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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回家

作品名称:军人妻子      作者:大器晚成      发布时间:2020-01-18 14:32:19      字数:3715

  “妈,你吃点东西吧,别光抽烟啦。”她对一直眺望车窗外,默默抽烟的妈妈说。
  “我不饿。”妈妈轻声说,烟缕在她头顶盘旋,缭绕。她慢慢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了对面的女儿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向窗外。
  这是个春天的季节,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这趟开往沂蒙山的列车上,靠窗户坐着的这对母女,妈妈张兰妮,女儿王俊红。
  张兰妮这个名字是她爷让村里的私塾先生给起的。她们山区人管爹叫爷。这是老辈人传承下来的习俗。庄里乡亲大都不知道她叫张兰妮,只知道她叫张妮子。
  此刻的张兰妮依然在默默吸着烟。她一脸木然,目光忧郁地望着窗外向后闪过的树木,河流,山峦,麦田和村庄……
  她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啦……
  “妈你吃点东西,然后睡一会。”见妈又流泪了,俊红再一次劝说道。
  “我不饿,跟你说过啦。”张兰妮有点不耐烦地白了女儿一眼。
  俊红看了一眼满脸疲倦的妈妈,不再说话啦。
  昨晚十点钟从县城上的火车,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啦,火车已经进入了山东地界。自从上了火车,张兰妮就这样一直坐在窗前,默不作声地抽烟,不停地眺望窗外。心里在不断地默念着:沂蒙山啊,我的家乡,这回,我又带着儿子回家了……
  过了会,她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掐灭了烟蒂。
  女儿俊红拿起毛巾要去洗一下,让她擦擦脸,她要过毛巾自己起身去了洗手间洗脸。
  洗漱回来后,她又要点烟抽,被女儿俊红把那盒烟抢了过去:“妈你别抽了,昨晚上车到现在你快抽两盒啦……你趴桌上休息会吧。”
  张兰妮看了女儿一眼,摇摇头,轻声说:“闺女,妈不打盹啊!”
  然后,她又一次把目光落到了对面行李架上那个红色旅行包上,凝视了好一会后,然后收回目光,眼帘里涌满了泪水……
  俊红也跟着妈妈的目光一起落到对面行李架上那个红色旅行包上,她的眼帘也蓦然湿润啦……
  张兰妮凝视了红色旅行包好一会后,才把目光收回来,又移向了车窗外……
  ……
  “妈妈你看,是爸爸开的飞机……”张兰妮从托儿所接儿子回家属院,正好一架轰炸机从部队大院的上空轰鸣飞过,五岁的儿子俊山就高兴地扬起小脸,用小手指着天空远去的飞机跟妈妈说。
  “是啊儿子,是你爸爸和你叔叔们开的飞机。爸爸和叔叔们在飞行训练呢。”张兰妮对儿子说。
  “什么是飞行训练啊妈妈?”
  “就是准备打仗。”
  “跟谁打仗啊妈妈?”
  “跟敌人啊!”
  “谁是敌人啊妈妈?”
  “敌人就是敌人啊!”
  “那敌人是不是坏蛋啊妈妈?”
  “是啊儿子,敌人就是坏蛋。”
  ……
  “妈,我想去当兵。”下乡一年多后,从农村回来探家的大儿子王俊山对她说。
  “去吧。”张兰妮不假思索地答应儿子。
  “你真同意我去啊?”俊山喜出望外。
  “当兵是好事,不过,你去考工农兵大学不更好吗?”张兰妮说。
  “我也想考大学,但是,我现在最想去当兵,想去部队锻炼锻炼。再说,爸爸牺牲了,我应该去接爸爸的班。”俊山坚定地看着妈妈。
  “那你就先去当兵吧。”张兰妮欣慰地看着儿子。
  ……
  儿子新兵训练结束后,拍了一张英武潇洒的军装照寄给她,她高兴地拿给食品厂那些干部战士和职工们看,一脸的得意和自豪:“看看吧,我儿子穿军装照的相,模样多俊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抚摸着儿子的军装照和丈夫的遗像,泪流满面地说:“善祥啊,咱山儿出息了,当兵啦,你要是活着该多好啊,你还不早拿着儿子的照片到你们飞行大队跟那些老飞们谝去啦:看看吧,这是我大儿子俊山,当兵啦,多英俊啊!你们谁的儿子有我王善祥的儿子英俊啊?”
  ……
  那是一个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上午……
  徐慧老师和她丈夫张良佩匆匆来到她工作的食品厂面包糕点房。
  “嫂子,你跟我们回家一趟吧……”徐老师对正在忙活的张兰妮轻声说。
  “啥事啊?你两口子一块来叫我?”张兰妮看了眼徐老师和站在她旁边的丈夫的战友张良佩不解地问。
  “嫂子,你跟我们回家吧。”张良佩一脸凝重地说。
  在往家属院走的路上,徐老师不由自主地挽起了张兰妮的胳膊。张良佩跟在一旁,默默地走着。
  张兰妮一头雾水地看看身边的俩人,欲言又止。快到他们住的那排平房的时候,张兰妮看见他家门口站了十几个人,有几个丈夫团里的干部战士,还有几个穿绿军装的当兵的和邻居的家属孩子们。
  张兰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加快脚步赶过去。
  走到跟前,张良佩向她介绍那几个穿绿军装的人说:“嫂子,这是俊山部队的首长王主任和他的两个战友。”
  那三个穿绿军装的干部和战士向她敬了军礼后,又跟她握手。
  “我儿子俊山怎么没回来呢?”张兰妮望了眼一个战士手中捧着的一个提包,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睁大眼睛,警觉地问三个军人。
  “嫂子,还是进屋里说吧。”张良佩轻声说。
  徐老师帮她打开了房门,挽着她胳膊进屋。
  ……
  当她用颤抖的双手从部队首长王主任手中接过提包中装着的儿子骨灰盒的时候,她咬着牙努力镇静着……虽然她刚才预感到了某种不祥,但是这个不祥消息的到来还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大大刺痛了她的心……
  在痛彻心扉的那一霎那,她的大脑突然就出现了一片空白……她仿佛听见王主任跟她沉痛地说:王俊山同志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为掩护战友,光荣牺牲啦……
  她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可是泪水还是从眼眶中奔泄而出……她泪流满面地哽咽着,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轻轻地捧着儿子的骨灰盒……用模糊的泪眼紧紧地注视着近在咫尺,漆黑如墨的木头匣子……此刻,她内心突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意识:说什么也不能让儿子的首长和战友们笑话她这个当妈的太脆弱,所以,她就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让泪水尽情地奔涌。
  而站在她身边搂着她肩膀的徐老师已经嚎啕地哭成了泪人,在场的人都跟着潸然落泪。
  她虽然没有哭出声来,可是她内心在痛苦地哭泣,她的全身在不停地颤抖……
  她满含泪水抬头望着一脸愧疚和悲伤的儿子的首长王主任和他那两个战友,她真想声嘶力竭地大声质问他们:我把一个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结结实实,身高一米八0,英俊无比的儿子,送到你们部队上去,你们为什么没有好好地,完整地把他还给我?却给我送回来一个木头匣子啊……这太不公平了啊……太不公平啦……
  可是,她咬紧牙关忍住了这种下意识的冲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
  她对面前的首长王主任和他的两个战友郑重其事地说:“谢谢部队培养了他,他没有给他姥爷,姥娘,给他爸爸和我,给沂蒙山区的父老乡亲们丢脸……他是国家的好儿子,是部队的好儿子,更是我们的好儿子……”
  她的话让儿子部队的首长王主任和他的两个战友及在场的每一个都泪流满面不能自己啦……徐老师搂着她的肩膀,又是一阵嚎啕痛哭。
  最后,她坚定地对部队首长和他的两个战友说:“我儿子是军人的骨血,他姥爷牺牲在孟良崮战役中,他爸爸牺牲在飞行训练中,而他又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姥爷,爸爸都在沂蒙山烈士陵园安息着,我也想让他去那里安息,跟他姥爷爸爸去作伴。”
  部队首长王主任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们尊重您的意见!”
  当她送走部队首长和他那两个战友后,她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巨大的悲痛啦,抱着儿子的骨灰盒失声痛哭地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善祥,咱山儿也要回家了,回咱沂蒙山老家啦……儿子托梦给我说,他想回老家沂蒙山,想跟爸爸和姥爷在一起作伴……
  “善祥啊,你从十七岁参军到你牺牲,整整23年;你从航校毕业分到部队,飞行了16年……从你牺牲到现在又10年过去啦……虽然,我每年清明都去沂蒙山烈士陵园给你上坟,可心里还是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这回咱山儿回家,我给你爷儿俩和咱爷,咱娘一块做些好吃的拿去,跟你们好好说说话……”
  张兰妮又一次泪流满面……
  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又一次仰脸望着对面行李架上那个红色旅行包,心中默念着:“山儿,我的好儿子,你虽然不是在咱家乡沂蒙山出生的,但是你的根在咱家乡沂蒙山啊!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军人的血液,也同时流淌着咱沂蒙山家乡祖辈的血液……你就应该回咱老家沂蒙山啊……”
  “妈,你吃了这个面包和这两个鸡蛋,然后再喝点水。”女儿俊红把面包,鸡蛋和一杯热水放到她跟前。
  “妈真不饿,你吃吧闺女。”她忧郁悲伤的目光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儿,目光中充满了慈祥和怜爱。
  “你不吃,我也不吃。”女儿俊红不满地看着她。
  “好好,我吃……”张兰妮拿起面包咬了一口,喝了一口水,“妈吃了,你也赶紧吃啊闺女。”
  见妈妈吃饭了,俊红一脸喜悦,也开始吃面包。
  ……
  “山儿啊,自从我怀上你随军到部队,一晃离开家乡20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张兰妮自言自语地说,“记得,我们随军去部队的时候,你还在妈的肚子里呢……咱娘俩也是坐的这趟火车去的部队……”张兰妮的眼前又蓦然出现了自己挺着大肚子坐这趟火车到部队的情景……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突然,车厢的广播里响起了这首她非常熟悉的歌曲……
  然后,广播员用甜美的声音播报:“亲爱的旅客同志们,沂蒙山车站马上就要到了……沂蒙山是一座神奇的大山,也是一片红色的沃土……她见证了沂蒙山人民英勇抗击日本帝国主义,打败国民党反动派的英雄壮举,书写了可歌可泣的伟大篇章,孕育出了沂蒙精神和《红嫂》这样感人的故事……红色的沂蒙山,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景色怡人……欢迎您来到革命老区——沂蒙山……”
  当歌声再次在广播喇叭里想起的时候,张兰妮情不自禁地轻声跟随着广播哼唱起这首她当儿童团员的时候就会唱的红色歌曲来:“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她泪流满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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