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几条鲫鱼

　　这几天牛二筢子那个高兴，村里村外，行走坐卧，无时不整个脸上笑得像炸开了的老菊花，小米为自己家生了个带把儿的根儿，这喜事儿比天都要大。
　　“二筢子，给你家孙子起名字了没？”邻居家见牛二筢子这个高兴劲儿，迎着牛二筢子笑着问。
　　“没有呢，小男孩随便叫个啥名字都成。不过，我家儿媳妇儿小米的意思说孩子是在路上生的，干脆就叫路生。我琢磨着这名字也好，路生，路生，有路有生活。”牛二筢子笑着回了邻居。
　　“还说没有起名字，这不是有名字了吗？”邻居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马上反问牛二筢子说，“我也觉得这名字有意思。”
　　“那就叫路生！”牛二筢子听邻居说路生这名字有意思，马上决定就给孙子叫路生这个名字，“原本我想给孙子起个好听一点儿的名字，还打算去找大锤的儿子牛笔给琢磨一个好听的名字呢，因为牛笔有文化，心里的字眼儿多，你这么一说，我也就不去找牛笔了，就给孙子叫这名字。”
　　“路生可是你二筢子的第一个孙子，这满月酒席你也得琢磨了，咋的也得办得风风光光的排场。”邻居似乎在提醒牛二筢子。
　　“那是，肯定得办得排场。”牛二筢子马上点头向邻居肯定说。
　　“望春有儿子了，这事儿咋的也得让望春在满月酒那天赶回来。”邻居见牛二筢子认同自己的建议，接着向牛二筢子建议说。
　　说到望春，牛二筢子心里一紧，自打年后正月间儿他望春离开这个家，眼看着就要一年了，连他望春一个个屁影儿也不见，先不说他望春这一年在外面挣了多少钱，就说望春眼下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写信给望春没？”邻居见牛二筢子一个迟疑，马上接着说，“这事儿你得写封信告诉望春，省得他以后抱怨你。”
　　“我这回去就找人给他望春写信。”听到邻居的这话，牛二筢子的脸上很艰难地一笑，出了卧牛岗子，外面的世界这么大，这封信往哪儿寄啊，总不能写上“牛望春收”就交给人家邮差吧。就算交给人家邮差,人家邮差也找不到望春啊，全国这么大，不知道有多少人叫望春这名字呢，人家邮差也不可能逮个叫望春的人就把信交出去吧。
　　“你呀，是这两天高兴得把这事儿忘了，孙子落地儿的当天就该给望春写封信向他报个喜。”邻居听牛二筢子说马上就回去找人给望春写信，抱怨似的说。
　　“是高兴得把这事儿给忘了。”牛二筢子笑着给自己圆了个场子，自己总不能跟邻居说打年后到眼下就没有收到望春的一点儿音信儿吧，自己也总不能跟邻居说自己也不知道望春眼下在哪儿吧。
　　“你要是嫌弃写信慢，就去驴堆集邮电局给他拍个电报，今天拍可能今天他就收到了，最迟明天就能收到。写信得在路上走十天八天的。”邻居提醒牛二筢子。
　　“回去我跟儿媳妇儿小米商量商量，看是给他写信还是拍电报。”牛二筢子向邻居点了点头，“这事儿眼下咱不能迈过儿媳妇儿的意思。”
　　“这个倒是该跟儿媳妇儿商量商量，我估摸着不用商量，儿媳妇儿也会同意你给拍个电报，不过，还是跟儿媳妇儿商量商量合适一些。”邻居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琢磨琢磨，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儿媳妇儿愿意让望春早点儿回，就拍电报，愿意让望春晚点儿回，就写信，眼下也全由着儿媳妇儿的意思。”
　　“那是，孩子是望春跟儿媳妇儿的，眼下咱只有操心办事儿的份儿，这中间啥个意思还是他们说了算。”牛二筢子很有模样地回着邻居的话。
　　“另外我觉得你该找个亲戚过来伺候你儿媳妇儿，你跟望秋两个大老爷们儿能伺候好儿媳妇儿月子里的吃喝浆洗？”邻居看着牛二筢子说，“咱们都是过来的人，也不避讳啥子，眼下这月子里的女人多娇贵，不像以前生产队的时候，月子里的女人啥都自己干。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了，女人倒不像以前那样皮实了。”
　　“这两天癞豆娘过来给帮忙伺候儿媳妇儿，还有玉米那闺女，洗个尿布啥的都是玉米那闺女的事儿。我也琢磨着亲戚中间有谁得闲，让她过来帮忙给伺候一个月。可是，我寻思了几个来回，也没寻思到合适的亲戚，春梅吧，也在带着刚满月的孩子，琢磨着望春他妗子轻闲一点吧，她又是那样一个邋遢的人。寻思来寻思去，老是觉得要是望春娘还在就好了。”牛二筢子接过邻居的话说，“要是望春娘还在，这些事儿都不用寻思。”
　　“这话说的，到哪山砍哪柴，眼下望春娘不是不在了吗，你寻思这个也没啥儿用，再说了，你这样寻思还会让你心里不高兴。”邻居马上止住了牛二筢子的话，“眼下就寻思眼下的情况，要是实在寻思不到合适的亲戚，掏出个三百两百的找个保姆伺候一个月。”
　　“我寻思寻思。”牛二筢子觉得邻居说的有点儿理儿，向邻居一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癞豆娘手里拎着几个大鲫鱼过来了。
　　牛二筢子瞅着癞豆娘，心里一阵儿的不是滋味儿。
　　“今儿去驴堆集上用鸡蛋换了几条鲫鱼，拎过来给我小米婶子补奶水。”癞豆娘把手里的鲫鱼向上提了提给牛二筢子看，“我们家别的也没啥，就这段时间攒了点儿鸡蛋，我琢磨着鸡蛋你们家也不缺，就到驴堆集上换了这点儿鲫鱼回来。”
　　“你这是想干啥啊！”牛二筢子瞅着癞豆娘，埋怨说，“这两天已经够麻烦你了，还想着鸡蛋换鲫鱼拎过来。再说了，你们家啥情况我们家还不知道吗？”
　　“这样不值啥。”癞豆娘见牛二筢子抱怨自己，一笑说，“再说了，平日里你们家也没少帮我家的忙儿，给我小米婶子换几条鲫鱼也是该着的。”说完，她就提着鲫鱼进了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
　　牛二筢子回头跟邻居说了句话，就随着癞豆娘进了自家的院子。
　　癞豆娘进了院子之后就进了灶房找出个盆子，蹲到院子里开始收拾这几条鲫鱼。
　　牛二筢子进了院子之后，从衣裳的兜子里掏出些散碎的钱数了数，然后把这些散碎的钱放到癞豆娘跟前，说：“我这儿还有十来块钱的零钱，待会儿你把它收起来，算是你帮着我们家买这几条鲫鱼了。你们家的日子太紧，我们家咋的也不能让你们家花这个钱。”
　　“筢子爷，你这是看不上我们家了。平日里你们家对我们家的帮忙，我们家心里都有数儿，这个时候赶在你们这个家这么一场大喜事儿上，家里攒下的一点儿鸡蛋又算啥儿？这两天我看我小米婶子的奶水来的不是很足，就琢磨着弄点儿啥给我小米婶子催奶。我们家别的也拿不出啥子，一点儿鸡蛋换这几条鲫鱼还是能应承的。”癞豆娘抬头看着牛二筢子。
　　“你也别多心，没有看不上你们家。我是琢磨着你们家的日子太紧巴，不管咋的，我们家要比你们家宽敞一些，让你们家花这个钱，我们家也心里过意不去。要是说你们家的日子宽敞，别说你拎过来这几条鲫鱼，就算是再多拎过来一些，我也不会说别的啥子。”牛二筢子见癞豆娘怪罪自己，马上向癞豆娘解释说，“你也别太多心了，钱，你还是收着。”
　　癞豆娘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也不知道该咋的回了，看样子这钱自己得收着，要不，他牛二筢子一准会把这钱送到自己家里去。收着就收着吧，过两天到驴堆集用这些钱给牛二筢子他孙子买上几身小衣裳。她瞅了瞅牛二筢子，腾出一只手把地上的钱收拾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袋儿里。
　　牛二筢子见癞豆娘收起了自己放在她跟前的钱，一笑说：“其实，你们家的心思我们都知道，我们家也领了你们家的这份心思。你们家也不用觉得这个家帮了你们就觉得心里亏欠我们这个家啥子，老少爷们儿一个村子里住着，谁家没有个三灾两难的，互相帮把手儿是该着的。这两天你过来帮忙伺候着你小米婶子，按理说我们也觉得承了你的大恩情了。”
　　“筢子爷，看你这话说的。”癞豆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很难为情地说。
　　“老少爷们儿之间帮忙都是该着的，别因为说我们家帮你们家了就觉得欠着我们家啥子了。啥叫老少爷们儿？老少爷们儿就是该着能互相帮衬。要是因为一点儿帮衬就觉得谁欠了谁，那还是老少爷们儿吗？”牛二筢子瞅着癞豆娘说。
　　癞豆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手里收拾着鲫鱼，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这几天还得麻烦你多过来看看，我正寻思着找个轻闲的亲戚过来伺候你小米婶子一个月，可还没寻思到谁合适。”牛二筢子说，“我跟你望秋小叔都是老爷们儿，一来不方便，二来心不细，还有，也不会做饭。”
　　“筢子爷，这个我知道。你也不用着急，这几天我们家活儿也紧，不过，得闲我就过来。等几天红芋粉磨完了，就是晒粉面儿的事儿了，时间就宽裕一些。”癞豆娘向牛二筢子点头说，“好在玉米那闺女懂事儿，尿布啥的她争着给洗，她也会做饭，就是她得要去学堂里念书识字儿。”
　　“是啊，玉米这闺女很懂事儿，就是年龄太小，不能因为这个让她挑这个家的担子。再说了，也不能因为这事儿误了她读书识字儿。学校里的老师都说玉米这闺女读书识字儿很用心，学得也快，我就琢磨着得好好培养她。”牛二筢子听了癞豆娘的话，叹了一口气说。
　　“玉米那闺女是懂事儿，别看年龄小。”癞豆娘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你就瞅着吧，心里总觉得她操的心做的事儿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操的心做的事儿，感觉就像成年的孩子。”
　　“家境逼的啊。”牛二筢子叹着气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也没错。”
　　“是啊，我小米婶子他们姊妹几个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也就是从我小米婶子他们姊妹几个身上我知道了，眼下我们那个家跟他们姊妹几个比起来还不算多难。”癞豆娘看了一眼牛二筢子，“家里出了那么多的事儿，当时我死的心都有，多亏了我小米婶子，我从我小米婶子他们姊妹几个身上懂了很多的东西，就算是再难，我也有那份心带着癞豆他爷爷奶奶和癞豆往前奔，我还琢磨着明年暑后让癞豆也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呢。”
　　“得让癞豆进学堂念书识字儿，癞豆还小，咱不能让下一代人跟咱们一样睁眼瞎儿。牛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牛笔念的书多，识的字儿多，就能吃皇粮拿俸禄，比咱们这些人舒坦多了，他牛笔在天上，咱们就在地上，差别大了。咱不指望说癞豆以后能像牛笔那样舒坦，就眼下这个时局往前走的形势来说，多识些字儿还是要比大字不识一个有出息。”牛二筢子接过癞豆娘的话说，“癞豆年龄太小，这样让他在家里帮忙，其实也帮不了啥子大忙儿，倒是把他进学堂念书识字儿的光景给耽误了。等明年暑后学堂里开学了，你就让他进学堂吧，到时候要是家里紧张拿不出癞豆念书识字儿的钱，就支应一声，几块钱的学费我们家给癞豆出。到时候你也别有啥子顾虑，该张口的时候一定要张口。”
　　癞豆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又是一股子说不清的滋味儿，这个家给自己的那个家帮的太多了，别说自己这辈子，就是加上下辈子，也还不清这个家的恩情。从整个卧牛岗子来说，虽说老少爷们儿们对自己的那个家没啥子嫌弃，有的老少爷们儿们也伸手帮过自己的那个家，但是，自己也很清楚，有些老少爷们儿在心里躲着自己的那个家，好像唯恐沾惹上自己那个家就会倒霉似的，牛二筢子他们家不是这样，从筢子爷到小米婶子，再到望秋小叔，他们这一家人都把自己的那个家放在心里了，自己的那个家里有啥事儿，他们这一家人都着急在心里，能帮上手儿的一准不带愣神儿地就伸手儿去帮，不像有的老少爷们儿嘴上说的很好听，可就是不见有啥子行为。
　　“我也琢磨了，这几天你过来到我们家帮忙费心，你们家的红芋还有多少要打粉都让望秋过去帮忙给打了，咱这边有柴油有红芋剌子，你们家那点儿红芋也不算啥子。”牛二筢子见癞豆娘向自己点了头不言语，琢磨了一下说：“现在越来越凉了，这个天气人们盖房子的也少了，我琢磨着趁着这个时候红芋剌子在小四轮子车头前装着，让望秋把小四轮子开到你们家去帮着你家把红芋剌了也方便。今年秋收的庄稼我们家红芋栽的少，磨粉这事儿就不忙了。今儿你从这儿回去之后就安排家里人明儿把院子里堆着的红芋多洗一些，我瞅着你们家院子里的那些红芋，也就几套粉的事儿。”
　　癞豆娘又向牛二筢子点了点头，抬头向牛二筢子说：“明儿就是剌粉，我们家一次也剌不多，因为家里没几个缸，一次把红芋剌得多了，没地儿过罗。”
　　“那还不好办吗？我们家今年粉少，几个缸都在闲着呢。”牛二筢子听癞豆娘这么一说，马上笑着向癞豆娘说，“让望秋帮着你们家剌粉磨粉，一套磨它几块粉面子出来，这样省得多费几次事了。”
　　“筢子爷。”癞豆娘听牛二筢子这么一说，心里又是一堵，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我们家的红芋就自己慢慢磨粉吧，别让我小叔望秋去帮忙了，这让我们一家人真的承情不过了。”
　　“说的啥话啊！”牛二筢子马上怪罪说，“不是这两天，以后这个家还得些日子麻烦你呢。”
　　“为了你们这个家，我不麻烦，也是应该的，这些日子太承情你们家了。”癞豆娘看着牛二筢子，说，“我们家那点儿红芋就慢慢磨吧，反正麦子已经种到地里去了，这个时候地里也没啥子活儿了，就是磨粉这事儿了，人家有劳力的就早一天磨完，我们家劳力不足就晚几天，这也没啥子要紧的。”
　　“你不能这样想。这两年粉条儿的价格在一年一年地往上涨，红芋起回来堆在院子里不及早把它磨成粉，容易起烧烂掉，咋的也不能让血汗浇出来的收成给糟践了。”牛二筢子马上就不答应了癞豆娘，“说真的，当时要不是考虑到今年这个时候家里的人手儿紧，午收之后我就安排我们家的所有承包地都栽上红芋了。我让望秋这几天去你们家帮你们家把红芋剌粉磨粉出来，一来是你这些日子要帮着我们家伺候你小米婶子，耽搁你们家剌粉磨粉，二来是怕你们家那些红芋堆在院子里起烧给糟蹋了。你也不用多心说啥子承情了，其实就是我们家在帮你们家的同时，你们家也在帮我们家，互相帮忙的事儿，别说啥子承情不承情的。”
　　癞豆娘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瞅着牛二筢子不知道该咋的和牛二筢子说话了。她瞅了一阵牛二筢子，然后就低头继续收拾那几条鲫鱼。
　　牛二筢子见癞豆娘不说话了，交待了癞豆娘一句之后就进屋去看他的孙子路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