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强子送我回老家

　　潘桂英的话刚一说完，大巴车就开走了。大巴车司机到点就走。门阖上了，那就不会再打开。强子只是朝着潘桂英挥了挥手。我注意地看了一下开车的司机，是新换的，不是我以前见到的那个。
　　坐在座位上，我紧挨着强子的胳膊。我竭力使自己镇静。可是我又哪能镇静？我朝车窗外看，我第一次发现，驴蛋沟的风景这样好看。山那样碧，树那样翠，层叠起伏的山峦就像一把把摇曳多姿的巨扇。不过，我终于离开了！
　　我将两只手紧紧地交叉握在了一起。这样，可以有效克制我的激动。
　　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我曾经试过无数次的逃离，可无一例外地都被逮了回去。但强子当了我的“男人”，我的逃跑竟能变得这样光明正大、顺理成章。没有人敢阻拦我。因为这是强子的家事。他是我“男人”，他想将我往哪儿带，就能把我往哪儿带。在驴蛋沟，男人能决定女人的一切。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就该仰望男人，男人就该俯视女人。强子都不说什么，别人还敢说啥？就连村长也不露脸。
　　我咧着嘴儿，一会儿擦擦眼泪，一会儿又不停地傻笑。就这样哭哭笑笑，笑笑哭哭，车子也走出了十几里。强子看着我：“吃个饼吧。”
　　我摇摇头，我说不吃。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搂住强子的胳膊，依偎着，低声说道：“强子，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但是除了说谢谢，我也没法用别的什么话来表达了。
　　强子也紧紧地搂住我的手。看得出，他也很激动：“小桃……”他哽咽了，“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说大巴开到雄州，还得再转车。他说他出过一次远门。从雄州到我老家所在的宿州，一路得辗转好几个车站。
　　我就说，我们可以坐火车。
　　强子说他问过了，这一路没有火车路线。晚上，大巴车开到了雄州车站。我去买了地图，掏出笔在雄州和我家乡宿州勾划出回去最近的路线。
　　强子听我的安排。夜里，他带我去车站附近的小旅店就宿。为了省钱，我们只开一个房间。对着旅店老板娘的询问，强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和我是夫妻。我没身份证，老板娘只登记了强子一个人的。
　　我躺在旅店小房间的床上，看着强子依旧在地上滚地铺，真的于心不忍了。我叫他：“强子，你上来吧。”这样下去，他会生病的。何况，现在是秋天，睡在地上真的容易着凉。
　　“小桃，不用。我习惯了。”他说他在山里砸石头时，就和几个打工的挤在地上，胡乱睡一宿，啥事儿也没有。
　　“不行。”我生气了。我从床上起来，下去拉他的手。强子没办法，答应睡在床的另一头。旅馆的床小，这一晚上强子和我都没睡好。
　　第二天。我们风尘仆仆地，继续赶路。
　　强子真会省钱。一日三餐，他就着潘桂英烙的饼子喝白开水，吃得实在乏味了，他就去路边的小店买一些榨菜和辣椒。我也吃饼子。但是强子不让，非给我买好几块钱的快餐。说快餐里有荤有素，还有汤，有营养。我说不吃，我不想让强子破费钱。
　　可是强子非让我吃。我拗不过，就说我喜欢吃素，不吃荤，快餐里的小鸡腿让给强子吃。强子就疑惑了：“在我家，也没见你不沾荤腥啊？”他知道我的心，但却这样故意说。
　　我说你不吃鸡腿，我就不吃快餐。最终，强子还是将鸡腿吃了。这一路行程下来，总是强子照顾我。这一天，当我挨着他的大脚，在小旅社的房间里醒来，他告诉我：“小桃，今天是最后一趟班车了。”
　　啥？这么快？我竟然不觉得回去的路途有么漫长。可能，有强子陪着，再漫长的旅途也不觉得孤单无聊，所以越发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我点点头。回到家，同时也意味着我和强子永远地再见了。
　　这一趟返途的行程，我和强子不免心事重重。他不说开，我也就装傻。车子再驶十几个小时，就进宿州车站了。从车站下车，找一个三轮车师傅，叫上一辆电三轮回镇上，然后步行半个小时，我就到家了。
　　家！多么亲切多么温暖啊！我又激动又酸楚。我的家曾近很温馨很温暖，只可惜父母都不在了。没错，我得先回家，去父母的坟上烧点纸，告诉他们，你们的女儿又回来了。我被人贩子拐了，被玷污，肚子里还有过娃儿，我被打的浑身是伤，我过得不是人的日子。爹，娘，我都挺过来了。
　　等我从车站下来，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流，闻着家乡特有的咸湿的空气，我又一次流泪了。强子给我买了几个水果。他在一个空地站住：“我要陪你回去吗？”
　　他询问我的意思。强子有些局促，话里透着迟疑。这是在城里，他一个山里汉子，穿着打扮和说话的口音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他的身份。
　　在驴蛋沟，我一点不觉得这有啥。可是强子去水果摊前，给我买水果时，我分明感觉到了摊主对外地人的歧视。我有点难过。
　　“你跟我回去吧。我家里没人了。”我要告诉强子我家的地址，还要给他留电话号码。最重要的，我想让强子办一个卡，以后我打工挣的钱都得还给他，直到将那六万块还上了。
　　“那……你邻居见了我，我该咋说？”强子皱着眉。他说他一个单身男人，又不是我家啥亲戚，就这样跟着我明目张胆地回去，叫人见了，恐怕不大好。
　　我明白，强子是担心我的名誉。
　　我想了想：“我就说，你是我表哥。”我告诉他，我有一个姨妈嫁在了新疆，年纪和你差不多大，邻居也没见过。
　　“那行。”强子一直是个爽快人。
　　强子叫了一辆电三轮，跟着我回了镇上。然后又和下车和我步行。到了家门口附近不远的路上，有几个散步的邻居就认出了我。
　　他们拦住我，问我哪儿去了？好几个月了，也不回来？我哽咽着。我不能告诉他们实情，只说我是出远门子了。我去了新疆找我姨妈，去我姨妈那里小住了几个月。我对他们介绍强子，说他就是我的姨表哥。
　　强子就憨厚地点头，陪我演戏，没露出啥破绽。
　　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我，我认出她姓季，就住在我家后头。她叹息着告诉我，说别回去啦。我一惊，问季大妈为什么？
　　“小桃啊，你家的房子塌啦！”
　　“塌了？”我不信，我说我家的平房盖了也才五六年，咋能塌了呢？
　　季大妈见我不信，就领我回去瞧。这一路上，我走路都跌跌撞撞地，强子不时地扶着我。我家要真塌了，那我睡哪儿？走投无路了，看来我只好去投奔姑妈了！
　　我脚心软绵绵的，终于快走了家门口。天哪！房子真的没有了，地上全是碎屑的砖瓦和残屑。家具、洗衣机、电视机、衣服被子什么的，都不见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桃，我也不知道你家咋回事！不过，听姚木匠说，兴许是盖房子的瓦工，偷工减料，地基也没打好，砖头也是次品，这几个月，我们村镇不停地落雨，你家房子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渗了雨水，一夜之间这样塌了的……”
　　我听了，真是欲哭无泪。在废墟里，我找不到我爹和我娘的遗照。我坐在砖头上，伤心不已。季大妈说，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继续投奔亲戚了。
　　强子安慰我。他拍着我的背，叫我别伤心。可我哪能不伤心？我最后的落脚点都没了！我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从驴蛋沟回来，带着满身的伤痕，只指望躲在父母建造的屋子里，关起门来静静地舔舐着伤痕，指望着靠着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来忘掉这段不堪回首的伤痛。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已经是黄昏了。很快就要天黑，我去哪里就宿呢？我还带着强子回来。今天晚上，恐怕我们就在这废墟上呆上一夜了。
　　邻居们知道我回来了，给我送滚烫的粥。她们建议我去盐州找我姑妈。是的，当初我卖掉了自留地，也是一心想去投奔姑妈的。
　　我谢过邻居。强子说，既然要去，不如晚上就出发。他说他看过车站的时刻表了，还有一班末班车，是宿州开往盐州的。
　　好吧。我只得再次打起精神，稍稍休息之后，就跟着强子再次去了镇上。
　　坐在电三轮上，我实在控制不住了，我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了。我一头扑进强子的怀里，由呜咽变成嚎啕大哭。强子搂住我，安抚我的背：“小桃，你有我、你有我呢……”
　　我窝在强子的怀里，哭累了，也就不吱声儿了。他握着我的手，带着我下车，拉着我进站。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我的心从未有过的荒凉，我看着强子为我买泡面、跑来跑去的匆忙背影，我的心里涌起一股热切的暖流。我该振作！房子没了，赚钱了可以再盖！我不能让关心我的人气馁。
　　我接过强子手中的泡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我要让强子知道，我没啥事，我还能撑得住。人活着，就好。人活着，就能万幸。那么艰难我都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