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蓝梦饰品公司是一个家族企业，管理还算规范。工作人员全都身着整齐的制服，无论男女，胸前都佩戴着自己的工作牌子，上面写着工作部门职务及姓名。裴娅楠左顾右盼，看着他们趾高气扬地从自己面前走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机械式的笑容。
　　裴娅楠敲开了吕部长的办公室门，吕部长正和另一名女子在商谈事情。看到她进来，吕部长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坐到沙发上。裴娅楠微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一角上。
　　“吕部长，这个小董，是谁的亲戚啊？根本就是眼高手低，连五笔输入法都不会，打一份文件需要半天。我是没招了，你看着办吧。”那名女子，背对着裴娅楠，情绪激动地对吕部长抱怨。
　　吕部长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别生气，项助理，我会单独和他说的。”
　　裴娅楠盯着吕部长的手，心中略微舒展了些，拍肩膀似乎是吕部长与下属交流时的习惯，看来是自己多心了。想到这里，裴娅楠微微松了口气。
　　那名被称作项助理的女子，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五官谈不上出众，倒还算端正。一身黑色的制服恰到好处地色勒出她的曲线，显得干净利落。
　　吕部长指指裴娅楠，对她说：“对了项助理，这是我们公司刚应聘的小裴，试用期这三个月，先让她去你那里帮忙，好吧。”那个被称作项助理的女子这才将目光集中到裴娅楠的身上，像两道Ｘ射线，从头到脚将裴娅楠扫视一番，眼里露出一丝惊喜：“刚从学校毕业的吧？打字快吗？跟我来，正需要人手呢。”
　　裴娅楠点了点头，看看吕部长，紧随项助理走出了吕部长的办公室。
　　裴娅楠没有想到，上班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加班。文印室承担着全公司的复印打字任务，却只有他们三个人，项助理，她，还有那个姓董的大男孩。项助理总是隔一会就到小董身边，敲敲桌子，催促他快干。他便挤出一脸的笑容，然后看看屏幕，再看看键盘，显得很吃力。裴娅楠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心想：“这样的人，是怎么进了公司的呢？看来所谓的招聘，并没有想象得那般严格。”
　　项助理交给裴娅楠另一份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用红笔勾划的标记。
　　“这是下周的新产品推广策划案。董事长作了修改，文稿的原件在电子邮箱里。你打开后，把董事长修改的地方一一核对改过来。千万要细心哪。”项助理崩豆子似地交待般，便转身离开了。
　　裴娅楠翻翻文稿，厚厚一沓，足有几十页，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她看看身边的小董，打开了电脑。
　　她一边看文稿，一边在电脑里修改。改了半天，发现才修改了几页，她翻翻文稿，不由地小声嘀咕：“这工作方式也太落后了，审阅电子文档干嘛不直接在电脑里修改，非得打印出来再修改。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这时，旁边的小董插了句：“你刚来，还不知道吧？董事长今年都快60岁了，他眼神不好，每次都得打印出来戴着老花镜看。”
　　裴娅楠“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脸有些发红，为自己的唐突。这时，项助理过来了，她焦急地看看裴娅楠，又看看小董：“你们俩抓紧点儿时间，这些东西明天上午要上会研究。”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裴娅楠校对修改完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她点击了存盘，向后仰了仰脖子，伸了伸懒腰，这才发现，小董居然不见了。
　　她站起来，纳闷地左右看看。
　　这时，项助理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边轻轻搅动着勺子，边说：“你辛苦了。小董早走了，他呀就是占个位，干不了什么事的。”
　　“谢谢项助理。”裴娅楠微笑着接过项助理递过来的咖啡，升腾的热气在眼前萦绕，为她带来一丝暖意。
　　“收拾一下回家吧。明天不要迟到了。”项助理拍拍她的肩。
　　裴娅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出租屋，打开灯，屋内依旧残留着东西烧焦的气味。她用脚将火盆踢到床底下，便一头栽到了床上。
　　过了许久，她翻转过身子，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她惨白的脸，她一手抓着毛猴子，一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方便面啃了起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她立马坐了起来，里面传来她母亲温柔的声音：“楠楠，吃过饭了吗？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林凡没有欺负你吧？”
　　裴娅楠顿觉一阵委屈，她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她定定神，尽量让声音平缓：“妈，我很好，已经找到工作了，一点都不累工资还挺高的；还有，林凡，他对我很好，你就放心吧。”
　　“哦，那你照顾好自己，晚上睡觉时盖好被子。”
　　“我知道了，妈，我累了，想睡了。你保重啊。”她匆匆挂了电话，抹了把眼泪，将一块方便面饼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狠狠地咽了下去。
　　
　　裴娅楠出生时便没了父亲，她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母亲说，父亲外出打工时出了车祸，伤心欲绝的她只好带着裴娅楠回了乡下――那个位于河套腹地的小村――裴家壕。
　　虽然没有父亲，但母亲对裴娅楠十分疼爱。裴娅楠在乡野无忧无虑地长大，母亲节衣缩食供她读完高中，又上了大学。母亲常说：知识，是一个人的资本。尤其是女孩子，有学识便会有眼光，有眼光便能嫁个靠谱的人。母亲并未见过林凡，但她十分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关于林凡，裴娅楠不想再提，更不想让千里之外的母亲担忧。
　　
　　午夜时分，裴若南被一阵刺耳的敲击声惊醒。对此，裴娅楠已经习以为常。蜘蛛巷居住的人比较杂，常常会有人半夜三更上楼，动静很大，“咣咣”的响声似要将整个楼梯踩塌了。
　　不过，当初有林凡的相伴，她睡得还算踏实，现在，她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滨城昼夜温差很大，屋里冷冰冰的，她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打开了床头的电脑。
　　这台电脑，是她和林凡暑假利用打工的钱买的。那时，他俩刚毕业，在一家餐厅打了一个月工，领了工资，林凡便拉着她兴冲冲地进了电子市场。林凡说，屋子太小了，有了电脑，等同于开了另一扇窗。那时，他俩会因为电脑而甜蜜地争吵。
　　“林凡，你歇一会，该我上了。”
　　“楠楠，女人应该懂得保养自己，电脑辐射太厉害了。”林凡嘻皮笑脸。
　　“林凡，你和谁聊呢？警告你，可别网恋呀。”裴娅楠揪揪林凡的耳朵。
　　“楠楠，再有帅哥骚扰你，就把他拉黑了。”
　　……
　　隔壁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裴娅楠的回忆，她的思绪再次回到了现实中。她怔怔地盯着QQ里林凡的头像，自从上次林凡回家后，就再没见他上过线。此时，他的头像依旧是灰色的，一如她的心情。她将鼠标“怦怦”点击两下，狠狠心将“林凡”拖入了黑名单。
　　她呆呆地对着屏幕发呆，这时，QQ居然嘀嘀响了。
　　“这么晚，群里还会有人？”她下意识地点击了一下。
　　这是她加入的一个名叫“好色之徒”的摄影圈。这里聚集着一群热爱自然喜欢摄影的年轻人，加入者皆自称为色友或是驴友。
　　此时，一幅图片陆续展开，一片海呈现在裴娅楠眼前。
　　湛蓝的天空飘浮着一朵朵白云，平静的海面远远地搁着两只小船。整个画面，没有一个人，却令人豁然开朗。裴娅楠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由地打出这样几个字：面朝大海。
　　谁知，对方迅速回复：春暖花开。
　　她仔细一看，是一个网名叫“独行侠”的群友发的。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曾在群里经常见到，但从未聊过。
　　“你也喜欢海子的诗？”裴娅楠问道。
　　“嗯。海子是个天才。他试图通过诗歌，拯救人类走出人文精神失落、物质化、欲望化的生存状态……”独行侠滔滔不绝起来。
　　裴娅楠来了兴趣，愈发地清醒了。
　　两个灵魂，隔着屏幕，在深夜里静静地交流。
　　渐渐地，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裴娅楠伸个懒腰，说了句：不好，我要迟到了，先88了。然后她匆匆忙忙下了线。
　　裴娅楠三下五除二地洗了脸，化了一个简单的妆，穿上了那身雪白的连衣裙，倒了两趟车，才赶到了单位。
　　到了办公室，她发现，项助理已经来了。她看看手机，还好，迟到了五分分钟。
　　裴娅楠小心翼翼地坐到电脑前，舒了口气。
　　项助理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裴娅楠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未等项助理开口，裴娅楠先站了起来，她小声说：“对不起，项助理，我家离这里太远，路上又堵车，我，我……”
　　“不要找借口，这是最不好的习惯。不敢承担责任的人是不会有发展的。没完成任务或犯了错误只需承认错误，然后马上采取行动补救就好，而不是一味地找借口。”项助理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顿地说道。虽然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字字敲在裴娅楠的心上。
　　裴娅楠不觉脸红了，她垂下了头：“对不起，项助理，我知道错了。今后我会严格遵守时间的，这样的错误以后不会发生了。”
　　项助理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一沓文件：“这些文稿，今天逐字校对修改，然后复印二十份交给我。”
　　裴娅楠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不觉到了中午，她出去简单吃了一口，又回来继续盯着电脑。
　　等校对修改完厚厚的一沓文件，裴娅楠发现小董早离开了，周围静悄悄没一个人。她轻轻点击鼠标打印了出来，准备拿到复印室。
　　一转身，吕主任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小裴，收拾一下，跟我出去办点事儿。”
　　裴娅楠瞅瞅手中的文件，又看看墙上的钟表，迟疑地说：“可是，项助理交代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这你不用管，放到桌上就行，我一会打个电话给她。你赶紧跟我走吧。”吕主任说着就过来拥她的肩。
　　裴娅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吕主任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若有所失地怔了怔，随后挤出一缕极不自然的笑容：“哦，看我，总觉得你就像我妹子一样亲切，太不拘小节了。呵呵，千万不要介意呀。”
　　裴娅楠笑着摇摇头，顺手拿起桌上的包，跟在吕主任的后面。
　　走出办公楼，裴娅楠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像一道道美丽的彩虹，将整座城市再次点亮；车流，人流，汇聚成河，夜生活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