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集（下）

　　1
　　后晌。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
　　李昌龙离开之后，诗人十分认真地对陈贤忠说:“我这次到这里来，是想写一篇以烤烟为题材的报告文学，希望老同学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素材。”
　　“这就巧了。”陈贤忠高兴地说，“我和李昌龙都是主管烟叶生产的负责人，他是烟站站长，我是主管烟叶生产的副乡长，只要开口，我们鼎力相助！”
　　诗人笑着说：“这一点，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2
　　后晌。
　　龙泉中学。
　　林更宝坐在倚窗的写字台前装模作样地写着，可他的眼睛时不时地透过窗户向望芬的寝室张望。
　　这时，他放下手中的笔，急匆匆地朝厕所奔去……
　　
　　3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里。
　　陈贤忠真有点憋不住了，他觉得腹下胀痛，如果再不尽快解决，恐怕要出问题。他站起身来问诗人要不要上厕所？
　　诗人能不上厕所吗？人吃了五谷杂粮，哪有不拉不撒的道理？神仙才只吃不屙哩！
　　诗人扶了一下眼镜，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4
　　后晌。
　　龙泉中学。
　　陈贤忠陪同诗人来到男厕所，一副驴脸正蹲在里边动劲，一见着他们，满脸当即堆满了笑意：“陈乡长也上厕所？”
　　陈贤忠回答:“哎，我也上厕所，你也在厕所？”
　　这话问得奇怪，答得也不含糊。“也上厕所？”“也在厕所？”中国的语言，的确是奥妙无穷。
　　“这是哪里来的客？我怎么就面生呢？”林更宝扭过头去，瞅着正张开腿撒得呼呼啦啦的诗人说，“怎么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呢？”
　　陈贤忠急忙张开腿掏出那物件，立刻便如喷泉般地往池子里猛射。他立即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舒畅，但嘴里却没有忽略回答别人的问话：“北京来的作家，我的老同学；今天来头一回，你怎么会认得？”
　　“北京来的作家！”林更宝一激凌，不幸将揩屁股的手纸弄破，五个指头，至少有三个指头染上那黄巴巴的污物。他连忙将手纸丢掉，伸出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可是掏来掏去，只有几张钞票属于纸类，瞅瞅又舍之不得。于是，将那脏兮兮的手在池壁上擦了擦，提起裤子不了了之。
　　林更宝扎着裤带悻悻地说：“这厕所真臭。”
　　陈贤忠附和：“是臭。”
　　林更宝表现出痛恨的神情说：“那些学生简直就不讲卫生嘛，它能不臭？”
　　“学生是不讲卫生，老师就不同了。”陈贤忠说完，将那物件塞进裤裆，如释重负地拉上拉链，将诗人往外让。
　　林更宝愤懑地说：“我早就跟王校长说过，给老师另行盖个厕所，他愣是不肯。”
　　“条件允许当然可以考虑。”陈贤忠丢下一句，随诗人步出厕所。凭感觉，后面的眼睛仍然紧紧地盯住他和他的老同学。
　　林更宝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没想到，他还有个同学在北京当作家，难怪他老婆的诗那么容易发表！”
　　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可陈贤忠却并未放在心上。
　　
　　5
　　后晌。
　　龙泉中学。
　　现在，陈贤忠所想的则是：我的这位老同学，从来没有和我有过书信往来，怎么会想到我陈贤忠在这龙泉乡任职呢？再说，就算是他知道我陈贤忠在这龙泉乡任职，也不会那么好心跑几千里路来看望我。原来，他是想以烤烟为题材写一篇报告文学！
　　哎，不对呀，全国那么多地方种植烤烟，哪里去不得呀？为什么偏要选这龙泉乡？再说啦，他又怎么会知道龙泉乡种植烤烟呢？难道是她……
　　没等陈贤忠继续往下深思，李昌龙已经跟望芬和琳琳回到了屋里。一看便知，那些菜，一定是在“荣家饭馆”定做的。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到饭馆去，吃得既方便也体面。
　　
　　6
　　后晌。
　　龙泉中学。
　　林更宝匆匆回到寝室，用香皂将那只糊满污物的手指洗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是臭气熏人……
　　
　　7
　　傍晚。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里。
　　灯光下。
　　这顿饭，对望芬来说，可谓是铺张的花费——香菇炖老母鸡，在这山区属于上等的佳肴，望芬逢年三十才舍得吃上一顿；青椒炒肉丝、红烧猪蹄、清蒸红鲤鱼，都是望芬平时舍不得吃的——今天，她所崇拜的老师头次登门，手头就是再紧，也得从重破费。
　　酒斟好了，每人一杯，就连琳琳也斟了那么一点点。
　　李昌龙首先双手捧起酒杯，以十分崇敬的姿态向诗人敬酒：“碧原老师，我敬您！”
　　诗人端起酒杯就要喝，却被望芬拦住了。她为诗人介绍了这一带喝酒的习俗，诗人只得将酒杯放下，等李昌龙喝清酒杯中的酒，满上递了过来，才接过酒杯。
　　“老师，我敬您！”望芬端起酒杯，一口喝净。
　　这酒极冲，在座的人又都不适时宜地盯住她瞅，她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望芬发现丈夫今天特别兴奋，这当然是见到了久别的老同学的缘故；而且他的这位老同学，还是一位驰名文坛的大作家。
　　望芬还发现，丈夫那么一个平时很少说话的人，今天的话特别多，讲出的话也恰当得体。她突然发现，丈夫原来也具备一定的文学功底，只是这副乡长一当，反倒把他的才气给当没了。她记得丈夫从前有时也即兴写些小诗，虽然那些东西并不能称之为诗，却具备某种韵味。假如丈夫不当这个副乡长，而是继续从事教育工作，工作之余能够坚持写作，那么今天，能不能在文学上有所建树呢？是不是可以和碧原齐名文坛呢？
　　当然，这种假设是没有道理的。一个初握画笔的画狂，企图得到梵高使用过的画笔，便能画出与《马歇医生的肖像》和《向日葵》相媲美的杰作，那的确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天才的艺术家，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而被誉为天才，是因为在具备艺术的天赋后面，更须勤思苦练；同时，还要有识金的慧眼，发现其艺术天才——否则，纵有宝马良驹，没有伯乐，天才也会沦为俗才！
　　望芬深深地体会到，自己在文学创作方面虽然也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如果没有丈夫的理解和支持、如果没有这位碧原老师的扶持，她又岂能有今天的这些成绩？她从李昌龙跟前取过酒瓶，将酒斟满，谦恭地将酒敬了过去。
　　
　　8
　　傍晚。
　　龙泉中学。
　　林更宝的寝室。
　　林更宝坐在窗前，嘴里嚼着饭，心里想象望芬寝室里的情景，禁不住愤怒地骂道:“他妈的，牛什么牛!总有一天，我林更宝叫你们看看，在龙泉这片地面上，到底谁更牛!”
　　
　　9
　　傍晚。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里。
　　灯光下。
　　这时，诗人对陈贤忠夫妇说:“我来这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望芬的那本诗集，是我越俎代庖作了校正，直接交到出版社了。只是，如今出书难啊！尤其是诗作，在文学这个天地里，就如同是后娘养的儿一样，不被世人所接纳！（诗人接过酒杯，感情复杂地叹息着说）还有，业余与专业、名作家与才起步的新手，都有着骄子与弃儿般的差别！为望芬的那部集子，我还真跟社长磨了好几回牙！”
　　“来，老同学，我真诚地敬你！”陈贤忠一仰脖子将酒咕咙下去，斟满递了过去，情真意切地说，“这事还真是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
　　“没事儿，应该的。”诗人轻描淡写地说，“都叫了我这么多年的老师了，这点忙都帮不了，也配做老师？”
　　于是，赢得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陈贤忠叹息着说:“如今出书确实太难了。畅销书当然可以不交出版费，名家出书自然也不用说了。可是望芬她是新手，出的也是诗集，新手的诗集是畅销不了的。”
　　诗人没有接言，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望芬审慎地问道：“老师，出这本集子，需要多少出版费？”
　　“没有出版费，也没有稿费。”诗人说，“出版费被我磨掉了，稿费被社长杀掉了。”
　　“哎呀，那可真是谢谢老师了！”望芬惊喜得语无伦次了，“这钱，啊不，要真出一笔出版费，我们还真是拿不出来哩！”
　　诗人平静地笑了笑告诉望芬：“虽然没有稿费，也得寄来一些书代替稿费，至于寄多少，还要看社长的施舍。”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交出版费，她望芬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哪还敢奢望稿费？既然能寄些书来，横竖也能变卖一些；即使是卖不出去，白送人也是图个人情、图个名呀！固然不能名利双收，能图得上名，也不枉她这么多年的辛劳苦熬啊！
　　“我也敬伯伯一杯！”琳琳站了起来，一双小手捧住酒杯，将杯中的点点酒喝下。她咂吧了一阵嘴儿之后，让妈妈将酒斟满，离位很有礼貌地送到了诗人跟前。
　　诗人接过酒，抚摸着琳琳的头说：“琳琳真乖、真懂事儿。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琳琳眨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当作家，当大作家！”
　　琳琳的话，把在座的人都逗乐了。
　　诗人轻轻地、怜爱地拍了拍琳琳的头高兴地说：“好，有志气！那么，伯伯我现在先敬我们未来的大作家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