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集（下）

　　《漂泊者之歌》之八
　　1
　　T省境内。
　　大山深处。
　　惠楚道人骗钱容易，又不愿意存入银行，花又花不完；他既不赌，也不嫖，那么多钱怎么办？
　　别急，他自有办法。
　　陈家山有个孤寡奶奶，死了三天了，还没有人领头将老人下葬。上面来了一个戴墨镜的领导，找到那奶奶的远房侄子，扶持了五百块，那老奶奶才得以入土为安。
　　汤家集的一个中年男子，患上了癌症，据说有钱做手术还有救。
　　可是，那男子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本来就紧紧巴巴，到哪里弄那么一大笔钱做手术？
　　没有钱做手术，就只有等死了。
　　就在一家人为钱忧心如捣的时候，从上面来了一位戴墨镜的干部，将五千元的救济款交到那男子的手里，情真意切地说：“钱少了点儿，国家也有困难啊！你自己也想想办法凑点，无论如何要把病治好。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哩，马虎不得啊！”
　　艾家的两个丫头读书都聪明，一下子都考上了大学。
　　可是，家里太穷，左借右借也只能凑够一个丫头的学费。为谁去谁不去？姊妹俩闹得不可开交，她们的父母也急得焦头烂额。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戴墨镜的中年人，说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将一万元交给两个丫头的父亲，还嘱咐两个丫头：“要好好读书，学好本领，将来一定要报效国家。”
　　我们的李文楚同志，就是这样，将他从那些黑心的有钱人手里骗来的不义之财，毫不吝啬地花了出去……
　　
　　2
　　H省境内。
　　大山深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李文楚干这道士行当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最近老是觉得身体不适，常出现心绞痛的现象，而且四肢乏力、头晕眼花。最近，他墨镜也戴不成了，只要戴上墨镜，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气愤地将墨镜摔碎，到医院去检查，确诊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医生对惠楚道人说:“如果不及时治疗，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惠楚道人说:“治疗！用什么治疗？先前想攒钱，老是被人偷。既然攒不住，就干脆不攒了，糊弄一个花一个，根本就没有攒下钱。（惠楚道人说到这里，不由得叹息声声）现在要钱治病，仓促之下想攒钱，已经来不及了。”
　　医生还告诉他：“酒一定要戒掉，烟最好也戒掉；即使是难以戒掉，也要少抽。”
　　这都好办，为了多活几天，再苦也得熬。惠楚道人说戒酒，就立即滴酒不沾。戒烟却难多了，闲暇无事，更想抽烟。他本来就无事可做，这烟也就戒不掉了。戒不掉，他也尽量克制少抽。还真是见效，酒一戒掉，烟一少抽，也精神了许多。
　　
　　3
　　T省境内。
　　大山深处。
　　惠楚道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照镜子了，他发现自己瘦得不成样子了，单凭这手，就能得出结论。原先那粗壮的手指，现在只剩皮包骨了；怎么看，都不像手指，而像魔爪。
　　他买了一面镜子，到背地里一照，不禁大惊失色——那镜子里的独眼魔鬼，难道就是他李文楚吗？看来，医生说的没有错，如果不抓紧治疗，随时随地都会有性命之虞。
　　李文楚一想到生命危险，就未免想到他的儿子、想到他心爱的女人。
　　不行，无论如何，在临死前也得见他们母子一面。就是要死，也要死在故乡的土地上，也要埋在自家的祖坟地里。
　　他本来就是干游方布道的行当，无须花钱搭车，可以边游道边挣钱，顺便也就往家乡走了。现在所处的位置，听说离家乡不到两千里，边游道，边向家乡靠拢，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现在的这个样子，别说是化妆，就是打李文汉一顿，他也不会相信这个魔鬼一样的独眼道士，就是他的孪生哥哥李文楚；恐怕连他的凤儿，也认不出他了！
　　家乡有个龙泉观，听说早年曾经住过道士。后来，扫除牛鬼蛇神，将那道士给扫走了。如今这些又兴开了，他李文楚何不回去住到龙泉观上，替家乡的父老乡亲，祈福布道呢？至于他心爱的女人和那未曾见过面的儿子，他也只有从长计议了。
　　李文楚经过了二十八天的长途游道，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登上了龙泉观……
　　
　　4
　　康西县境内。
　　龙泉山。
　　龙泉观。
　　李文楚在少年时代，经常和孪生弟弟上龙泉观嬉戏玩耍。
　　那时，他们这对孪生兄弟是多么的和睦啊，相亲相爱、形影不离！殊不知，他们这对相亲相爱的孪生兄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
　　人哪，为什么总也逃不过那个“情”字呢？
　　对于龙泉观的传说，李文楚早已熟记于心。即使是为李文汉当义务顾问的时候，也因闲极无聊而上观溜达过好几回了。但是，那时的思维模式与现时的心境，却有着天壤之别。
　　那时，李文楚还曾经幻想着将他心爱的女人带出龙泉，远走他乡，比翼双飞。
　　结果，还没有等到他的计划得以实施，就被李文汉打瞎了一只眼睛，计划因此泡汤，他星夜潜逃，再度漂泊流浪。
　　今天，二十三年后的今天，他李文楚再度回到故乡，登上这龙泉观，却已经是一个重病缠身的垂暮之人。那即将西沉的夕阳，十二个小时以后还会东山再起，重新放射出万丈光芒；而他李文楚这个重病缠身的垂暮之人，却只有坐等圆寂，永远不会有奇迹般的复兴之时了。
　　李文楚没有太多的奢望，而只是想等待时机，见见那心爱的女人和那未曾谋面的儿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日死后，能够将他葬于自家的祖坟地里，他也算是认祖归宗了。虽然一生沧桑、历经劫难，能够了结心愿、能够认祖归宗，他李文楚也就少了一份遗憾了。
　　
　　5
　　龙泉观上。
　　龙泉观上的侧室，是早年道士居住过的地方。道士被扫除，床铺也不知去向。虽然有支木板的石块，却无木板，也难当床铺。李文楚虽然预先买了被子和锅盆碗盏，没有床铺，难以安睡；没有柴米油盐，肚子也不会安闲。过惯了消遥自在日子的李文楚，这一回，还真得正经八板地做一回人了，不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幸亏李文楚有先见之明，在龙泉街上买了几个包子，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的餐饮，也就对茬有着落了，若是不然，这饿肚子的苦楚，也不是那么容易熬下去的。只怨这身体太差劲了，不然，将柴米油盐一并带上观来，岂不省事？可这身体确实吃不消，就这被子和锅盆碗盏，他已经是中途不止歇下了十次，依然累得心慌意乱。
　　第二天中午，他才将米面和油盐之类的东西买上观来。
　　
　　6
　　龙泉观上。
　　龙泉观下的人们听说从武当山来了道士，要到龙泉观落户，为龙泉观下的人们布道祈福，个个慷慨，人人大方——木板有人送上观来，柴禾也有人送了上去；初来乍到，免费相赠的食品也不在少。
　　这时，李文楚由衷地想到，故乡真好，故乡的人们真好；当道士做神仙，更好！
　　
　　7
　　龙泉观上。
　　一切生活用品，都已安排停当。这水，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龙泉观下，除开那野人居岩屋的厚善老爹，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水所困，这龙泉观上的独眼道士，却水源丰厚，放只盆子泉口旁，仅撒落的水珠，分秒不停地聚集，一天也要聚上三、五盆。
　　站在这龙泉观上，放眼望去，整个龙泉乡所管辖的地面，几乎一览无余。又是二十多年了，家乡的变化不能说没有，可那也是该变的没有变，不该变的却变了。原先那稠密的树木，眼下却是稀松寥寥；家家户户的房屋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是石板房和茅草棚，倒是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或房子当头，加上了一座气派体面的烤烟炉。
　　站在这龙泉观上，李文汉的龙脉宝地格外显眼——那是李文楚当年的杰作，他也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8
　　龙泉观上。
　　时下，正值烤烟季节。站在这龙泉观上，能够看到龙泉观下的人们，正忙碌着为烤烟做着前期准备。
　　站在这龙泉观上，能够看见吴克山的房子。吴克山他虽然不认识，但是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为李文汉当建房顾问期间就听兰彩凤讲起过——吴克山是个烈士的遗孤，是个当兵的，为寻找家族的亲人，找到这龙泉观下，碰上了王安惠之后，家族中人也不找了，便做了老王家的上门女婿。
　　王安惠李文楚认得，那是一个极美极贤的可人儿，龙泉观下传唱的溜溜曲中的“赛金花”，就是那极美极贤的可人儿。
　　听兰彩凤讲，李文汉那黑心烂肝的家伙总想打那王安惠的主意，总是惦记着采折那朵花儿。可那是一株带刺的花儿，老是扎他的手，弄得他总也不能遂心如愿，那黑心烂肝的家伙也怄了不少气。
　　听兰彩凤讲，厚善老爹因为那王安惠入赘了那个外来的吴克山而绝望地躲进了野人居岩屋。由此看来，这龙泉观下因情受困、被情所伤的人，并非仅仅只是他李文楚，那厚善老爹，也是被情所伤的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