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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思想贫困的透视

作品名称:情满乌江      作者:杨东升      发布时间:2019-12-14 09:45:57      字数:3414

  医院里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几天下来,婵英已然习惯了那“三点一线”的生活,早上起来到开水房端水来给婆婆洗脸,到药房拿药到护士室,再到过道里推着的餐车上给自己和婆婆弄点吃的撑饱肚儿。剩余的时间,婵英就坐在床上学习刺绣。不过得随时注意吊瓶里的药水是不是要完了,婆婆是不是要小便,硬是无聊了,就出去走走,串串病房,到阳台看看风景,除了看到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婵英唯一心里感到震撼的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病人。一栋栋的医院大楼那么多层,那么多间病房,都住得满满的。随着一阵阵刺耳的救护车警报声响过,病房里又多了一个,他们或生,或死,就在那么一条线上。
  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婵英刚把婆婆的卫生拾掇停当,就听到一阵阵急促的救护车警报声。婵英把头探出窗外向下看,正看到下面医院门口一群人,有人高举着手提着吊瓶,有人在前面拉着院里的滑轮病床车,有人在稀里哗啦地啜泣,一簇人拥护着急急忙忙向内科病房赶去,后面跟着几个白衣大褂。看来这病人病得不轻,婵英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就回婆婆的病房了。婵英到开水房打来开水,帮婆婆洗了脸,梳了头,就坐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绣她的刺绣“家和万事兴”打发时间。
  大约九点过后,病房外面吵吵嚷嚷起来,随即进来一簇人,他们从滑轮病床车上抬下一位病得很重的老太太,一位年轻的护士熟练地挂好吊瓶,接好心脑电图。病床后面的标签上贴着“重症病人——冠心病”——这几个字,婵英还是认识的。婵英仔细一看,这不是刚才从窗外看到的那一簇人吗?没想到还成了同病房的病友。
  这一群人忙碌了一阵子以后,该走的都走了,最后留下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照顾老人,这时婵英才注意到:这个人三十出头,高挑的个儿,浓眉大眼,一身干净整洁的打扮,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守在太太的病床前。嘿!这个人怎么感觉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婵英在脑海中不断过滤,哦,对了,这不是上次到乡里派出所办婆婆的户籍证明后,回城的路上遇到那个免费搭车载自己的乡干部吗?
  其实,前几天由于婆婆的病急,婵英到了县城从人家的摩托车上下来,只说了一声谢谢,就急急忙忙赶往了医院,婵英一直在心里撂下一个心结,想要感激这个热心的乡干部,可是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天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想要感谢的。
  “兄弟,怎么是你啊?这老妈妈是你的母亲吗?”因为只是猜测,婵英走过去慢慢地搭讪。
  “哦,是啊?你是?”
  “我是桶井乡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桶井乡的干部。”
  “哦,你说对了,我是桶井乡的干部,你怎么认识我呢?我们没在哪儿认识过吧?”
  “呵呵,不但认识,你还帮我做了一件大好事呢。”婵英断定自己没有认错后,就把前几天搭车的事讲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样,我都快记不得了,不过,那是一件顺路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年轻干部若有所思。
  婵英是个厚道的农家妇女,为了感激年轻干部,她每天总是天一亮就把病床整理得干干净净,帮病床上的两位老婆婆梳头洗脸,跑到药房去拿药,还总是盯住吊瓶上快要滴完的药液,争着拉响床头的传话器。年轻干部傻傻地站在一旁,是感激,是愧疚。婵英总是说:“这活路是我们女人干的事,你们男人很粗心,做不来的。”
  年轻的乡干部叫何君,桶井乡一名驻村干部,几天来,他总是在一旁看着婵英忙忙碌碌,不时打量这个贤惠的农家妇女:笔挺的身材,在被大山风风雨雨吹打得复杂的脸上隐隐透出心底的纯洁、善良,一件水红的上衣裹在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结实而又匀称的身上,这个忙碌的身影总是在病房里晃动。
  每天夜晚,在两位婆婆病情稳定进入睡眠状态,这一对邂逅的男女就坐在病房外面的阳台上谈人生,谈经历,谈社会。何君谈他的工作,什么计划生育、精准扶贫、农村产业发展,婵英谈她的生活,什么春播秋种、养儿育女、留守的艰难。两个行业截然不同的人谈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和观念,居然还谈得很投入。
  一天晚上,谈到前几年乡里的干部下乡去搞计划生育,婵英痛苦的回忆了她和男人明生东躲西藏当“逃兵”的经历——
  
  那年,婵英的第二个女儿得弟的出世,给家庭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明生和婆婆其实包括婵英在内都有那么一种不生儿子不罢休的念头,因为没有儿子就意味着断了香火绝了种,这一个传统的该死的传宗接代旧观念压得婵英一家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给女儿取名为“得弟”,就是下定决心、想方设法东躲西藏要生一个儿子。于是她们还没等孩子满月,就丢下年幼的长女,甩开了年迈的婆婆,踏上了南下浙江的客车。其实,“要弟弟”这个事情真不亚于建一个农业园区那样复杂,虽然最后目的已经达到,但是她们付出得太多太多……
  婵英与丈夫明生来到浙江清港一家阀门厂,明生就去跟同乡的师傅学抛光技术,婵英进了装配车间。前三个月,由于明生还是学徒,师傅每月给他五百元的生活费,婵英由于心灵手巧,车间主任很赏识她,工资每月给她一千捌佰元,为了让生下来的弟弟营养结实,婵英把每月两口子的两千多元工资除了开销房租和给婆婆寄三百元的生活费以外,全部用来打理每天的伙食,生活过得还算得上将就——他们都在为他们的目标而努力。
  婵英的肚子又慢慢地大起来,他们多次到医院找熟人,揣红包,想运用医院的高科技B超检测肚子里的婴儿到底是男还是女,可是一次次都失望了,人家医生一句话:“你没看到B超室门上的那句话吗?‘严禁非医学需要鉴别胎儿性别’。”于是,婵英和明生面对的就是没办法,只有生下来了。
  浙江清港的深秋,天空常是灰蒙蒙的,犹如一泓浑浊的废水,蔚蓝与恬静是那样深邃无垠,相去甚远。厂房上空的烟囱总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冒出一股股浓烟,抛光车间那铜铁毛产品就着抛光工人粗实的臂膀与砂轮布轮玩命摩擦传出的高温味道,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婵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上班了,孩子应该在这几天出生。
  这天明生没有去上班,他到市场买来一块蓝色的布,两头系上绳子,拴在一间屋的中间,把与同乡一起租赁的这间住房分成两半,生产的时候也多少有个遮蔽。为了不必花销多余的钱,明生和婵英商量,医院就不去了,反正婵英好样的,生大女儿的时候也是顺产,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就在租住的小屋生吧,还好有房东老太太答应帮忙接生。
  准确地说,孩子是在深秋一个雨天出生的。这天天气阴沉得要命,婵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汗淋漓地生下孩子,明生站在房东太太的旁边,急忙凑过来,迫不及待的看了一眼就跑出去了,蹲在葡萄树下呜呜哭了一晌午——又是一个女儿,这可怎么办?
  “贵州人真不像话,穷得心慌,还死撑要儿不要女,女儿怎么了?女儿就不是人?儿子多个卵子没得女人照样不能传宗接代。真是愚蠢!”房东老太太一边侍弄着出生的女孩,一边愤愤地骂人。
  夜幕渐渐拉下来,一段只有在黑夜里才能说出的对话悄悄弥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你说怎么办呢?家里的两个女儿加上这个就是三个了,超生要罚款,如果不死心还要继续生,怎么能够养活这几口人?”婵英欲哭无泪,用商量的语气试问明生。
  “……”明生抱着头靠在一边的墙壁上,久久不作声,他心里在斗争。
  “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北上南下你得拿个主意呀。”婵英哭干了眼泪,心里倒像是亮堂了,继续逼问着明生。
  “要不?我们把这个女儿送人了,试着再生一个,等我们以后达到了目的,想方设法来弥补孩子,你看行不?”其实,狗日的明生一直在思考这个丧天良的事。
  “……”婵英没有说话,她在回忆结婚以来一直想生个男孩的愿望,明生家就他一个儿子,如果就这样算了,明生就绝了后。婵英看着怀里哇哇哭叫的女儿,眼泪又像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
  ……
  沉默,有时候是在酝酿一件天大的错事。窗外大街上喧闹的人群逐渐散去,黑暗笼罩着这个南方的小镇,天又一颗一颗下起了泪水。明生把奶瓶、女孩的衣服、牛奶,还有一些婴儿用品装在一个箱子里,趁婵英睡着以后,悄悄地抱起孩子向外面走去——
  又过了一年,婵英生了个儿子,家中婆婆病得很厉害,婵英就带上宝贝儿子回家打理家务,明生转到了广东东莞的一家集装箱工厂,继续在外面打工,于是乌江边上又多了一名留守妇女。
  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婵英已泣不成声,何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在想:可怜的婵英,不知受过了多大的磨难,农村人,你们的思想怎么这样愚蠢?桶井乡的贫困应该是许许多多像婵英一样的家庭惨剧上演的主要原因。
  何君其实也很清楚,前些年啊,计划生育就是这“贫缘”地带的老大难,人们啊,思想就是不进步,小孩个数为“七上八下”的人家不在少数。更有群众为躲避计划生育手术,与干部发生打架斗殴事件,还出过命案呢。当然这些,何君没有必要与婵英讲,讲了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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