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文燕萌情
作品名称:梦逝乾元 作者:文字生存录 发布时间:2019-12-21 12:49:43 字数:3785
秋风瑟瑟,大雁南归,天高云轻。一骑雪白,马蹄腾飞,飘过红叶覆盖的山坡,翩然而至。马上的女子,淡蓝色短袍,白色披肩,轻舒箭袖紧勒丝缰。回身望去,已见不到父亲他们的车驾了,心里一阵轻松。刚才在车里昏昏欲睡到身体发僵,休息时,终于得到父亲许可,一阵放马驰骋。从临安被父亲叫到大都参加太子的选妃,像她的个性,怎肯被锁深宫。无奈权倾朝野的父亲,为了家族将来不衰,硬给她套上这个枷锁,当年姑母就是被祖父送去皇宫的。十分万幸,不知是皇帝害怕两代国戚树大根深,还是那位太子不喜欢她的野性。总之,选上了平西王的女儿玉珠,或着说就是一位掣肘的人质。她顿起哀叹,可怜这位王府千金小姐,福兮?祸兮?
女子又扬鞭催马朝山上跑去,像鱼入海洋,鸟飞丛林,流连在山林之间。
见一只小鹿从眼前跃过,寻着踪迹,竟发现一个人挂在树冠上,注目看时,那人似乎手还动了一下,是活的。
她小心翼翼爬到与树平行的石坡上,伸伸手还差一点。便从腰间取出套索,爬上树,把那人拦腰捆住,用力想把他提起。可这人比小动物重多了,竟纹丝不动。她只好一点点连拽带托抱在怀里,又轻轻退回山坡,把人放下,坐在地上累得直喘粗气。
心定下来后,她才仔细打量这个人,看装束是个汉人兵士。当时在元朝的军队中,有不少这样的汉军,四处征战,十分英勇。可看这位,年纪很轻,是个新兵吧,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抬头望望上面的悬崖,真是万幸,没有这些树,这人早就粉身碎骨了。好人做到底,她取出水袋,托起这个幸运人,往他口里灌了点水。猛然发现一副清秀的面孔,尽管有污垢遮盖,也能看出是个俊秀额丰的男子。想到刚才自己与他鼻息相闻,身体相贴,一片红云罩住脸颊,心里砰砰乱跳。
女子见怀里这人动了动,吓得把他一扔。
那人头碰在地上,立刻醒了,睁眼看到她,也慌得坐了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儿?”
女子一乐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一个人,是不是逃兵啊?”
那人低头看看身上的绳索道:“你想干什么,干嘛捆我?”
女子说道:“我不捆你,你能上来吗,恩将仇报。”说完,用手指指坡下的树。
那人想了想,又望望悬崖,终于有了记忆。他活动一下四肢,没有大碍,便起身向这女子道谢:“谢谢姑娘搭救,刚才得罪了。”然后解下绳索,递过来。
“那你拿什么谢我?”女子接过绳索,说道,“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抱下来的。”
那人听到一个抱字,满面红晕,浑身不自在起来,抱拳作揖道:“对不起了,方才是我昏迷中不得已。姑娘的恩情永世不忘,请问姑娘芳名,好来日图报。”
“那倒不必了,你要报恩,就陪我放一次马吧。”说完,她指指她的马。此时,那匹白马旁边来了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正是那个人的。在他摔下悬崖后,那匹马竟寻了过来,所以她才有了这个要求。
“来吧。”女子骑上马,招呼他。
那人只好跟着上马,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云格,你叫什么?”
那人迟疑一下,说道:“我叫赤虞。怪不得,你是蒙古人。”
“你是从我的衣饰上看出来的?”云格问。
“不全是,是秉性上,我们汉族女子,很少有你这种性格。一般富贵家小姐都是深居简出,就是有那一等一的才女,也不会像男人一样有所建树。”赤虞说着,心想,云格的那双脚就足以证明她不是汉人,只是男女有别,他不敢说的唐突。
云格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富贵人家?”
赤虞笑道:“看小姐的衣饰打扮,马鞍的华贵,还有你心无瑕疵的洁净,一定是生在无忧无虑的金银窝里。”
赤虞的挪揄没有给云格带来不快,相反,他的一句心无瑕疵,让她很感动。她向往简单纯净的生活,可她的家族却蒙了很多不该有的污浊。她想,汉书里说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不是那么容易吧。
赤虞问道:“云格小姐,我们去哪儿?”
云格抬手指指上面,说道:“那儿。”
一道残缺的城墙屹立在山峰,映着夕阳,透着苍桑。赤虞扬鞭催马,一跃而上,像一袭红云冲向山顶。云格心中惊喜,情不自禁摧马赶去。
这座城墙,不知是不是始于秦代,它的破旧足以证明被风霜欺凌的悲哀。烽火连天埋日月,颓城难忆汉时关,赤虞手抚着被时光抹去光华的断垣,心潮起伏。刚才的一阵放性驰骋,把几日来得抑郁减轻不少。
云格下马,来到赤虞身旁,舒展手臂,惬意地望着他说道:“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城墙吗?”
赤虞说道:“是,这是一小段,从这儿一直到临洮。”
云格又道:“可也太破了哇,能用来抗敌吗?”
赤虞没有立即回答,历朝历代的荣辱,难以言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祖先抗击匈奴,抗辽、抗金的英雄不少,就为了这一片土地。多少年了,最终还是输给了你们。”
云格问他:“是啊,你们中原再不用打仗了,不好吗?”
见赤虞没说话,不安地又问:“你恨蒙古人吗?”
赤虞沉默片刻,终于答道:“说不上恨,终归是自己不强。历来打江山易,坐江山难,多少朝代都是毁在自己手里。”
这时,一行大雁飞过,云格取出弓箭,兴奋地说道:“在高处射我还是第一次。”
赤虞抬手把她的弓按下道:“饶了它们吧,至少今天。”
云格说:“为什么,你不喜欢射箭吗?刚才我还看见你的空箭袋挂在树上呢。”
“我射箭为杀敌防身,从不射杀无辜的生灵。你看看它们的头向哪儿,向南,它们是回家呢。”赤虞转头看着大雁,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飞到很远。
云格见他面带忧伤,与刚才的豪气截然不同,不禁问道:“你想家了吗?你的家在哪儿?我是要回临安的。”
“家――”赤虞不无感伤地说道:“就在雁飞去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又叹了口气,回头见云格一双纯净好奇的眼眸出神地盯着自己。便对她道,“时间不早,我要告辞了,姑娘也快回去吧。今天蒙你相救,只要我活着,以后定会报答你。”
他飞身上马要走,云格跟在后面道:“我问你句话行不行?如果你要娶妻,你会娶蒙古姑娘吗?”
赤虞一怔,说道:“你怎会这样问,我是汉人,我未婚妻子也是汉人。”
赤虞看到山下有七八个宿卫军跑来,十分警惕,转身要走。云格说道:“不用怕,这是找我的。”
看着赤虞惊讶的神情,云格又道:“是义兄的人,送我和父亲回临安。”
赤虞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身后,云格伤心地说着:“我知道,你还是恨蒙古人,可我没杀过你们汉人,什么人我都没杀过,我就杀过小动物,以后也不会了。”
看着那片红云越来越远,她失魂落魄.刚才的少年像在她的心里丢下一枚石子,从此,她的心思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平静了。
刘卞见女儿被找回来了,脸上挂着怒容,说道:“叫你在近处散心,没想你跑山上去了.你即这样不听话,以后不要出门了。”
云格,也就是刘文燕,云格是她的蒙古名。他们一家跟着元祖东征西讨打下天下后,封侯赐地,入住中原,又偏爱汉人的文化,从祖父起,便从了汉名。父亲还找来汉家的词赋书籍,供子女学习。文燕性爽直,学不来深闺女子的温语柔态,倒把那女书女戒通读后,生出一番痴想。这汉家女子难怪如此,竟是为男人而活,着实可怜。看来爹爹也是喜欢女儿如此了,面对爹爹的训斥,她也只好唯唯称是。
刘卞吩咐起程,并嘱咐文燕,后面的路程不要再乱走,以免耽搁哥哥的婚礼。文燕应着,退回车上。
丫鬟香草扶定车辕,对文燕笑着说道:“小姐现在大了,老爷要您学些官宦小姐家的闺仪,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免得少夫人进了门,让她笑话。”
文燕扯了一下香草,让她上车,香草不敢,文燕道:“上来吧,我有话问你。”
她拉香草上车坐在身边问道:“我在京城待了几天,也没问二哥是订得哪家嫂嫂,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香草道:“听说是临安城里属一属二的小姐,虽是南人,可也是前朝的官宦世家。这小姐生得美貌聪明,二公子喜欢,叫霍长君。”
听香草一说,文燕倒是想起在临安确有两位绝顶美慧的女子,又同年,正待字闺中,不断有登门求聘之人。可也记起,那位霍小姐前些日子已与赫连公子订婚。便问香草道:“你说的霍长君可是霍沐仁之女?”
见香草点头,文燕惊诧道:“那霍小姐不是许的赫连家么,又怎会嫁给哥哥?”
香草慢慢对小姐说道:“您不知道,二公子比琴输给了赫连家,又放不下那霍小姐。刚巧赫连家因犯了通敌罪全家被抓了,老爷就求了娘娘,让那霍家退亲,又让皇上下诏赐了婚。”
文燕心里想,皇上下诏,就没法抗旨了。不知这个小姐喜不喜欢我哥,若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一辈子该多苦。听说汉人的女子极懂妇规,一女不嫁二夫,我们这个元主,大概不懂吧。转念又想,听说那赫连家是当朝元勋,偏又怎么做了通敌之事?既然赫连家全家被诛,难道让那霍小姐一辈子不嫁人,为获罪的未婚夫守节不成,对霍小姐也不公平。
香草见小姐许久不出声,便问:“小姐怎么了,是不喜欢那霍家小姐吗?”
文燕叹气说道:“不是,我是想那霍小姐欢欢喜喜刚订婚,夫家出了事,又被皇上赐婚,一定很难过,做女子的命运为什么要让别人摆布呢。”
香草劝道:“小姐快别这么说,老爷听见又要生气。少爷能娶到那小姐,高兴得很,有什么不好。”
是啊,何苦为他人操心,文燕想,自己本来就是庶出,顾家大娘又不待见,幸亏是独女,所以爹爹还怜惜些。不知那个未来嫂嫂什么品性,好不好相处,但凡这样出色的女子都性傲些吧。我若以后不把小时候的性子收一收,在这个家里,还怎么立足。又想自己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又没亲娘操心,只能由父亲做主,但愿是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想着想着,那个枣红马上的清俊少年渐渐清晰地出现在脑子里,他策马的英姿,善良的心地,若能有这样的郎君相伴,也不枉此生。只可惜他是有婚约的人了,我们就真的那么无缘吗?
刘文燕在颠簸的马车上,任由自己的心事辗转感伤。脸上一阵羞红,一阵苍白,满怀的心思无处搁放,一腔的春情无人遣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