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真的离开了驴蛋沟

　　一听潘桂英这样问，我就有点担心强子会怎样回答。
　　“娘，我不都成亲了嘛，小桃是我媳妇，我带走她，放心。”强子说驴蛋沟风气不好，说我长得也俊，潘桂英要干活，又不能一天到晚地盯着我，万一我再被哪个混混盯上呢？强子说他就是不放心。
　　潘桂英就问：“你带小桃走，万一她跑了呢？”
　　“不会的。我心里清楚。”
　　潘桂英就笑了。她打趣儿子：“强子，晚上你是把她弄受活了吧？你看她到现在还没起床，兴许是疼得下不来了！”
　　她说得夸张，说这干柴烈火的，整宿整宿地弄下去，小桃走路都困难。
　　虽然我和强子一点事儿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听了潘桂英的话，我就是觉得脸红。
　　“娘，你信我。我问过小桃了，她父母都死了，没啥亲戚。这要回了老家，还不及跟着我哩！我出门挣钱，租个便宜的屋子，一回家，就有小桃热饭热菜地伺候，亲亲热热地说话，多好啊！”
　　许是强子逼真的表演骗过了潘桂英，她真的同意了：“好，娘不拦你。”但她又说小桃鬼精，你还是要多个心眼儿。
　　我一听，觉得不能不说话了。我赶紧过去，对潘桂英表态。说我不会骗强子的。我和强子是一心一意的。潘桂英叫我发誓。我看了强子一眼。他就将我的手放下：“干啥发誓啊？别发！”他还埋怨潘桂英，说不信小桃就是不信他这个亲儿子。
　　潘桂英就叹了气。说果然儿子待我比待她这个娘好。
　　为了让潘桂英彻底地放下嫌疑，这个早上，我洗碗切菜、喂鸭割草、扫院煮饭……一直忙个不停。吃了饭，下午我又去菜园子里浇水。晚饭前，我又将柜子里强子的所有衣服捋了出来，没纽扣的钉上纽扣，破了的用针线缝起来。我要让潘桂英彻底地麻痹。
　　想着过几天真的要出去了，我边干活还边唱起了歌儿。强子过来了，他冲我笑：“小桃，干活不累？”
　　“不累。”
　　看着嫩秧秧的倭瓜秧子，风一吹，像娃儿们圆圆的小脸蛋。我的心情更愉快了。
　　强子压低了嗓子：“明天，我们就走了。”
　　“这么快？”
　　“我知道你做梦都想出去。我也等不及啦。小桃……你知道不，昨晚你做梦了……”强子凑近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我做啥梦了？”我也好奇了。
　　“你说梦话了。在梦里，你还咧着嘴儿笑！”
　　是吗？我都做了啥梦，不记得了。不过……强子是咋知道的？难道，我睡着了，他就爬起来，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响地看着我？要不，他咋知道我咧嘴不咧嘴呢？
　　因为心情好，我突然就想捉弄强子：“潘强，原来你也不啥正人君子！肯定，你半夜里偷爬起来瞧我！”
　　“没，真没。”强子急了。
　　“那我笑得都咧嘴儿了，你是咋知道的？”
　　“你笑得那样响，那还能不咧着嘴儿吗？我是猜的！”
　　强子是个老实人，他不会撒谎。要是真冤枉了他，他也不会替自己辩解，只会闷闷地低着头，不说话。我就想逗他开心。我给他猜谜，就着菜园子里的蔬菜，猜菜名。
　　到了晚上，潘桂英还没做饭晚饭儿呢，权东突然来了。他径直进了菜园子。他就是来找强子和我的。再看到权东，我就有些讷讷。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强子就问他干啥来了。
　　权东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坠子，说要送给我。
　　“平白无故的，我不想要你的东西。”这个坠子，我不想收。
　　“收下吧，小桃。我知道你就快出去了。强子比我有信用。这点，我比不上她。你这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啥时能再见到你。说不定，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这玉坠，是我特意为你买的。就是一个念想。”
　　我明白了，原来权东是来和我告别的。
　　这……我就看了看强子，看看他咋说。
　　“那……小桃，你就收下吧。”强子见我犹豫不决，替我做主了。
　　也好，那我就听强子的。权东这人也不坏，就是不该在那事儿上强迫我。他想和我解和，那我领情。
　　“权东，那我收下了。”我将玉坠藏进了口袋里。
　　权东就舒了心：“那……我走了。”他看着我，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你要没啥事，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强子挽留权东，大大方方地。
　　“不啦。我家里一大堆的事儿，屋子才刚盖了顶了。不说了，我真的有事……”他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步子却又一点不挪。
　　强子不是蠢人，他马上明白了。强子找了一个借口：“小桃，我去上个厕所，你和权东聊。”强子知趣，将这个菜园子留给了我和权东，让我和他单独处着。
　　果然，权东放松多了。他耷拉了几下眼皮，神情里透着沮丧：“小桃，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心里也悔。”
　　“没啥，那事我都忘了。”既然决定要走了，能谅解的我都选择谅解。权东也有好的时候，他也帮助过我。我不能让他有啥心理负担，“权东，我在这驴蛋沟就是个过客。早晚是要走的。不过，能认识你，我还是挺高兴的。”
　　“真的？”权东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露出内疚而又羞愧的神色。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
　　“小桃，我有一事想问你。”他靠近一步。
　　“说吧，啥事儿？”
　　“你……这样抗拒我，是不是你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了？那人是不是……强子？”这话，权东是一字一字憋出来的，以至于他憋红了脸。
　　啥？他问我喜不喜欢强子？竟然是这个问题！这叫我怎么说？
　　“你、你这样问，我咋回答你呢？”我有些为难，觉得权东不该这样问。
　　“你不说也行。我就是问问。好奇。”他别仄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地，“可我知道，就算你喜欢他，你还是要回老家的，对不？要不你干啥那样死命地逃？”
　　他这话，像是在说服我，也像在说服他自己。
　　我垂着头。我还不足十九岁。我没经历过这样的情感。我也没驴蛋沟的姑娘们那样早熟。我以前的世界很简单。我也不知道我对强子是怎样一种感情？没错，我对他有好感，甚至有很强烈的依赖感。但这些就真的能代表我喜欢上他了？我不知道。
　　“权东，别难为我了。强子善良，正派，是个好人，换作是别人，他也一样地帮。”
　　“这倒是……”权东听了我的解释，有些轻松了。他说有强子的保护，我会顺利回老家的。他走了。
　　我看着田埂边权东惆怅的背影，心里也有点失落。我想叫住他，想提醒他房子盖好了后，就赶紧娶个媳妇，将日子好好过下去。但是来不及了。
　　“权东总算还知道道歉。”不知什么时候，强子出来了，他站在我身后，也眺望着权东离开的方向。强子没问我和权东说了啥。
　　第二天，我顺利地跟着潘强离开了驴蛋沟。顺利得叫我不敢想象。潘强告诉潘桂英，说要带我去沿海城市厦门打工，那里的机会多。潘桂英给强子烙了整整五十块饼子，够强子和我吃一个星期的了。
　　她叮嘱我：“小桃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可待强子好点！到了年关就回来过年！”潘桂英紧紧握着我的手，完全忘记了以前是怎样地辱骂我、责打我，她现在真的像一个慈祥的婆婆，对着即将要出门的儿媳殷切地叮嘱，没完没了地唠叨。强子啥喜好，喜欢吃啥，不喜欢吃啥，我都记住了。可是潘桂英还是啰嗦说个不停。我见她还蒙在鼓里，心里有种奇异的轻松。就让她说吧，以后她再见也不到我了。
　　小琴来了。她听说了强子和我要出门打工的消息，赶着来看我。小琴拽住我的肩膀，和我耳语，说我这次是不是就是……逃了？
　　我笑笑。没点头，也没摇头。可我看着小琴，心里很伤感。
　　“小桃，我问你呢！”她又挠了一下我的手心。
　　我还是笑笑：“小琴，我出去了，你给我写信。”我说我老家的地址，你该知道。我看着潘桂英进屋去拿雨伞，防备着天下雨。我就趁这机会告诉小琴，“我是真要走啦。”
　　她一听，眼里泛着惊喜，想了想，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啥？”
　　“我老家的地址。我是不能出去了。你……你代我去找我爹娘，告诉他们……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小琴的纸条上还粘了一张照片，是她和土根还有娃儿的全家福。
　　小琴哭了。咧着嘴儿。眼泪无声地流淌：“小桃，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啊……”
　　“我记住了。”我把小琴给的纸条藏进我背的包袱里。我包袱里有张达明送我的日记和笔，也有强子买给我的那只银镯子。
　　小琴看见潘桂英出来了，就抽了抽鼻子，感激擦了擦眼泪，说道：“那……我走了。你别忘了我的嘱托。我实在太想我娘了！”小琴不想让潘桂英看见她哭，背过身子抱着娃儿赶紧走了。
　　我看着小琴的背影，心里很酸楚很难过。我的人生还有希望，但小琴这一辈子已经毁在了驴蛋沟了。潘桂英一直将我们送到了村口的铁索桥边，等着大巴车过来，亲眼看着我和强子上车了才走。
　　潘桂英瘪了瘪嘴，想哭，但又不让自己哭出来。眼看着车门就要关上了，潘桂英踮着脚，看着强子，隔着玻璃窗扯着嗓门大喊了起来。这个时候，潘桂英终于觉出啥不对劲了，她慌神了，跳着脚敲窗：“强子啊，你要弄丢了小桃，娘可不饶了你！强子！娘还是那句话，别和娘玩啥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