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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牛绠爹

作品名称:女人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0-01-04 21:47:31      字数:5325

  “我也琢磨着以后能跟杏花这个人处得来。”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我就实话直说了,杨槐花的心眼儿不如杏花厚道。不过,妯娌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分开家各过各的日子,处得来就多走动,处不来就少走动。”
  牛二筢子听着小米的话,点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说:“等杏花过门进了这个家,你们妯娌三个都是我的儿媳妇儿,我这儿就要一碗水端平了,省得让你们三个中间有谁心里犯疙瘩,计较说我偏向哪一个了。”
  “有啥计较的?”小米看着牛二筢子说,“在爹娘的心里,手心手背都是肉。”
  “话是这么说,怕就怕她们不这样想。”牛二筢子笑了笑。
  “爹,你这是多想了,日子只管往前过,不管以后她们两个会是啥样儿的心思,到哪儿你都是公爹,这是天大的理儿。”小米笑着说,“我也不是在爹面前买好儿,不管到啥时候,你都是爹,虽说是公爹,公爹也是爹。”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这话,没有吱声,只是眨巴着两眼琢磨着啥子。
  院子里没有了那种盘子碗碰到斗盆的声音了,大约摸是癞豆娘清洗完了那些东西。
  “爹,那些剩菜让癞豆娘多端些回去,他们家日子清苦,平日里一家人也见不了多少油水,虽说今儿这是剩菜,说出去不算啥子,毕竟这些东西要比平日里的饭菜油水要大。”小米听不见院子里癞豆娘清洗那些盘子碗的声音,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另外,今儿也收了不少的鸡蛋、油条,这些鸡蛋、油条啥的十天八天的咱们也吃不完,等会儿让癞豆娘也带些回去,上次她用他们家的鸡蛋给换了几条鲫鱼,今儿鸡蛋也给她多拿些。”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点了点头,然后就出屋去了院子。
  癞豆娘把清洗好的盘子碗啥的整整齐齐地摞在灶棚子下面的案板上,然后又着手清洗灶上用过的几个面盆。
  “歇会儿再清洗吧。”牛二筢子见灶棚子下的案板上整整齐齐地摞着那些借用的盘子、碗和汤盆儿,很感激地向癞豆娘笑着说。
  “这活儿还能累着?趁着热水,把这些盛菜的面盆也给清洗出来,等会儿我望秋小叔回来就能还人家了。”癞豆娘没有抬头,回了牛二筢子的话。
  牛二筢子又是很感激地一笑,说:“这活儿看起来不出啥子大力气,可这活儿张罗人。”
  “咱还能怕张罗!”癞豆娘抬头看着牛二筢子一笑说,“比起庄稼季儿上,这活儿也不算张罗人,庄稼季儿上的活儿不光累人,也把人张罗得跟脱了几层皮似的,一天到晚没有个得闲的空儿。”
  “那是!”牛二筢子应着癞豆娘的话说,“咱们庄户人家,一年两季儿的收种,真的把人累得够呛。可是,咱们也没别的啥子办法儿,托生成了庄户人家,靠着土地上的收成活命,就命定了要跟土地缠上一辈子。”
  “都是命啊!”癞豆娘叹了一声,“我就琢磨着那些整天衣裳上不沾个土星儿的人,咋的他们的日子过得比我们还舒坦呢?”
  “这就是命。老话说,人分三、六、九等,在哪一等,命里都已经给定好了。命里有三分,就别巴望着能挣得六分,命里有六分,你就别想着这辈子能过九分的日子。”牛二筢子向癞豆娘苦笑了一下说,“咱们这命,娘胎里就给定了。”
  癞豆娘向牛二筢子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人呐,不管是几分的命,踏踏实实,都不会有啥子招人说闲话的。”牛二筢子说,“踏踏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守着自己的本分,踏踏实实地奔着日子,总归也会让自家这几分的日子过得踏实。”
  “我啊,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几分的命。”癞豆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摇摇头说。
  “不管几分的命,都得往前奔。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几分的命,奔到几分就是几分。”牛二筢子说,“命,这东西其实谁也说不好,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几分的命。不管是几分的命,奔到几分就是几分。”
  “只有往前奔,别的还能咋?”癞豆娘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一家人都在看着,总不能把这一家人都撂下不管吧。再苦再委屈,都要往前奔,咬着牙也得奔。”
  “对,咬着牙也得往前奔!”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不管咋的,都要往明儿看。谁也说不清明儿会是啥样儿。有明儿在,就有翻身的机会。”
  “翻身?我们家的日子,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翻个身儿!”癞豆娘说完,叹了一声。
  “别丧气,总会有翻身的时候。”牛二筢子说,“老天总有睁眼的时候,说不准哪一天就能有个转机。虽说眼下癞豆还小,在你眼里可能看不见啥子,总归癞豆回慢慢长大的,说不准到那一天你会有多大的福分呢。”
  “福分倒没想过,不管以后的日子会咋的,只要家里的两个老人能没病没灾的,癞豆能长大成人,这辈子我就觉得熬得值了。”癞豆娘说,“就算是熬到癞豆长大成人,等他长大成人了,成家生子,他肩上也有不轻的担子。老话咋说的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咱没有给孩子很舒坦的日子,他要想把日子过得舒坦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时候不拖累他就成了,别的啥也不想。”
  “你的担子重,眼瞅着癞豆他爷爷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会越来越差,这些事儿想躲也躲不过去,总得琢磨着癞豆他爷爷奶奶的后面的事儿。”牛二筢子琢磨了一阵儿说,“不过,咱们庄户人家的日子就是这样。”
  “嗨……”癞豆娘叹了一声。
  牛二筢子看着癞豆娘,眨巴着两眼琢磨了一阵儿,再也没有说啥子。
  癞豆娘把清洗出来的面盆摆放在灶棚子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两手互相搓了搓。
  “手上沾了不少的油,用胰子洗洗,我这进屋给你找胰子,那里还有毛巾。”牛二筢子见癞豆娘清洗完面盆,慌忙用手指了指院子里晾衣裳的绳子说,然后他就进屋找胰子了。
  牛二筢子的胰子还没找出来,院子外面就有人炮仗一样喊着“二筢子”。这一声喊让他牛二筢子心里一惊,谁这个时候这样没嗓子似的在院子外面嚷?他慌忙折身出了屋,向癞豆娘说了一声“胰子在屋里,你自己找一下”,然后就奔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冷冷清清的,牛二筢子来回瞅了瞅,没有发现有谁喊自己。他皱起眉头,抬手挠了挠头,心里开始嘀咕,这是出怪了,刚才是谁嚷了那么一嗓子?炮仗似的,听得真真儿的,这咋的就没人了呢?
  “二筢子,瞅啥呢?”牛绠爹扎着腰带从茅房里走出来,瞅着牛二筢子一笑,问。
  “刚才是你吼了那么一嗓子?”牛二筢子瞅着牛绠爹问。
  “是。喊了你一嗓子就着急了,慌忙就进了这茅房。这人也真是,人老三不中,两眼怕见风,撒尿滴湿鞋,放屁屎撞钟。这要是慢上一步儿,就拉裤子了。”牛绠爹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说,“这人老了,还真是不中用了。”
  “你?还没有狗年纪大,就觉得自己老了?”牛二筢子撇嘴一笑,向牛绠爹说。
  “这是不服不行,不承认也不行,自己身子骨啥样自己知道。”牛绠爹摇了摇头说。
  牛二筢子瞅着牛绠爹,是啊,庄户人家的爷们儿一辈子吃苦受累,日子又跟不上,平日里风里雨里的,很多人的身子骨过了五十岁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牛绠爹这个时候说自己老了,琢磨着也是身子骨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些日子我就觉得身子骨真的不行了,很多事儿心里想着自己能拿下来,可是,一操手儿就觉得手脚儿跟不上心思了。”牛绠爹又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喊我,有啥事儿?”牛二筢子看着牛绠爹问。
  “也没啥大事儿。”牛绠爹一笑说,“我就想问问这几天你们家的四轮子是不是得闲。”
  “得闲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得会儿望秋回来我问一下。眼下四轮子有啥活儿我也不咋的过问了,他在外面接了啥活儿他自己安排。”牛二筢子很惊奇地看着牛绠爹,问,“想用我们家的小四轮子?有啥事儿?等会儿望秋回来我问清楚了,咋的也得紧着咱们自家的活儿忙活,熟人多吃四两盐,咱们还是本家,又是一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咋的也得先忙活你们家的活儿。”
  “我想这两天拉两车砖,趁着这些日子把我们家的院墙重新砌起来,等两年再想着把房子翻盖了,再过两年牛绠也大了,咋的咱也得想着给这孩子娶个媳妇儿成个家吧。”牛绠爹看着牛二筢子说,“咱们的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些事儿咋的也得想着提前做个打算,不能火烧眉毛了才去瞎忙活,到时候怕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气了。”
  牛二筢子听了牛绠爹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说:“你这是想得长远了。”
  “当爹的不为孩子想得长远了哪成?”牛绠爹说,“就眼下的世局来说,谁也不知道明天回变成啥样儿,再说了,眼下我真的觉得身子骨越来越糟糕了,在自己还能动弹的时候,咋的也得把牛绠后面的事儿给安排得有个眉目。真的哪一天自己扑腾一声倒下了,那时候就算是心里再着急,也没啥子办法了。”
  “你这话说的,让人心里硌应得慌,身子骨好好的,咋的就想着哪天倒下了。”牛二筢子听了牛绠爹的话,瞅着牛绠爹抱怨着说,“为孩子王远处烤炉没错,咋的也不能这样琢磨自己的身子骨啊!”
  “不是琢磨自己的身子骨,真的是这些日子觉得身子骨不行了。”牛绠爹看着牛二筢子,摇了摇头说,“饭量也越来越小。”
  “真的这样吗?那得抓紧时间找先生看看。”牛二筢子见牛绠爹这么说,马上追着牛绠爹说,“这事儿可不能耽搁,身子骨比啥都要紧,别不放到心上去!这身子骨上的毛病,越拖越厉害。我的意思是,你马上就去找先生给看看,需要吃药就吃药,别心疼花钱。别因为咱们钱不好挣就这样拖着,身子骨比钱金贵。”
  “挺挺看吧!”牛绠爹很为难地说,“再挺些日子看看,要是再过些日子身子骨还是这样的话,就找先生看看,开几服药吃吃。”
  “你就别再挺些日子了!”牛二筢子听牛绠爹这么说,马上着急了,“这身子骨能像其他事情那样可以拖着?”
  “没事儿。”牛绠爹苦笑了一下说。
  “别没事儿,身子骨拖出来的事儿就是大事儿。”牛二筢子见牛绠爹这么说,心里更觉得着急上火了。他瞅着牛绠爹问,“是不是手头上有啥子不凑手儿的地方?手头上要是觉得紧巴,这两车砖就先别着急着买,哪儿紧就先顾哪儿。眼下你的身子骨比两车砖要紧,拉砖的事儿就先放些日子再说。你想过没有?真的身子骨拖出大事儿人倒下了,你们那个家就塌了一大半,你琢磨着哪轻哪重?”
  牛绠爹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然后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你的话说的是那么一回事儿,可我心里的打算也不能就这样给耽误了啊!就像你前些日子说的那样,眼下的砖在一天一个价地往上涨,再过些日子不知道会涨到啥价格呢。到时候手里的这点儿钱,就再也买不到眼下这么多砖了。”
  “那样吧。”牛二筢子见牛绠爹舍不下心里的算计,马上向牛绠爹说,“春上我们家也要为望秋盖房子,前些日子我在砖窑场也订了不少的砖,得闲我到窑场上看看,就依着眼下的价格给你们家定些砖,到时候我付点儿定金,等砖窑场通知拉砖的时候,你再想法儿凑合点儿先把砖拉回来。至于说我帮你下的定金,你啥时候手里宽敞了你就啥时候还我。不过,眼下你得答应我先去找先生看看你的身子骨,需要吃药就吃药,别舍不得花钱。老话咋说的?钱是龟孙,花完再拼。只要有好的身子骨,就不怕。要是你眼下手里的钱紧张,先生那儿你给说说,或者我去给你做个担保,咋的也得把你的身子骨给看得结实了。”
  牛绠爹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早知道你这样为我着想,我早些日子就去看先生了。家里忙了这几年就积攒了手头上这么一点儿积蓄,舍不得花钱治病,总觉得自己的身子骨扛些日子能会扛得过去。这几天来看,这身子骨里的毛病是越扛越厉害了,但自己也不敢跟家里人说,怕说了家里人担心。”
  “你呀!”牛二筢子向牛绠爹抱怨了一声说,“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出了毛病,咋的就这么不当回事儿呢?这事儿是扛的事儿吗?不跟家里人说倒是应该,但自己得去看看,让先生给开点儿药回来吃吧。家里人要是问咋的吃药了,咱们可以把哄着家里人说是伤风感冒了,或者别的啥子无关疼痒的小毛病,这样家里人就不会有啥子担心了,自己还把自己的身子骨给调治了。你呀,就是舍不得花钱,觉得挣那点儿钱不容易。你就是没往远处琢磨,往远处琢磨了,你就不会这样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子骨了。”
  “不敢想那么远,想的越远越觉得害怕。”牛绠爹说,“就土地到户这些年,眼看着世局一天一个样儿的变化,不敢想着以后会变成啥样子,更不敢想在以后的世局中自己这个家还能不能跟得上别人家的日子。”
  “是啊,土地到户这些年世局变化很快,也很大,稍微慢上一步儿,就会给别人甩到后面去。就拿我们家的一个亲戚来说,人家见有新麦种百农麦,就种百农麦,他们家不相信说百农麦会高产,就还种老麦种莪芙麦。百农麦在咱们这儿第一年基本上亩产都在四百斤朝上,他们家的莪芙麦一亩地二百斤,这中间的差距就出来了。第二年人家的百农麦一亩地打六百斤朝上的麦子,他们家还是种莪芙麦,一亩地还是二百多斤,这就跟老少爷们儿们的差距越拉越大了。”牛二筢子琢磨了一下说,“这人啊,肯定得往长远了去想。光去想还不成,还得跟着世局走。就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来说,哪一个不往长远了去想?都想!想归想,但也得跟着世局往前走。光老是在那儿去想,脚底下又不跟着世局往前迈步,那哪儿成?这些年我也琢磨你们家了,好像上次我跟你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
  牛绠爹点了点头说:“记得,记得。”
  牛二筢子接过牛绠爹的话说:“你吧,这个人太实诚,让你脑袋瓜子里有个弯弯绕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我琢磨着不如那样,年后你不如跟别人一道出外靠力气挣点儿外找儿,家里的那几亩地就交给牛绠娘和牛绠打理。这样一来,家里的庄稼不耽误,你还能从外面挣回来一项大进项。这样有个三、五年的光景,你们家的日子也一准会很滋润。”
  “这两年我也有这个琢磨,就是没有门路。”牛绠爹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点了点头。忽地,他两手抱紧了胸口,整个人一下子蹲了下来,整个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脸色也变得白纸一样没有了血色。
  牛二筢子见牛绠爹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模样,心里一惊,马上就扯起嗓子向左邻右舍的老少爷们儿招呼着“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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