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鸡毛蒜皮也是事(二)
作品名称:《守望者》上卷《内斗》 作者:司马青衫 发布时间:2020-03-04 19:45:12 字数:3190
六姑婆看着天保那模样,心口针扎似地疼:
“什么话!你爷跟你奶能不管你吗?你就是不听话,要听话你也闹不出这乱子!你看看你那模样,也就是个窝里横呐,你要真是个泼皮胚子你也不能窝囊成这个样!”
天保仿佛被一锤子砸中要害,整个人顿时坍塌下来,扑棱着两眼泪水就出来了。
六姑婆那个心疼啊,两个手齐上去给孙子抹眼泪,语重心长地说:
“天保啊,跟你说,这回你必须得听奶奶的,保管你不用蹲大牢,还能过上好日子!”
天保止不住泪流头点得小鸡啄米似得:“我听,我听。”
六婆一个手摸着孙子的头,一个手抬起袖子擦自己的眼角:
“好,好,听话就对了,你在床上猫着的这些天,你爷和奶没少给你操心,家里人天天轮流着给大勇送饭洗衣,还给他种地收粮,人家大勇算是个仗义人,我估摸着咱家做到这份上,他也不会太为难咱们,只要他不计较,你就不用蹲大牢,但是你做的这事的确是你犯浑,你就是没谱了你!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王法!”
天保连连点头:“我知道错了,是我错了奶奶!”
“知错是好事,但是你还得能改!改不了那还是一样,还得再犯,迟早得吃王法!”
“我能改,一定改!”
六姑婆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攻心战奏效了,看这情形应该是真的长记性了,这孩子终究心地还算不错,尚不是真正的凶狠残暴,吃了这一个大瘪子,眼下这会应该大体会听得进去大人的话了,此时此刻提出要求八成有戏。
“我和你爷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要想让你循规蹈矩过日子,必须得让你心里头有个牵挂,所以我们想着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媳妇,成个家,然后生个娃,过上有模有样的好日子,这样你做事情必不会不管不顾的,这算是个大好事吧?”
六姑婆话一出口就有些迟疑了,还是怕天保冷不丁就犯脾气,又跟她顶牛搞得没法下来台。
谁曾想天保居然拨楞拨楞的发了一会呆,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六姑婆没想事情居然这样顺利,当真喜出望外,笑意霎时不自觉的爬满脸颊: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真是懂事了天保。”
天保点头:“是的,奶奶,给我娶媳妇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六姑婆想都没想就应承:“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
天保:“你们肯定能做到,要我娶媳妇,我只要一个人,我非她不娶!”
六姑婆心里一格愣,这愣小子,什么时候心里还有人了?看他以前那浑样子还真的看不出来,且听他说说是谁。
“你倒说说她是谁?还非她不娶?”
“奶奶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那时我是为什么跟大勇结下的节子?”
“不知道,那时你没有说,为了什么呢?”
“不就是为了我那个想要娶的媳妇么!”
“啊?还有这事?”六姑婆大惊。
天保翻开被褥起身就下了床,在屋里走了几步,又回到床边坐下,抓起六姑婆沟壑纵横的手摩挲了半天,似乎有些开不了口。
六姑婆着急啊:“谁呀?你倒是说啊!”
天保一横心,梗着脖子横着嗓门,抛出一段硬邦邦的话:
“我就是喜欢村西的红莲,我就想娶她做媳妇,我就忍不住到她家里,我就想看她,想和她说话,想和她呆在一起啥的,然后她,她就误会我了,结果就吵闹开,然后大勇就把我给打了!”
六姑婆恍然大悟,没想到这混不吝的愣小子还是个情种,敢情是为了这个跟大勇杠上了,就接着问:
“那大勇为什么打你?他跟红莲什么关系?”
天保一下急了:
“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就是路过,瞎管闲事,以为我欺负红莲,他不问青红皂白他就打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想要整整他!”
六姑婆听完就有点愣神,心说前面踅摸了那么久,敢情白费功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天保这愣崽子还真敢想,还偏就看上她都不敢想的人了,这不是叫人为难么!于是她半晌也没说话。
天保不解道:“奶奶,你怎么不说话?如果你们不让我娶红莲,那我就是坐牢砍头我也不娶媳妇!”
六姑婆辩解:“娶媳妇是两家人的事,那得两厢情愿,哪是你想娶谁就娶谁的!”
天保两眼一瞪,犟劲又上来了:
“我不管,你们若是随便找个女的让我娶,那也不是两厢情愿的事,我只要红莲,其他人我不要。”
六姑婆无语。
天保忽然变了脸色,摇着她的手,语气也变得柔和:
“奶奶,您不是倭瓜滩第一份的月老么,这么点事还能难倒您么?您孙子的终身大事您可不能不尽力,再说我也没高攀啊,红莲嫁到咱们家,不算委屈她吧?”
六姑婆心里那叫一个别扭,你还真是没天没地了,这还叫没高攀?就你这混小子样,若不是有咱这家业给撑着,谁家姑娘能看上你啊?何况是红莲这样出挑的女娃,尽管家境普通,但凭那样貌身姿,还有那村里人尽皆知的持家之道,谁娶回家就好比请回一尊财神,那真是百里挑一的,你呢,你除了吃饭睡觉犯浑,还能干点啥?人家凭什么能看上你啊?
往年的这个时候,黄梅雨还没来,天气是一天热似一天。没有雨,村边人工挖的小河浜子和田间的沟渠蓄不上水,这时候倭瓜滩的人就要着急了,水稻的育种是需要在水田里进行的。把种子播到育秧的水田里,约莫等待个把月的样子,到黄梅雨来的时候,待秧苗长成近尺把高,即可拔出来插到水稻田里。经过一个黄梅时节的雨水浇灌,水稻就能把根扎牢靠,但如果秧苗长得不好,即便黄梅时雨水充沛,也别指望水稻能有好收成。可让人头疼的是倭瓜滩这块的天气受到百里外海洋的影响,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子,经常是该要下雨它不下,不要下的时候却泛滥,所以每年一到这时节,倭瓜滩人对于雨水的期盼往往胜过于粮食和土地,他们都清楚没有雨水,粮食和土地就都是空中楼阁。其中尤为甚之的则非贺老六莫属。
老六每到这时节,便是每天扛着把铁锨在自己的秧苗地四周和田里的沟渠边绕着圈转悠,不停地这边开缺口,那边堵漏洞,不是引水就是保水,还担心着天会不会下雨、雨量够是不够。邻里之间为了各自利益各种龃龉不断,他说你断了他的源啦,你说他截了你的流啦云云,每日里真是忙到焦心烂肺。
今年的老六依然如此,不同的是今年他的心情特别的舒坦,再没有焦心烂肺,因为今年老天帮忙,雨水居然特别丰沛,隔三岔五下场雨,再加上他天天在地头转悠,引水保水做的好,他家的秧苗田里始终是一汪清波,看得老六整日里乐呵呵喜孜孜,还有什么能比这个事更令他高兴呢?尽管时不时三邻五舍的仍旧要为了田间灌水问题发生些小摩小擦,却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这日老六刚刚清理完自家的田垄沟,预备坐下来歇一歇喘口气,冷丁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这边过来,那一截子晃荡晃荡的空袖子,仿佛是弥勒佛的乾坤袋一般可以收走世间的一切,包括老六的好心情。
没错,从远处走来的正是令老六耿耿于怀的老倔头旺发老汉,不用说,一定是来找自己的。此刻的老六好比在一餐美味佳肴中吃到了一只苍蝇,又好比从晴空万里的艳阳天里一下子坠落到严寒刺骨的凛冬。
老旺发倒是特别的热情,兴高采烈地老远就招呼开了:
“老六啊!你就没有个歇一歇的时刻么?年岁也不小了,可不能太过操劳啊!”
老六心里嘟囔:废话么不是,我要是家里干活的人跟你家一般多,我比谁都闲!谁还能有福不会享!到了嘴上变成了:
“没干啥,只是随便转转看看,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间老旺发就到了跟前了,这回老六不再像前次一般客气,也不让座,也没敬茶。
老旺发倒也没见外,四下里踅摸一圈,仔细看了看老六的水田,连连点头:
“啧啧,这挡水坎,这水渠,活干的真细致,一分力气一分活啊!你这手好把式真不是乱盖的!”
尽管这些不用老旺发讲老六也清楚,但一番恭维话还是稍稍地让他心里多了一丝宽慰,毕竟抬手不打笑脸人,语气也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论把式怎么也不能和您比!我才哪儿到哪儿啊?”
老六冲他一挑大拇哥:“我还是这句话,在倭瓜滩,种地把式你老六轮不上头把交椅,谁服我也不能服!”
好言好语神仙也受用,这话让老六听了也不禁美滋滋,但一闪念心便猛地一激灵:
这老家伙迷魂汤灌得一道一道的,一不小心便要着了他的道,还得稳住啊!稳住!
老旺发见他没搭言,便顾自说起来:
“今年这雨水好,秧苗看来错不了,倘如黄梅节再多下点雨,今年的收成八成便是保住了!”
“旺发叔话说早了吧!”老六赶忙截住他话头:“这一季的稻子还没开头呢,风调雨顺这个事在咱们这地界上以您老这年岁见过几回?反正我是没见过,还是悠着点,可别竹篓子焯水,空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