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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贫穷与愚昧孪生

作品名称:情满乌江      作者:杨东升      发布时间:2019-12-15 17:51:00      字数:3068

  一转眼秋天就到了,地里的玉米熬过了漫长的干旱,玉米粒儿从头到尾排列在玉米棒子上,开始颗粒饱满,越往下,颗粒越小,到最后,就是一些玉米粒儿的雏形,抠下来就是一些玉米籽皮儿,玉米肉被那该死的干旱化成了一缕空气飞了。
  沉闷的暑热就从山岗上吹到村子里来,风把草的香味吹散到空中。庄稼地里的禾苗都快要烧起来了,荒草像一条发黄的帷幔遮住了乌江两岸的碧绿。一到夜间,乌江对岸的天空上就布满了黑云,雷声干燥地轰隆隆地响着,但是一个雨点也没有落到被热气蒸烧着的大地上来,闪电空打个不住,把天空划成许多尖角形的蓝色块子。
  “光打雷不下雨啊!老天!”
  婆婆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医院医生说人老了,就像用久了的机器,许多零件都坏了,无法修理,院就不需要住了,还是在家静养吧。
  医生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明生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总是“你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你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后面还有一串乱七八糟的听不懂,气得婵英几天吃不下饭,“狗日明生莫不是把这个家甩了?”
  黄昏渐近,婵英气喘吁吁背回一袋玉米棒儿倒在堂屋,吃过晚饭,洗完碗筷,就坐在堂屋里扣玉米粒儿,把那成器的玉米粒儿一颗一颗从玉米棒子上扣下来。杜仨爷来串门,教了她一个简便方法,把解放鞋套在放倒的板凳脚上,拿起玉米棒儿来回在鞋底上搓,玉米粒儿一颗一颗就下来了。
  夜幕渐浓,婵英还在搓玉米。杜仨爷执意要帮助她把今天背回来的玉米棒儿搓完,一是不耽误明天的活路,二是陪婵英一同守看床上睡着的老人。
  “你婆婆的病医院看来是无法医治了,但也不能就这样傻等啊,得想些办法啊。”杜仨爷一边帮助搓玉米,一边帮婵英打起了主意。
  “仨爷,你说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去年新滩那边曹老爷也是在医院无法医治了才回来,人家请了先生来查看,说是家中有鬼魅作崇,要造船送瘟,后来经过先生打整,人家那病逐渐就好起来了。”
  “真有这事?那要是婆婆能好起来就好了,至少白天能帮我看哈屋,仨爷,你明天联系个先生来帮我家看哈,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中午,杜仨爷从邻近的稳坪请来一姓张的法师,说这位法师法力无边,驱神逐鬼武艺高强。张法师在堂屋正中摆上一张八仙桌,桌上靠香火墙壁一面的两边支起尺许高的竹竿,用一根木棒横拴在上面,把一些撕得七零八落的黄冥纸在上面挂了一排,然后放一斗米在桌面正中,插上三三九束香,穿上法衣,摇动师刀,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
  这个时候,杜仨爷靠近婵英,把手拢在婵英的耳朵上悄悄吩咐:“拿十二块仪式钱放在桌面上。”
  张法师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十多分钟,终于停了下来,收起法器和桌上的仪式钱,然后喊婵英坐下来询问婆婆生病前遇到的一件最鬼魅的事情是什么,是不是和婵英讲过哪样关于怪异的事情。
  婆婆一辈子没上过学堂,前几年婵英和明生在外“躲难”的时候,和大女儿在家相依为命,大女儿还教婆婆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最让婆婆记得住的是一撇一捺那个“人”字。婵英冥思苦想了好一半天,终于想起一件婆婆生病前的一件怪事,那是前年夏天的某一天,天近黄昏,婆婆在家做好了晚饭,见婵英还没有回来,就到村口去迎接婵英回家。在村外婆媳见了面一起往家走,回到家,婆婆总唠叨说在在村口的电线杆子上看到了两个人。当时婵英还有些认为婆婆反常,天黑魆魆的,电线杆上怎么会有两个人来呢?就没有理她。再后来,婆婆就生了病。
  “对了,一定是这个情况,通过焚香设案求神问卦,得知你婆婆是碰上了电杆鬼,这两个电杆鬼缠上你婆婆了。”张法师很有信心的判断婆婆生病的主要原因。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杜仨爷好像看到了希望,急切的问。
  “还能怎么办啊?送瘟神呗。”
  送瘟神得晚上进行,张法师安排婵英捉来两只鸡公,打了糍粑,推了豆腐,备好了酒肉。安排杜仨爷去竹林砍来一棵竹子,把竹子劈开切成篾条,编了一个模样像小船的架子,架子上缠上谷草,拴上七零八落的黄冥纸,在架子顶端特制了一个小窝,放上鸡蛋两枚,粑粑豆腐数块。
  夜幕逐渐降下来,送瘟神的仪式就开始了。
  香案桌上比先前中午的时候要丰富了许多,两只鸡公拴在桌角旁边,两个猪肉做成的刀头和两团豆腐呈正方体摆在四个碗里,还有两个碗里斟上了白酒,香也比先前燃得多,整个堂屋香烟缭绕,一派阴森的气氛。摆放完毕,张法师师刀一响,口中又念念有词了:“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
  这个时候,婵英很聪明,仪式钱比先前也多放了一倍,24元,她幻想婆婆的病通过张法师的侍弄,可能会好起来。
  张法师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大概进行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又停了下来。把桌上焚香设案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叮嘱婵英,他和杜仨爷要把瘟神送到村口电杆方向去,走的时候,要求婵英不要说什么挽留的话,并且他们出门后,就把大门紧紧关上,至于工钱么,看婵英家可怜,就只收壹佰贰拾元。
  张法师从婵英手里接过工钱,背着他的法事背篼,提着两只鸡公,杜仨爷提着“瘟船”和酒瓶,来到村外的电杆下。张法师把“瘟船”靠近电杆,一边吩咐仨爷点燃“瘟船”,一边舞动师刀,口中又念念有词:“吉年吉月吉日,毛家村民婵英略备粑粑豆腐,刀头酒利,焚香设案,敬请横五里,顺五里,五五二十五里,吊颈鬼、产中鬼、抛尸野鬼、电杆鬼、含冤暴毙鬼,欢欢得喜,喜喜得受,受之远走他乡,越走越远……”
  火光冲得很高,照在电线杆上,电杆上部竖着现出一排字“森林防火人人有责”,只是大部分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只有那两个“人”字还是那样清晰。火焰渐渐熄灭,草窝里的粑粑豆腐散发出香味,张法师和杜仨爷用此下酒,饱饱吃了一顿,就各自回家了,当然,杜仨爷两手空空,张法师背了满满一背。
  门外,黑夜蜷缩着,紧抱着大地,群山黑魆魆,大野阴沉沉,夜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晚上出奇的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得如同把地球扣在锅底下,墨黑的夜粘住了每个角落,还染乌了每一颗心,天空黑漆漆的,星星全给乌云吞没了,天黑下来,大地森森然,好像回到了原始时代,周围黑沉沉的,夜幕遮天盖地地落下来,像黑丝绒般浓重了,星星也更像钻石。夜太黑了,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了。
  婵英关上了大门,诚惶诚恐的睡在床上,大气不敢出,她在担心,家里的那些“鬼”是不是被张法师真的送出去了——
  其实,婵英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里真正的“鬼”是“贫魔”,这个鬼长期以来缠绕在乌江边上桶井乡村民的身上,让桶井地理位置偏、淳朴的乡民思想落后,发展意识淡化,基础设施落后,导致贫困程度特别深。让桶井人信奉祖宗积德,老人还没过世就想方设法破坏生态,占用耕地修建大坟大墓,让人看到自己去世后有个好的去处;让桶井人一辈子纠结在修房造屋上,外出务工起早贪黑精打细算积累资金,回家修建大房大屋,一年不能完工再来一年,年复一年地修,直到装修完成;让一部分人丧失天地良心,把自己生身父母户口分开另行居住,叫老人向政府要低保,争当贫困户,把赡养老人的责任推给政府,推向社会。
  黑暗,只有黑暗。就存在于这片黑暗的领域里,对未知领域的茫然与恐惧透过深邃的黑暗缠绕着,包裹着,蚕食着她仅存的勇气。这就像一个混沌未开的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更让人崩溃的是,即使是大声呼喊,也得不到一丝回音。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向无尽的黑暗中坠下去,便消失无影了。婵英也许更不知道,这个长期以来缠住桶井人民的“贫魔”其实并不是什么“鬼魅”,而是愚昧的思想,要战胜贫魔,靠那个张法师焚香设案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是无论如何也无济于事的。
  婵英正准备就寝的时候,村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各位村民代表、各位共产党员、各位村民组长,大家请注意,明天中午12点,请大家准时到桶井乡中学操场参加脱贫攻坚誓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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