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老六的心事

　　晚上回到家，老六闷闷不乐的，也不想吃饭，也不跟红莲搭茬，径自坐到门槛上望着黑黝黝的夜空愣神。
　　红莲喊他吃晚饭，喊了几遍没反应，也知道他这个脾气，也就作罢，自顾自吃饭了。
　　老六苦着个脸一动不动，脑子里边却跟跑了马车似得，马蹄子闹的心口生疼，车轱辘一轴一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现在怎么办？自己半辈子的念想就这样让人家给断了！不断还能怎样？凭什么你占着茅坑不拉屎？那你要是有能耐你就自己去干啊！就凭你贺老六单枪匹马？想到这里，他的口头禅又忍不住脱口而出：
　　“祖上无眼啊！为什么没给我留个带把的？”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更多的是悲怆和无奈。
　　这话传到了正吃饭的红莲耳朵里，红莲忍不住了：
　　“爹，你又遇上啥堵心事了？能不能别当我面唠叨成不？您倒说说，我比人家男的差在哪里哇？”
　　大了大了，大了就知道顶嘴了，不知道老子心里的苦闷！生个女子就是不得劲，断了香火不说，仅有的这点祖业到老子这辈也算交代了，等过些年嫁出去了，连家里现有的忙都帮不上了！一想到以后家里的花草树木、瓜果菜蔬还有鸡鸭猪牛这些活物都没人照料，老六更是不免一阵烦闷，一阵悲凉，没有子嗣，眼前的兴盛不过一时光景，终究难逃衰败没落的结局，我老六真的就是这样的命吗！年轻的时候不信命，这个时候就任由老天宰割？
　　与其闺女嫁出门，我就不能找个人上门？冷不丁一个念头从老六心头闪过，一个女婿半个儿，上门女婿顶个儿！这一来祖业啊香火啊我这不都解决了么！闹不好野豁子那块荒地也能再刨起来，祖业到我这辈算是发扬光大了！
　　想到这里，老六忽地又精神起来，感慨天无绝人之路，但细一思量不免又颓废了，伸手捶了一下脑瓜，贺老六啊贺老六，你真是倭瓜吃多了，放屁也轻飘了，你当你是贺秀才还是旺顺呢？你一个二檩破屋、三亩薄田将将能糊张嘴的老光棍汉，你凭什么招人上门当女婿？……那行，那就不招，就等着女娃嫁出去，就眼睁睁看着最终田垄屋舍都让别人拿了去，你纵是死了也难瞑目啊……
　　老六的脑子里两头牛在斗架，你来我往，难分难解，老六的神智一会倒往那边，一会拉来这边，最终他还是树立好了自己的底线，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总之祖业绝不能丢，为了这个底线，招女婿的事必须要做，管不了别家怎么说。
　　接下来整个倭瓜滩的未婚男子都在老六的脑子里过了个遍，这个事真要细细盘算还着实不易，首先不能是大人家，有家有业的谁愿意入赘？更别说你这样的小户！人要长得过得去，像村东头村西头那几个歪瓜裂枣的细崽，别说红莲那头定不能答应，就是自己看着也觉着闹的慌！要不怕苦，能干活，弱不禁风只会吃现成饭的肯定不行，那不就等于找个祖宗来供着！脾气性格要好，愣头青那种还动不动就炸窝就像老旺发那样臭脾气的那是万万要不得，那就是日后给自己找绊子！要能听我话，不胡来，像细米那样的就成，但也不能像大米，整个一坨烂泥巴，完全糊不上墙面！不能有不良的习性，好吃好喝、又嫖又赌的这么点家当也完全不够糟践！
　　拨楞来拨楞去的，能入得了眼眶的也就那么四五个：
　　猎户贺贵，身高力大，绝对一条干活的好把式，人也憨厚。他要是来家里，自家三亩地自然不在话下，开荒拓地料也不是难事。那贺贵，家里上无父母下午兄弟，田无一垄地无一畦，说是打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猎物可打的？也就是每年春秋的时候跑上五六十里地到野林洼去弄几个雉鸡兔子换俩小钱，其它就是靠着租着贺秀才家的一垄地，还那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入赘他老六家可算一条好出路，可就是年岁大了点，算起来比他也小不了几岁，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的，冷不丁就当了他女婿了，想起来心里总是疙里疙瘩的，说不出的别扭。
　　铁匠熊进，年岁合适，外姓人，家中父母尚在。虽然自家没有田地，不过租了贺秀才家的几垄地，吃喝还能过得去，再加上有打铁的手艺，倭瓜滩的农具家什都是出自他手，入赘他老六家，凭红莲这样貌身姿，铁匠本人万不是问题，只恐怕他的父母不肯答应。
　　再有就是竹匠奔牛，跟个成天捧个药罐子的瞎眼老娘相依为命，也是租着贺秀才的一二垄地，再靠着给村里人做个斗笠笸箩、淘米篮子混口稀饭喝，再加上老娘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家里穷的叮当响。干活应该是没有问题，但家里有个老药罐子终究是个拖累。而且脾气据说挺冲，再看他那一对三白眼，据贺秀才讲这样眼神的人怕不是实实在在忠诚听话的主，万一日后给他反了水，他老六费尽心血一辈子白给别人操持了不说，闹不好自己老无所依，红莲还得跟着受苦。
　　最后就只有石头了，那小子虽然也是贺姓族人，但父母早亡，自家也没田地。他是做石匠手艺的，也能干点泥瓦活，给村里人垒个墙壁搭个灶啥的为生。人看上去挺老实，活也拿得出手，可就是拖了个油瓶子，有个傻子的弟弟，话也说不囫囵，只知道傻乐，但是人高马大还挺会吃，这要是来家了，那傻子也必然跟着来，日后红莲再生几个娃，那么多嘴不跟老旺发家一样了？还不把这个家给吃垮？不过话说回来，那傻小子有把子死力气，能吃也能干，如果跟着他哥过来，算上老六自己就有三个人可以干活，拿下那块荒地种上他老六自家的庄稼将祖业发扬光大这个事情就算是指日可待了！
　　约莫这一顿饭的功夫，老六就从倭瓜滩的几条光棍汉里边将他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捋了出来，石头将成为他日后的女婿在他这边算是定下来了，这事要是成了，所有困扰着他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的问题都将会引刃而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个合适的机会给这两娃儿撮合一下。想罢老六仿似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越发敞亮，人也精神了，一轱辘站起身来吆喝一嗓子：
　　“红莲，我的晚饭呢？吃饭了！”
　　
　　老六其实并不太清楚，他家的女娃红莲在倭瓜滩众光棍中久负盛名。因为模样长得俊俏，她和郎中沈仲年家的二姑娘沈慕秦被并称为“黑白双俏”。
　　沈家姑娘和红莲年岁相仿，肤白胜雪、貌美动人，而且识文断字，心灵手巧，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随父亲学习医术配制药材，与红莲二人委属倭瓜滩女子中的翘楚，村子里一黑一白两个大姑娘引得一众形单影只、没着没落的青壮汉子们日思夜想、垂涎欲滴。其中围着红莲打转转的人里头就有总保旺顺的大孙子天保。
　　那贺天保的父亲是旺顺的长子，在天保幼年即染病离世，他是从小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祖父母可怜他自幼丧父，对他自是百般骄纵，宠溺成性，不想日长月久便养成了他小霸王一般的品性，成日里无所事事，在村子里东游西荡，动不动惹是生非，搞得鸡飞狗跳的，让旺顺甚是头疼。
　　不管不顾吧，怕他越发骄横，不定哪天真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来，严加管束吧，自小到大没下过手，实在是于心不忍，再者娃也大了，有自己的性子了，一个巴掌下去说不定就跟你恩断义绝割了情分，不是没有过，几次想动手来着，看他那眼神，骇得旺顺愣是没敢下家伙，怪只怪当初没有好好教化，如今后悔莫及！苟不教，性乃迁！怪不得贺秀才经常叨叨这几个字，道理是一点不假啊！
　　
　　时值初夏，村中人们正准备麦收，忙得不亦乐乎，贺老六早已经下地，家中只剩红莲一人。
　　红莲刚刚从自家水窖中取了水浇灌院中的花草树木，猛听得院墙外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抬眼观望，见有几个黑黝黝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够桃树上尚未成熟的桃子。红莲顾不得撂下水瓢子，就径直奔跑过去，大喝道：
　　“桃子还没熟呢！不能摘！”
　　“谁讲的桃子没熟就不能摘？我就喜欢半生不熟的嫩果果！”
　　只听得那边厢一个轻佻浮浪的声音夹杂着放肆的嬉笑刺入耳帘。
　　红莲臊得一脸通红：“你，贺天保！你没皮没脸！说什么呢？”
　　“哎哟哎哟，我的红莲妹妹，这样急眼，是想抱儿子还是抱孙子啊？哈哈！”
　　贺天保腆着脸讪笑着从外面爬上围墙，腿一片在墙沿上就坐了下来。紧跟着他身后一骨碌爬上来好几个晒得跟黑皮猴子似的愣小子，是他堂弟宗保以及村里几个半大不小的生瓜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