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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玄女庙解缘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20-01-14 11:13:28      字数:5366

  少郡主仆催马拐出了繁华的街道,带着兰湮沿河走去,她知道城里还有许多的历代遗迹可以浏览,可今天自己偏就想放马于大自然,一舒胸臆。
  她们沿绿树成荫的河边信马由缰,宽大的湖面水泊浩淼,渔舟唱晚,夕阳斜照。听董清说这里就是当年横跨济水,宏伟壮观的清水石桥。隋朝所建的那座石清水石桥,全长四百五十尺,可与赵州桥媲美。泗源亭就坐落湖面,唐朝诗人高适曾留下“沙岸拍不定,石桥水横流”的诗句。如今,素有小洞庭之誉的石桥和一座古城一起,被一次黄河的泛滥永埋湖下,倩影难寻。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也许是它太过于精华,不忍被风霜肆虐,故上天把它藏匿于地下。
  兰湮催马赶上,说道:“少爷,这儿真美,是有点像我们江南,街道也热闹,可不像个小地方。”
  少珺道:“当然不像,这里交通发达,除了商业,这里还是大运河畔北方著名的文化发源中心,许多文人云集在此,这儿还出过历代的朝廷高官、文人雅士,现在的杂剧散曲大家也有许多是这里人,不少名人都在此留过诗句,前朝的丞相文天祥就在此写过诗。”
  说到兴处,不觉念道:“憔悴江南客,萧条古郓州。雨声连五日,月色抑中流。万里山河梦,十年宇宙愁,欲鞭刘豫骨,烟草暗荒丘。”念完,又感到这诗里的压抑之气,不禁默然。
  兰湮道:“少爷是念的诗吗?湮儿不太懂,只觉得里面梦啊愁的,荒凉的很。”
  少珺笑笑,回道:“是说文丞相因山河破碎,汉奸卖国,皇上昏庸,愤恨抑郁的心情。”
  说完看着湮儿,心里叹道,这孩子心思憨直淳朴,与我朝夕相处,却不能做知己长谈,若是子玉姐弟在此,与他们并笃而行,既没有闺阁的束缚,又能谈诗论文,何其畅快。如今他们被冤案所累,身不由己,不知哪日才能平冤昭雪。我的出仕之路尚无定论,前途漫长,不由心里一阵焦躁,搅乱了刚才的兴致。
  她不愿让自己心情坏下去,便扬起马鞭,对兰湮道:“本少爷与你比一下,看谁跑的快。”说完,一拉缰绳,奔驰而去。
  兰湮虽是离家以后学的骑马,却是在霍彪送了一匹小马驹后,骑术精进,此时她来不及答话,急忙跟着小姐跑了起来。
  少珺一阵疾驰,沿途的粼粼清波,簌簌芦苇,婷婷碧荷,擦肩而过。天高地阔,她真想就这样一直跑下去,跑到天边,定是个没有任何束缚的地方。
  天近傍晚,离路府越来越远,听到后面湮儿的叫声,她才缓缓停了下来。兰湮赶到,勒住马,还没等说话,少珺便笑道:“你可是输了,怎样,我这马术还不赖吧。”
  兰湮不以为然,喘着粗气道:“行,是你赢了,可我的大少爷知道吗,我们迷路啦。”
  少珺看看四周,一片乡间的田野,身边河水蜿蜒清澈,远处村庄上空升起缕缕炊烟,不知身在何处。她看着前面说道:“不会迷路,只是跑的远了,沿着济水走,没有错。”
  她见后面来了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妇人,便上前施礼问道:“请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离东平府很远了吗?”
  老妇人听他口音不是当地的,说道:“小公子这是从哪里来,路不熟吧,天黑前是回不了东平府的,从这儿再走,前面就到郓城了,还是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吧。”
  少珺又问哪里能住宿,老妇人指着东边路旁的村庄道:“这个苏庄头上有个骡马店,住宿喂马都方便,明天这里还有庙会,挺热闹的,公子可以逛完再走。”
  谢过老妇人,少珺打马便走,兰湮跟在后面,心想,小姐出来的久了,说话行事,倒越来越像个豁达干练的男子了。
  苏庄的骡马店不大,幸亏有空房,若在东平,所有旅店都被外地的考生挤满了。这家店主也很热情,打扫客房,置办饭食,让少珺主仆住了进去。
  晚上,二人用过饭,又洗漱干净,少珺便拿了书坐在桌边,随便翻看。兰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披衣起来,出去看看马已喂饱,才放心回来,对小姐道:“跑了一天,骨头酸的不行,还不睡吗?小姐的诗书都在肚子里,不用看的。”
  少珺笑道:“你净胡诌,我是书虫子吗?”逗得兰湮笑的肚子痛,说归说,少珺收了书,和兰湮一起钻了被窝。
  兰湮窝在少珺身边,静了一会儿,又抬头看见小姐大睁着眼睛发呆,便说道:“小姐这会儿不睡,就给我再念首诗吧,我不懂,可听着挺舒服顺耳的。”
  少珺想这丫头从小听我念书,倒成催眠曲了,说道:“就给你念两首小令吧,这个作者原是这东平路行军万户,又扩建了东平庙学,培养了不少人才,被皇上提了京官,是个有德有才的好官。他写的通俗有趣,你听着,第一首,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运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士三千。”
  兰湮笑道:“这个我倒懂,就是个做官的瘾了,小姐若是考上状元,也必要当这个官了。”
  少珺道:“别打岔,我是被逼的,不是为了给赫连家报仇么,谁会有瘾。”
  她说着,脑子里又掠过这人的另一首:三闾些伍子歌,利名场几人参破?算来都不如蓝采和。被这几文钱把这小人儿瞒过。不禁暗想,不知他为何而作,是看破了官场的名利,就像爹爹永不为官一样?
  旁边湮儿还在催促,少珺只好道:“这些也不好,我给你唱个曲吧,你闭上眼听着。”
  她轻声吟道:冷冷清清人寂静,斜把绞绡凭。和泪听。蓦听得门外地皮儿鸣,只倒是多情---却原来翠竹儿把窗纱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是风动荼蘼架!
  兰湮呼吸沉稳,渐渐睡熟了。
  天色微明,少珺便醒了,看看身旁熟睡的兰湮,悄悄起身,穿衣洗漱,一人出了旅店的门。站在村头,周围晨雾一片,空气湿漉漉的。昨天来的晚,未及看周围景色,如今在雾中隐隐发现,除了河流,村子外树木参差,小溪纵横,水里青草曼曼,沿着溪流摇曳舞动。
  她沿着土路走了一段,看见树林的缝隙中现出一座色彩斑斓的庙堂。时间尚早,庙门却打开了,记得昨晚农妇说过今天是庙会,应该就是这儿了,不知是哪路神仙。待得近了,看清是座玄女庙,从门口看进去,殿堂金碧辉煌,廊柱雕梁画凤,十分精致。再往里走,九天娘娘乘丹凤,架彩云,服九色彩衣,端坐正殿,前面香炉余烟缭绕。
  她跟父亲幼习儒学词章、琴棋书画,从不膜拜佛、道之理,只略读过一点书籍。从上次为子玉求符到慈恩寺进香,也是急中不择之路,如今见了这位降龙伏魔,除暴安良的上古女神,也只是欣赏精湛的匠工技艺和大殿的豪华。
  她无暇再看,因昨日一宿未归,董兄定然惦记,须早些回去了。当她转身瞬间,却瞥见大殿两边对联的字迹,心思一动,走进细看。这笔画似曾见过,又略生疏,及至见了下联的落款竟是赫连少瑾。子玉年少从军,十六便取字少瑾,自己化名里的少字就是取自此处,难道真的是他?可他祖籍江浙,随父在京城,又怎会在这儿留下笔迹?
  见一位小道姑走来,她便问道:“请问小师傅,这对联是出自何人之手,落款留字倒像我一位朋友。”
  这位道姑也就十三四岁,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君玉。然后说道:“听道长说,是江浙总兵的少公子,翻修庙宇时道长请他写的。公子与他很熟吗?道长说要等一位赫连公子的有缘之人,大概就是您吧。”
  少珺疑惑,便跟道姑进得后殿,又穿过旁门,眼前豁然开朗。此处古树林立,遮天蔽日,意境深幽。年近五十的子凡道长迎出,对少珺施礼,让进屋去。里面素洁清雅,卷卷经书不染纤尘,书砚笔墨摆放齐整,在此地休身悟道,能看出主人超凡脱俗之气。
  两人坐下,小道姑上茶后,轻轻退出。熟悉的茗香在屋里弥漫开来,道长开口道:“霍小姐在杭州居住,可熟悉这龙井的香气?只是此处却无真的龙井之水,所以味道还是差些。”
  少珺吃惊不小,见此道长既非凡人,自己便直说道:“小女虽在杭州,却对茶艺不甚精通,倒是道长洞查世事,竟能看出我的身份?”
  子凡笑笑,说道:“贫道倒无多少造诣,是几年前仙逝的玄倪道长留下嘱托,说今秋乡试必有贵客到访。刚才我听小姐打听赫连公子,贫道倒是略知道些。那年此地遭水患,成千上万的灾民流离失所,朝廷发来的救济粮到了此地竟所剩无几。许多人揭竿而起,这些人抓了贪官,让他们交出扣押的赈灾粮食,眼看一场官逼民反的起义就要形成。赫连晟将军因回乡祭祖路过,听了事情的起因,便冒险见了义士头领陈述厉害,并答应上奏皇上,惩治贪官,要求他们不要私杀官吏,以免后果严重。为了平息动乱,他叫长子速调自己军中之粮以解燃眉之急,又为取信叛乱的灾民,把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双胞胎子女当做人质留在那里,然后火速回京面见皇上,这一招险棋别人都捏了一把汗,这赫连将军为国为民一片赤诚,却是感天动地。”
  少珺暗想,此事怎没听父亲说过?是了,那时他们刚去京城,赫连伯伯又不是那等炫耀之人,难怪不知。
  她问道:“如此危急,赫连姐弟是怎样脱险的?”
  子凡道:“在限定的日期,这些人扬言若被皇上所骗,就用贪官与人质祭旗起义,再上梁山。那时期限已到,尚无朝中的消息,小姐和公子已被绑在一起,他们不愧是将门之后,虽泪流满面,却无一句贪生求饶的话。此时狂风骤起,卷走了他们的义旗,又有五彩祥云罩住同胞姐弟,在场的人无不称奇。后来大公子及时运来粮食解围,他们见赫连将军并不食言,又见天有异象,便不敢再动杀机。几天后,皇上圣旨下,羁押了当地的昏官,开仓赈灾,平复了动乱,只是赫连晟将军因私放军粮,虽平叛有功,却被贬去江浙守边。”
  少珺听她说完,对赫连姐弟的生死经历也感嗟叹,又对提到的异象惊讶,听母亲也说过他们姐弟生时也有异象,不知是他们的幻象,还是气象的巧合,她将信将疑。看对面的子凡道长,长眉丹目,脸如满月,仙风道骨,又不容质疑,便说道:“听道长说来,竟是玄女娘娘出手相救了?”
  子凡道:“这种仙机本道还修行尚浅,不敢乱说,玄倪道长倒是说起过,那赫连公子原是将星下凡,是终南山洞主云中子的爱徒,属昆仑山玉虚宫门下,因与灵华仙子一段情债未了,在下界历劫两世,他的姐姐是帝前玉女,与金童暗生情愫,被罚没凡间一世,以了却这段孽缘。”
  少珺不禁惊讶道:“我与赫连子玉倒曾有婚姻之约,可又不像是有缘分,道长可知?”
  子凡道长沉吟道:“小姐生时也有异像,恐也不是凡人,此乃天机,贫道不详。小姐与赫连公子应是有三世情缘,终是以婚姻之名留世。别的实在不知了,不过玄倪道长让我给小姐传几句话,她知小姐天生聪慧,不逊于男子,又有经纬之才,若日后飞黄腾达,却要切记,荣华富贵不可恋,激流勇退保平安,凡是因时机不对,逆反天地的行为,终是难以圆满。”
  少珺听了,惊出一身冷汗,飞黄腾达,激流勇退,竟能预见自己的未来,这些自己从不相信的东西,是真?是假?
  少珺被子凡道长送出大殿,回头看着那一副字迹熟悉的槛联:道义禅机碧天远,仙缘法度讳莫深。一时竟感觉心思飘揺,如坠云天。
  恍惚间走回村口,正碰上兰湮,湮儿焦急道:“醒来就不见了少爷,可把我急坏了,许是昨晚让少爷给我唱曲得罪了,把我扔了吧。”
  少珺道:“胡说什么,我就是自己走着透透气,回去收拾上路,董兄该等急了是真的。”
  董清也确实为少珺担了一夜心,好在少珺给他赔了一通不是,又念他少年心性难免贪玩,既然平安归来,也就不好再说埋怨,整了一桌子饭菜,依旧同他温习功课。
  每场考试之间相隔一天,这一天却是考生们最上紧的时候,十二日重进考场,检查的松了些,少珺不再那么紧张,诗词章赋是她最擅长的,又不同于那些迂腐的文人雅士,临安明珠的称号可不是虚的,语句风雅,立意新颖,发挥的极好。
  出得考场,兰湮见少珺高兴,说道:“少爷考的定是很好,这两场没问题,等三场考完,一定名列前榜。”
  少珺道:“别出狂言,这第三场才是关键。”
  董清在前两场发挥也很好,他叫着少珺约了几个同年朋友一起吃饭,商榷后天的考题,里面就有那位因直谏朝廷落榜的秀才,还誊写了许多以往的答题供参考。
  这一次少珺回来很晚,喝了许多酒,是被兰湮和董清连扶带架的弄回来。董清也纳闷,一向修身自好的少珺怎会一反常态,酗起酒来?
  扶进卧室,董清亲自煮了醒酒汤端来,看着少珺服下,兰湮怕他窥破小姐的身份,便想法支走他去休息,这才关了门为少珺宽衣,然后劝道:“小姐莫再悲伤,后天还要考试,一定要打起精神,考个官名,才能为姑爷一家报仇。”说完自己也涌出泪来。
  原来晚间席上谈起朝廷昏庸,奸臣当道,有人说了刘家放火烧死钦犯,玉凤山上抓了刘文扈,全寨为赫连一家三口发丧的事情。少珺顿时心如火焚,又不敢明说,除了斥责权奸,也只有闷头喝酒了。
  如今听了兰湮的话越发悲伤,想起昨天子凡道长说的话,竟是子虚乌有。什么婚姻之名,两世情缘,如今他已魂魄全无,还到哪里去寻。到了现在,她才明白那人在她心中有多重要,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一颦一笑,那些对她的呵护纵容,如今揪的她心痛。自己费尽心力,已斩断与他的姻缘,却还是未能留下他一条命。还有子媗姐姐、赫连伯母,这千刀万剐的奸贼,恨不能喝尔血,食尔肉,方解我恨。
  兰湮一边劝着小姐,一边给她喂水,少珺吐过酒后,心里略略清明。她辗转反侧,泪水涟涟,满腹的心事说不出。子玉,我们相识一场,竟是这种结局,若是你魂未走远,请等着我为你力斩仇敌,为你伸冤昭雪,还你家一世清名。满腹幽怨被酒顶的直往上涌,看着兰湮,嘴里含混道,你姑爷英年早逝魂难觅,道是相知却未期。我泣君兄云做鹤,长天漫漫泪依依。
  兰湮见小姐翻来覆去的语无伦次,哽咽难眠,便合衣躺下,陪她流泪。少珺抓过湮儿的双手,恨声道:“从此我更不信什么前生今世,都是假的,什么仙界,什么宿债……”
  兰湮不懂小姐说的什么,看她酒酣兴浓,并无睡意,嘴里不住低吟---泪眼看,寄情思,诉不尽卿卿,尽写作断肠句。见他来,欲语从初,言不尽受过无限苦……
  见小姐声音越来越大,吓得兰湮拿被子裹她的头,少珺仍是吟唱不止……秋声儿也是无情物,忽惊回楚台人去。酒醒时鸾孤凤只,梦回时枕剩……恨上天,误把姻缘儿骗尽,却只是薄命人早逝凡尘……
  兰湮双手捂着小姐的嘴,嘤嘤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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