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忠诚

　　第二天一早，张兰妮听见婶子在锅屋烧热水做早饭的动静后，就悄然起床，没惊动女儿俊红和妹妹兰霞。
　　她烧火，婶子做菜。二婶先做了个香椿鸡蛋饼。香椿是二叔昨天从山林里采摘来的，生产队林地里有几颗香椿树，他们这些护林员们每年都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吃上头茬香椿。
　　香椿鸡蛋饼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鲜嫩的香椿洗净，控干水切碎，往碗里打几个鸡蛋，倒进香椿末，撒上少许盐，热锅倒油，然后倒入搅匀的蛋液香椿末，两面翻炒煎成焦黄的鸡蛋饼就好了。二婶还煎了一碟子咸鱼和煮了十个自己淹的咸鸡蛋。做好菜后，二婶又用蒸锅溜了煎饼和自己蒸的白馍。
　　早饭，张兰妮和婶子吃煎饼；二叔跟兰霞、俊红三人吃白馍。
　　吃完早饭，张兰霞要回学校，她的假期到了。张兰妮跟女儿把她送到村口，看着她坐上了去县城的客车。到县城后她还要转火车到济南。
　　回到婶子家，张兰妮见二叔要上山巡林，就赶紧挑起两只水桶跟了出去。
　　二婶忙说：“闺女，你放下担仗，等会我去挑水吧。”
　　“你歇着吧婶子，我去挑吧。”张兰妮说，刚才她看见水缸快见底了。打小十几岁，她就能帮娘去河里挑水啦。每年清明回来，她都给婶子挑满水缸。
　　走到小河边的时候，张兰妮左右看了眼，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到二叔的手里：“叔啊，这点钱你留着花，买点好烟抽，买点好酒喝。这回可别让俺婶子知道了。”
　　“闺女，我不要……”二叔摇头推让着。
　　张兰妮就把钱硬塞进了二叔手里，并推了他一把，自己赶紧挑着水桶快步走开了。看着二叔上了山，她才到河边灌满两桶水，蹲身挑起来往婶子家走。从小练就了挑水的本领，挑一担水对她来说很轻松。走了一段路后，她停下来蹲身放下两只水桶，要换一下肩膀再挑，这样能减缓肩膀的压力。
　　她刚搁下水桶要换肩，就看见一个身穿素花褂子和蓝色裤子，挎着个碎花包袱的农村妇女从村外向她这边走过来。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童年玩伙王春娥。她俩同岁，王春娥比她生日小。俩人八岁那年一同参加了村里的儿童团，扛着红缨枪站岗放哨，盘查路人，给八路军游击队送信……
　　“春娥！”她激动地向那个妇女挥手喊道。
　　“是你啊妮子姐？”叫春娥的农村妇女紧走几步到跟前，喜出望外地说。
　　“是啊！大老远我就看着像你。”张兰妮对走到跟前的妇女说。
　　“多咱回来的？”
　　“前几天回来的，这不清明啦，给俺爷俺娘，善祥他们上坟啊！你这是走娘家啊？”张兰妮平静地说。她想说大儿子俊山回来安葬的事，又一想，还是不说吧。看来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我来看看俺娘。你挑水啊！”王春娥嫣然一笑说。
　　“给俺婶子挑几担水。你娘还壮实吧？”
　　“还行啊！就是有点气管炎，离不开药。一到冬上就厉害，亏着你叔家妹妹兰霞上山采了些中草药给她吃，这比以前好多了。”王春娥说。
　　“俺妹子兰霞这个赤脚医生还行啊，能上山采药治病啦，不简单啊。”张兰妮说。
　　“人家你妹子就是不简单啊！她是自己学的中医，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找她拿点草药熬着喝就好了。听说她考上卫校去上学去，不在村里当赤脚医生啦。”王春娥说。
　　“是啊，俺妹子上卫校了。”张兰妮说，“你家俺妹夫这干啥活呢？”
　　“俺桃花峪村去年就分地了，俺家分了三亩山地，俺栽上了些苹果树。俺家他在家里干木匠活呢，给人打家具。”王春娥笑容灿烂地说。
　　“俺妹夫跟他爷学的这手艺，终于派上用场啦。那你家肯定成万元户啦？”张兰妮笑着说。
　　“啥万元户啊？俺庄户人挣那点辛苦钱，仅够吃喝的。哪比得上你这当大军官太太的有钱啊！”王春娥开玩笑说。
　　“你姐夫没了，我自己每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比不上你们钱多。你可别害怕，我又不借你们钱。”张兰妮也开玩笑说。
　　“你借，俺也没有钱啊！”王春娥笑了。
　　“孩子们都好吧？”张兰妮问。
　　“都好，俺大闺女出嫁了，女婿是城里的工人，婆婆公公大姑姐都是工人，一家人都吃商品粮；大儿子下学了，跟他爷学木匠呢，小儿子在上初中。”王春娥一脸幸福地说。
　　“这不挺好啊春娥妹子。”张兰妮说。
　　“还凑付吧，反正俺们庄户人怎么也不如你们这些吃商品粮的好过。”王春娥依然是一脸的幸福。
　　“还是你家过得好啊！有果园种着，俺妹夫还有手艺做家具挣钱，多好的日子呀！”张兰妮羡慕地说。
　　“还算行吧，比在生产队挣工分的时候强啊！”王春娥满足地点点头。
　　俩人又聊了会，王春娥就挎着包袱看她娘去了。
　　望着春娥挎着包袱走娘家的背影，张兰妮突然感觉眼睛湿润啦，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涌上心头……王春娥脸上那满满的幸福感深深触动了她：多么幸福的一个农村娘们啊！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喜悦和满足……从她那轻快的脚步和那无拘无束的笑容里，可以明显的看出她所拥有的那份幸福来。那是一种对生活感到满足的踏实感和滋润感。
　　张兰妮油然而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羡慕和嫉妒，她多想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像春娥这样穿一身朴素裤褂，幸福满满的农村娘们啊！而她又多么不想成为她现在这样一个看似耀眼风光的烈士妻子和烈士母亲啊！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伤感，她的泪水蓦然盈满了眼帘。
　　给婶子挑满水缸后，张兰妮就跟婶子坐在天井里拉起呱来：“婶子，你猜我刚才挑水的时候碰见谁啦？”
　　“谁啊？”用锥子纳鞋底的婶子停住手里的活，把锥子在自己头皮上蹭了蹭后，问道。
　　“春妮啊！”
　　“噢，是她啊！”婶子点点头，“她可找了个好婆家，她男人有木匠手艺，现在给人家打家具，咱这方圆几十里的人结婚打家具都找他，他打的家具式样好，也结实耐用。她家可是咱这远近有名的万元户啊！”
　　“她说她家还分了几亩山地，种上了苹果树，闺女又在城里找了一家都吃商品粮的婆家，看她那脸上美滋滋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家的小日子过的挺滋润的。”张兰妮说。
　　“是啊，人家男人有本事挣钱，她呢也会过日子，这日子过得肯定错不了。”婶子边纳鞋底边说。
　　“她挎着一包袱东西来走娘家。”
　　“她娘气管不好，有痨病，她十天半月就来看她娘一回，给她娘买药买吃的，可孝顺啦！”婶子抬头看她一眼说。
　　“想想小时候，她性子漫悠，儿童团的团员们都嫌弃她笨嘴拉舌的，不愿意跟她一块站岗放哨，更不愿意跟她一块去给八路军送信啦；在生产队的时候，姑娘们也没人愿意跟她搭伙干农活，嫌她整天闷头干活不说话……没想到，人家现在过得这么好。”张兰妮羡慕地说。
　　“憨人有憨福啊！”婶子笑着说。
　　“是啊！”张兰妮点点头。
　　“当年媒人想把你说给她现在这个男人，你娘死活不依，媒人来家第二趟上，你娘就烦了，把媒人给撵走啦。你娘就是个急脾气啊！”婶子笑着说。
　　“俺娘就是看上善祥啦！”张兰妮笑着说。
　　“是啊，你娘就看着善祥好，谁也比不上他。”婶子说。
　　“当时我可没看上他……”张兰妮把话说了半截。
　　“是啊，我听说，那时候善祥看着不算出息，又黑又瘦，个子还矬……”婶子说，“可是人家上了航校后，几年功夫就出息的板正多了，也不黑了，个子也长高啦。我记得王奶奶跟我说过，善祥穿着一身军服去家里看她的时候，身子笔直，又高又板正，那小伙长得百里挑一。”
　　“是啊，当时我就是没看上他，可是俺娘硬逼着我跟他，我也没办法，就跟了他……”张兰妮说，“那时候他就是长得不好看，也不会说话，只会憨憨地笑。”
　　“听你娘说，你后来就愿意啦。他上航校的时候，你还去济南看过他。”婶子笑着说。
　　“是啊，他上航校后，确实出挑的板正了，人也好看啦……”张兰妮说，“关键是，我从小就崇拜俺爷这样的军人，对军人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而且，善祥也是个苦命的人，从小没爷没娘的，他人呢也挺本分的，没有歪心眼子，反正，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他。”
　　“跟了善祥，你是不是后悔了闺女？”婶子小心翼翼地问她。
　　“这你说哪去了婶子？我跟了善祥以后，虽然他为了飞行事业没白没黑，家里什么也指望不上他，我是挺着大肚子自己随军坐火车去的部队，我也是自己去卫生队生的第一个孩子……生俊水和俊红的时候，他也都不在我跟前，孩子们生病住院，我生病，什么都指望不上他，他心里只装着他的飞行事业，只装着他军人的职责，只装着他对党的忠诚……他牺牲的时候才三十七岁，俊山才十岁，俊水才七岁，俊红才五岁，你想想婶子，作为一个女人，自己拉吧这三个孩子，有多难啊？可是，我挺过来了。你说说，对于这样跟俺爷一样对党忠诚的军人，我张兰妮再苦再难也不会后悔！我只有自豪啊婶子……我一点也不后悔！要是还有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他这样对党忠诚的军人……”
　　张兰妮泪流满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