥：“休得作妖，还不速速现形就范！”
　　蓝梦速速退去：“我受伤才刚复原，才不和你们计较！”说完一股巨浪打向二人。二人一身落汤鸡，浑身湿漉漉地看着彼此，蓝梦得意一笑，便要趁机逃跑。岂料北越梦咒一出，蓝梦顿时无法逃走，顿时便被西海困在了金色的锁妖网中。
　　西海咬牙切齿怒道：“泼我一身水，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
　　北越道：“抓到妖兽，这回咱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二人回到驻扎的营区，更换衣物后便各自休息。
　　北越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朦朦胧胧中，他又看到了那黑暗中的人影，这次他终于看清他的模样，那人竟然就是另一个自己。
　　“你……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你不是我，不是！”
　　“呵呵呵，从小到大，你最爱的女人是华央，对不对？”
　　北越诧异：“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我当然知道你的一切。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吗？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是谁！”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叫虺，你是我肉身化成的凡胎，一千年前我被月流歌所杀，虺魂不散，便用深海寒冰将虺魂封锁，待我复原之后肉魂一体，重见天日。现在是时候让我们结为一体，让我从无形之体化为有形之躯啦！我会在你的身体里觉醒，而你会记起前尘旧事，你最爱的人，会变成你最恨的人，因为是她亲手杀了你。复仇之路这才刚刚开始，啊哈哈哈！等你吃了至阴之妖，你便真正天下无敌啦！北越——觉醒吧！”
　　北越在睡梦中拼命挣扎，满头大汗地醒来，却见身旁坐着一红衣女子，正痴痴地看着自己。
　　“风吟？！”
　　此人正是火狐风吟，她叹：“你还记得我？你怎么满头大汗？”
　　“我做了一场噩梦……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想你了，所以来找你。你想我吗？”风吟说完，柔声倒进他怀中，柔若无骨，幽香诱人。
　　他伸手推开她道：“这里有很多巫师，你速速离去，以免被他们误伤！”
　　“我区区弱小妖兽，修为浅薄，你若不保护我，只怕我到哪儿都会死。我为了你离开了幻境，再也回不去了，你如何能够狠心对我？”
　　风吟说完，将手放在他的胸前，她的目光突然变了，惊讶地看着北越。只见此刻的北越，那双黑色的幽瞳突然散发出一种邪恶的光芒，正冷冷地看向了怀中的风吟。
　　风吟浑身微微颤抖，想要后退，她诧异地说：“你……你不是北越……你是……”
　　眼前北越漆黑的眉目竟变得如此陌生，他冷冷地看向风吟，笑道：“我给了你生命，他给了你名字，你说过，你会生生世世效忠于我，我的小火狐，我的风吟……”
　　他突然张开了森白的牙齿，一口狠狠地咬在风吟的肩头，风吟顿时痛得大叫。他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只见她的肩头已经流出了红色的鲜血，鲜血染红了衣服。
　　风吟的喉头发出呜呜的哽咽声。他俯身在她耳畔，张开染满鲜血的嘴，轻柔地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没错，你就是那最后一位至阴之妖，吞噬了你，我就可以变成‘噬尨’之躯了，超脱于三界之外，一旦形成，将无人能对付得了我。呵呵呵！呵呵呵！”
　　北越低沉地笑着，突然那笑声变得痛苦起来，他突然放开了风吟，挣扎着道：“风吟，你……快走！快走！”
　　风吟看着他，大叫：“北越，是你吗？”
　　北越痛苦地伸出左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浑身颤抖地道：“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你快走……”突然，他又冷地笑着道，“急什么？我小火狐，你不是很爱我的吗？北越……我要你看着自己是如何一口一口咬死风吟的，嘿嘿嘿！”
　　北越说完，又猛地扑向了风吟。风吟痛苦地挣扎着，最终化成了狐形，红色的火狐，最终落泪，看着心爱之人将自己一口口吃进了肚子里。
　　他已不再是北越，而是拥有‘噬尨’之躯的虺，他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