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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李代桃僵 (2)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19-12-28 18:12:38      字数:4955

  第二日,整个白天长君都被赶着试婚衣,挑首饰,聆听母亲的教诲,父亲在一旁只会唉声叹气。她又怕露出破绽,勉强笑着应对,就连别父离母的愁绪也暂时淡了不少。好容易捱到傍晚,胡乱吃些东西,便说累了回房休息,谁都不许打扰。
  霍夫人见长君如此顺从,高兴得很,便吩咐人不许打扰小姐。
  回到房里,长君便摧着兰儿换男装,也不许她问。拉了那匹雪里梅花出了后门,就跨马跑起来。因为穿的男装,闺中的羞涩自然少了几分。一直到了总兵府门前,兰儿才知道小姐要来这儿。
  赫连府已被封了快一个月,长君还是第一次来。虽说算不上荒草满园,却因自己心境变了,隔着院墙也感到了里面的荒凉。
  长君心里一阵凄楚,想着与子媗姐姐在府中长谈的情景,恍若隔世。不知子玉与她们母女的安危,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沿着府外转着,找寻能进的地方。兰儿看出她的用意,指着墙里的一棵大树说道:“小姐可踩着马,就能爬到树上。”
  长君也看明白了,见四周无人,便把衣袍的下摆塞到腰里,踩着马鞍,拽到一根粗树枝。回头叫兰儿看着马等她,不要走远。
  兰儿不放心道:“你自己不怕吗?”
  长君道:“怕什么,里面没人。”
  兰儿又道:“正因没人才怕嘛。”
  长君知她要说什么,啐道:“我有何怕的,我是这府里未来的媳妇,他们哪个敢吓我。”说完攀着树爬了进去,她自小就跟子媗姐弟学过这招,长大后虽没干过,情急之下也就进去了。
  长君凭着上次的记忆,抄近路来到石桥边的那座房子。顾不得细看,顾不得感伤,走到门前。见封条下竟然没锁,她毅然抬手撕去封条,进了院子。里面的石径、花木因无人打理,已经生出许多杂草。她沿着旧路,踩着杂草,径直进了书房。
  里面书籍笔墨等全散了一地,屋里的瓷器有两件摔坏了。在长君记忆里那些值钱的东西大概是被抄没了,显然抄家时他们不会留情,不知东西还在不在?她忙在桌上翻着,只找到了一本,应该还有两本,她又蹲下在杂物里翻看。一个月不打扫,尘土竟也呛的她直咳嗽,碎瓷片差点把手扎破,终于又找到一本。
  翻着翻着,发现有一本被压在倒塌的花架下面,她忙去抽,心急了点,竟有几张纸拽掉了。她心疼的轻轻抽出,抚平,夹在书里。幸亏在别人眼里这不值钱,没被拿走,可它却用了子玉两年的心血,不能白白糟蹋。吹吹书上面的土,抱在怀里起身出来。经过子玉的寝室时,见门开着,便走了进去,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已没了以前的华贵之气。
  她叹气回身,却发现门后一面墙上,有一幅挺大的字画。苍松一枝托着一幅草书,潇洒刚劲,分明是子玉的笔迹。上面书写着岳飞的词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长君呆呆看着,心里思绪万千,架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里面的豪情壮志动人心魄。岳飞曾是皇上身边的重臣,也是从驾游上林,赋诗悦君心,立志扶王室,一心报国恩。他为南宋的抗金大业呕心沥血,最后却被自己忠心拥戴的君王斩断了报国之路,含冤而死。
  史上有多少爱国之士因无明君而不得志,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一女子。此去前路茫茫,不知是否能随心愿。呆立了一会儿,她轻轻叹气走了出来。回身望着毫无生机的院落,暗想,子玉不知现在何处,在这之前,我还是在家里殷殷守候,从此刻起,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相聚无期。
  一阵凉风吹来,长君缩缩脖子,抱定怀里的兵书匆匆原路返回。
  当长君艰难地攀着树落下,兰儿忙扶住。见她满脸满身满手的灰尘,却两手空空,问道:“小姐,你找的什么,咋弄成这样了?”
  长君敞开衣襟,兰儿见是三本蓝皮的书籍,不禁愕然道:“就为这个?”长君在她耳边道:“宝贝。”说完上马,催促她道:“快上来,天就要黑了。
  此后两天,长君仍是顺从父母做着出嫁的准备,背后又和兰儿偷偷筹备走的东西,惶惶而过。最后这天,一早起来,她在东篱园舞了会儿剑,又沿着府里的角角落落留恋地走着。此一去难说不是永别,只是苦了父母,养育之恩今生也许不能报了,女儿永远亏欠你们。
  回屋后,她把剑装进兰儿做的剑套里,她的剑艺确实中看不中用,不过应急时防身还是可以。她坐在书桌前铺纸研墨,心情沉重。这封留书,提笔就像有千金之重,几次写就复又撕掉。就是写再好的语言也难以抚慰父母的心,不断涌流的泪,模糊了视线。
  整整一天,长君神色不安,没怎么吃饭,幸亏兰儿时时提醒才没露出破绽。晚饭后,长君叫兰儿把要带的东西收好,自己就往父母的住处走来。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她的腿像灌了铅走得如此艰难,似乎这样就能延长与父母相聚的时间。但走的再慢,还是走到了父母面前。她深深地拜过后起身,面带微笑,娓娓叮嘱着父母:女儿去后不能再聆听父母的教诲,也不能侍奉父母的晨昏。但求父母不要牵挂女儿,放宽心怀,多加保重。女儿在外也会常祈祷,为父母添福增寿。
  霍夫人笑她道:“你这孩子,倒说傻话,想爹娘你不会多回趟娘家。”
  长君心里悲凉,只笑而不答。
  霍沐仁知是女儿违心出嫁心情抑郁,语言颠倒。他心里凄苦,也不愿说破。
  辞别父母,长君穿廊过院,从碧松庭绕过。见屋思人,哥哥嫂嫂远在京城,想见一面也不能了,听说星儿小侄生了天花,只有哥哥明天赶来送我出嫁。可那时,我们却是天涯相隔。任凭泪水滴落也无暇顾及,直奔表妹房中,多日不见她,不知她的病好了没有。
  此时婉婷正在床上辗转神伤,不能排解,骤见长君走进,也是惊喜,却把那几日的冷落丢到脑后去了。
  长君心怀愧疚,不敢直面婉婷那张雨润梨花日渐消瘦的面孔,低头拉住她的手,颤声唤道:“妹妹。”声音哽咽,眼泪涌流。
  一声呼唤,意切情真,叫的婉婷揪心,百感交集。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哭着抱在一起,且越哭越痛。
  傅娘子不知内里尚在纳闷,她不晓得,这对姐妹是将那几日的孤独哀伤,难言心事一股脑地发泄出来。现在她们不需要对方的询问,倾诉,只是相挨着承接对方的眼泪即可。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后,两人心情好多了。长君复又拉起婉婷的手,说着自己走后,父母就拜托妹妹照顾,若想女儿了,妹妹还要多多劝慰才是。殷殷之语,倒像要出远门一样。
  婉婷怔怔地目送长君出门,飘起的衣阙在门口闪过,像是要飘走的天外仙子,自己突然感到空落落的。
  这一夜,谁都没觉出什么异常,直到婉婷被一阵叫嚷吵醒。先是管家称府里进了贼,半夜花园的后门敞开着,后又称后院的马丢了,一时府里人忙着四处查看,禀告老爷。
  婉婷心慌不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来不及叫上干娘,便匆匆赶到长君的住处,果然长君和兰儿都不见了。书房的桌案上,压就一封书信,她慌忙打开,一看之下竟吓的魂魄俱散,心中像吞了黄连苦不堪言。一个小丫鬟来找小姐,婉婷也不答话,只把书信递给她,退回自己房中。
  这封信打碎了霍府连日来的一切安排。霍夫人几次哭的发昏,醒一回,便骂一回不孝的女儿,生生养你十七年,如今抛父弃母这般狠心。过后又牵肠挂肚,连声催促派人去找,直闹的云鬓蓬松玉容惨淡。
  霍沐仁不住顿足叹息,又劝夫人道:“如今婚期已到,长君可是抗旨的罪。她既在信中提起让婉婷代嫁,若真如此,着人找寻恐走了风声,代嫁不成反遭皇上怪罪。倘或皇上盛怒下一道圣旨,长君岂不成在逃的钦犯了。”
  霍夫人听了左思右想没了主见,只是流泪。
  一旁的傅娘子听了让干女儿代嫁的事,暗暗思量,她也曾年轻时嫁入儒门,夫妻和睦,家境还可。不想丈夫生病而亡,儿子不满百日又遭夫家逼迫改嫁。她一心为夫守节,携子逃出。正巧霍府夫人即将临盆,便收留了她们母子。她一人奶水供俩姐妹所用,儿子他早早就喂了米糊,一片赤心报答霍府救命之恩。霍老爷感念她的心意,让侄女婉婷拜她为母,在霍府安享晚年。如今婉婷生的窈窕如玉,又是大家闺秀,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一般仆妇。长君订婚时,她也曾为女儿叹息,如此秀质,也不知将来如何。这一变故倒是机会,也不枉了婉婷如花似玉的容貌。
  霍沐仁却道:“此事还要和婉婷商议,她是傅家遗孤,我不能对不起故人。她若不愿,大不了我担起来,听凭发落就是了。”
  傅娘子走后,霍沐仁展开女儿留下的真容,声声叹息,暗暗埋怨。一个正直妙龄的闺中少女,又是冰清玉质,看画上留诗,竟是扮了男装,非是长久之计。明媒正娶的侯门不进,却流落市井,那些无赖污浊之徒,岂能不觊觎与你。道是守节,恐是一颗明珠蒙了灰尘。此时他万般牵挂,却也无计可施。
  婉婷回房后便一头扎在床上,六神无主地哭泣。她万万没想到表姐离家出走让她代嫁,从小的姐妹竟然瞒了她这么多天,她不知该不该去恨她。表姐离家是为子玉守贞,可自己岂是愿嫁的?尽管自己对子玉心存爱慕,却也懂得与他无缘,并不奢望。可侯府豪门却存了她一腔仇恨,当年樊城沦陷,元军杀了她一家几十口,灭族之仇岂能委身。但她从小失去父母依附霍家,天性柔弱,又处处依赖顺从表姐。表姐一走她主意全无,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婉婷的贴身丫鬟小荣也陪着在那儿落泪,劝道:“小姐再哭也没用的,还是快拿主意,若不嫁,就像大小姐那样逃走。你和她不一样,就是逃了也不算抗旨。”小荣比兰儿大两岁,从小就派过来跟着婉婷,对这位寄住在霍家的主子既同情也上心,心眼又多。
  婉婷听到这儿,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睛,说道:“我能逃哪儿去?就是逃了,伯父怎么办?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一走了之。”
  “小姐,事到如今你不能光为别人打算,这代嫁不是小事,败露了也是欺君。”
  “你怎么知道就是欺君,”傅娘子一步进来,说道:“那张圣旨宣读时我就在跟前,从头到尾就没听见长君小姐的名讳,他们知道是哪位小姐?”
  她这一说,婉婷也记起像是这样,难道真是自己的命了?
  傅娘子叹了口气,又道:“按说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也难替你做主。可你也是我奶大的,从两个月起就没离开过我,像亲生的一样。今日干娘先不论老爷对你的恩,就以我这做娘的心思劝你一句,女大当嫁,虽是替嫁,却是明媒正娶的侯府少夫人。就是他们知道了,你这霍府小姐的身份也错不了,反倒是报了霍府养育的恩情。那刘家公子是我们见过的,论品貌才能也是没得挑,你若应了,也许是你的福分呢。”
  婉婷有苦难言,也知干娘说的在理,可自己心里早存了赫连公子的影子,再好的男人也入不了眼,何况是那样一个权势颇大的蒙古贵戚。除了霍家的再生之恩,她没什么可在乎的。这是御赐的婚姻,伯父一家怎能抗拒?可自己死也不愿进那座府邸,难道真要以死报恩吗?想到这儿一阵难过,不由再次涌出泪来,哽咽着叫了声:“娘,我……”
  傅彪匆匆进来传了老爷的话,让傅娘子为小姐收拾东西,明天随夫人先回云南老家避避。
  婉婷一愣,就知是为逃婚的事,问道:“伯父一起走吗?”
  “老爷说他要留下,免的祸及家眷,让妹妹走的远远的,以防侯府逼嫁。”
  傅彪这话戳到婉婷的心窝子里,她慌乱地站起原地兜了几圈,在干娘母子和小荣不知所措的眼光里,毅然跨出屋子到上房去了。
  霍沐仁见傅娘子去了许久也不见回信儿,就知道表侄女儿的心思。虽是从小养大,可毕竟是故交好友的遗孤,自己女儿不孝,让她委屈代嫁,怎么说都是对不起故友亡灵。因此才做出送家眷回乡,自己抗旨的决定。
  霍夫人也知是无奈之举,面对厄运一筹莫展,一面埋怨女儿,一面唠叨着留下,陪老爷生死进退。
  霍沐仁道:“你就别闹了,你们走了我才安心。不管怎么说,这婉婷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长君走了,她也能给你做个伴。若能度过这一关,我就把她认了女儿,给她找个好人家,也就对得起她的父母了。要是……”他停顿了一下。
  门外婉婷走了进来,刚好听到这些话,还未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说道:“伯父,婉婷愿意替姐姐出嫁。”
  “婷儿,”霍沐仁心里一阵发热,眼里也噙了泪道:“伯父不想让你委屈自己,这是终身大事。”
  婉婷含泪,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笑意,说道:“这是婉婷自愿的,刚才哭是因为,因为不想离开伯父伯母。娘也说了,能嫁进侯府是婉婷的福分呢。”
  霍沐仁见婉婷又是泪又是笑,说的如此乖巧,不禁十分怜惜。这孩子从小比长君温柔恭顺,也许真是如此想的。刘家权势大,刘文扈如今又是四品级的将军,他的正室夫人在侯府也尊贵。只要一口咬定婉婷是我女儿,也应是桩好姻缘。如此一想,霍沐仁倒心定了,他立即着人排了香案,正式认下婉婷。此刻起,府中丫鬟仆人称呼婉婷就由表小姐改成三小姐了。
  出嫁那天,婉婷怀揣利刃,拜别霍家父母。霍沐仁又叫她拜别乳母,傅氏知是老爷顾念,洒泪和女儿告别。
  霍夫人见她凤冠霞帔,雍容华贵,想起亲生女儿不知在何处,心里难过,眼泪不断,把刘家恨得咬牙切齿。
  笙箫管乐,欢声笑语,候府一派辉煌之气,婉婷心已成灰,对此充耳不闻。洞房之夜,文扈柔声细语,也未动她丝毫寸心。家仇旧恨与恩义集于一身,让她一改柔弱拼力掷出那把锋利的短刀,以命相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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