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认祖归宗（三）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断喝道：“闪开！”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突然冲出两人，扑向郭瘸子！郭瘸子猝不及防，竟被扑翻在地，枪也抢了去，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擒住郭瘸子者，正是崔生存、薜圣立！就在崔生存、薜圣立动手的同时，葛存保、蔡元仁也把王立宝摁倒在地。葛存保冲天放了两枪，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沈立宝杀了俺外甥忠忠！俺只找他报仇！识相的，走得远远的，哪个敢动，俺先打死这个瘸子！”枪声一响，打麦场顿时大乱，看热闹的人们四散奔走，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祁弘度也对沈四爷拱了拱手，由衷道：“俺知道您已尽到心了。沈四爷！沈立宝杀俺幼子，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仇俺不能不报。”沈四爷紧紧攥住祁弘度的手，断然道：“祁老板！郭团长刚才喊‘王少爷’！既然有‘王少爷’！就没有‘沈立宝’了。这人姓王，叫‘王立宝’！俺沈家可没有这样的杂种！”祁弘度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厉声喝道：“把这个瘸子、王家的杂种都给我带走。”于是，大伙押着王立宝、郭瘸子往棒子地迅速退去。
　　邵盼头、范清宇这才醒过神来，挥枪要打。贺志岩、仝可训忙道：“别误伤了王少爷、郭团长！”邵盼头、范清宇到底顾忌王立宝、郭瘸子！投鼠忌器，不敢开枪射击，怕逼急了他们枪杀人质，只好指挥庄丁、保安团的士兵尾随，追赶上去。这时打麦场上已乱成一团，人们四散奔走，呼爹叫娘；阚仲秋、郑伯九等人早已无影无踪；张海彪、杨伯岭、杨伯安、阎良平、田文虎、田文国等人见事不妙，也赶紧回家去了；段世德酒已吓醒，撇下大铡刀，飞一般地逃走了；乔丹喜、习员生则欣喜若狂，钻入棒子地里，如丧家之犬，逃之夭夭，也没人顾得上管他们；只有阚双群非但不跑，反而抖擞精神，折根粗木棍在手，直奔邵盼头而去。
　　原来阚双群对邵盼头恨之入骨，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把当年邵家出殡时被打成重伤视作奇耻大辱，伺机报仇！只是平时邵盼头龟缩在家里，出门则带着家丁，前呼后拥，他势单力薄，没有机会。今日大乱，正好混水摸鱼。阚又群从人群中闪出，冲上前来，对准邵盼头的后脑，劈头就是一棍，这一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邵盼头正指挥家丁追赶祁弘度等人，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猝不及防，击了个正着，顿时血流如注。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阚双群扔掉木棍，咧嘴一笑，钻入人群，转眼不见踪影。范清宇、老绵羊只顾追赶祁弘度等人，没料到他们的战地指挥官被人偷袭。陈正君、钱宗红见邵盼头栽在土窝里，四肢痉挛抽搐，赶紧上前救起。钱宗红四处寻找凶手，却只看到漫天遍野四散逃跑的人们。沈利司趁保安团丁追赶祁弘度等人的当口，和沈利文、沈大作等一起冲上去，把沈学争三人从汽车上架下来，拽着就走。沈塘家家关门闭户，大家躲藏家中，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刚才还人山人海的打麦场！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显得极为空旷、寂寥、死一般地沉静。只有孤零零一座灵棚安在打麦场边，灵柩置身其中，白幡随风飘动，极为扎眼。王朝立一家老少和沈大同、哑巴夫妇守着灵柩，战战兢兢，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直到夜幕降临，皓月初上，人们才三三两两地从家中出来，把大同娘送到沈家坟地和大同爹合葬。
　　翌日，沈利光和王进财回来了，说把鲁南县城问了个遍，也没查到小同的踪迹。王朝立愁眉不展。沈四爷安慰道：“事摊身上了，伤心也没用。小同是个幼子，不管到了谁家，都得养着，好歹这孩子有个记号，男孩思根，长大了自会认家门的。”王朝立一想，小同是个兔豁嘴，将来倒是好找，才算略略宽心。自小同丢失后，哑巴便不吃不喝，抱着美霞独自坐着，两眼呆滞，谁也不理。进宝娘、利司娘、姜红花等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劝。但她是个哑巴，俗话说：“十哑九聋！”听不到人劝，却是“狐狸咬刺猬——无处下口！”急得大家直掉眼泪。
　　进宝娘见王朝立闷头抽烟，焦急道：“老头子！快拿个主意吧。”王朝立苦笑道：“还能咋办呢？也不能常年坐在这儿看着她呀！”后事料理完毕，留下进宝娘照顾哑巴，自己带着儿子、儿媳回到渠阁集，继续忙碌生意。
　　翌日，进宝娘匆匆跑来，惶恐不安道：“昨天黑搂（夜里），哑巴抱着美霞，知不道上哪儿去了。”
　　王朝立惨怛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进宝娘急道：“得想法子找找她呀！她走了，剩下大同一个人！这日子咋过呢？”王朝立心灰意冷，苦笑道：“人家跟着大同！还能享了福啊？晚走不如早走！那女人命够苦了，但愿老天有眼，保佑她嫁个好人家！”进宝娘惴惴道：“那……大同咋治（办）呢？”王朝立伤透了心，反问道：“还能咋治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进宝娘试探道：“把他接到咱家来住吧，也就是添双筷子。”王朝立呆呆地望着远处，许久才道：“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咱俩还能活几天啊？别管这么多了。”进宝娘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当晚，王朝立自斟自饮，喝得酩酊大醉。进宝娘见他醉了，把他架到床上睡了。
　　哑巴走后，沈大同索性家也不回。因他会喝《喝面叶》！到谁家都唱上一通，逗大家一乐，乡亲们都愿舍给他一口吃的，倒也衣食无忧。他闲暇时便捡破烂，卖些零花钱，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悠闲生活。喜欢听书，每年冬闲，便住在苏庄东头一个草庵子里，白天出外讨饭，傍黑跑进庄去，津津有味地听张海晔唱大鼓。王朝立果然对他不闻不问，沈大同也有志气，再不去王庄看妗子的脸色。
　　事后，邵盼头派老绵羊到沈塘催要沈学争等人的赎身钱！沈四爷费尽心机，与之巧妙周旋，据理力争，最终还是被勒索去一百块现大洋。沈四爷又托人说了许多好话，邵盼头方才罢休。
　　
　　话分两头，祁弘度与手下押着王立宝、郭瘸子钻入棒子地，迅速退去。范清宇、老绵羊领着家丁、保安团丁紧追不舍。祁弘度到底人生地不熟，钻过几个沟渠，还是没能摆脱追击。葛存保不耐烦道：“姐夫！带着这两人累赘，枪毙了吧。”祁弘度尚未答话，崔生存道：“此回惊动了县长！看来王立宝来头不小，还得把他当做人质！脱离了危险，再杀不晚。”葛存保道：“这瘸子走不快，一枪崩了吧？”郭瘸子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求饶道：“各位老爷！我是个听喝（令）的，不关我的事！”祁弘度讥笑道：“你看你这个熊样，还是个保安团长呢！俺们与你无冤无仇，不会杀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俺要得是王立宝的命，”郭瘸子这才放下心来，讨好道：“他们是我的手下，只要把我放了，他们就不锻（追）你们了。”葛存保劈腚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当俺是三岁小孩呀？”家丁和保安团丁在范清宇、贺志岩、仝可训的带领下，迅速包抄过来。突然，冲在前面的薜圣立叫苦道：“祁东家！前头有条小河！”祁弘度顿时手脚忙乱：“这咋归佳法（怎么办）呢？”崔生存安慰道：“别怕，有这两个人在，他们不敢开枪。”就在这时，从棒子地里钻出一人，中等身材，圆脸小眼，脑门光亮，急促道：“这儿水浅，淌水过河。”率先冲入河中。崔生存见是磨杀猪刀的王连喜！大家顾不得细想，押着王立宝、郭瘸子！跟着他“哗啦啦”地冲入河中，往对岸游去。
　　范清宇等人追到河边，顾忌王立宝、郭瘸子！果真不敢贸然开枪，也淌水下河。葛存保押着王立宝！首先登上河岸，就在这时，河堤上突然冲下一人，像朵黑云，向他们扑来。葛存保见状大惊，顾不得抖落身上的水渍，慌忙挥枪就打。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衣人扑到跟前，手腕一翻，掌中亮出一柄短剑，向他手腕刺来。葛存保慌忙撒手后跃，险险躲开，短枪却掉在地上。黑衣人并不恋战，拽住王立宝就走，转眼滚下河堤，钻入棒子地里。葛存保飞快地捡起短枪，冲棒子地就打。二人已被青纱帐挡住，只有几根棒子棵应声而断。葛存保呆若木鸡，懊悔极了。祁弘度、崔生存等人登上河岸，见王立宝被黑衣人救走，均脸露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