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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极贫乡村的留守

作品名称:情满乌江      作者:杨东升      发布时间:1970-01-01 08:00:00      字数:4900

  吴飞和熊飞在第一次下乡遍访的路上遇到婵英的时候,婵英正背着一捆柴气喘吁吁地往家走。
  在其他地方全部用电、煤气和天然气逐渐替换上山打柴这一繁重农活的时候,在桶井,留守妇女们排成一条线,每人背上一捆柴,在崎岖山路上艰难行走,间或有牛儿羊儿跟随前后,形成了乡村特有的风景,在扶贫干部的眼中,也逐渐成为了记忆中的乡愁。
  家,对于这个留守在乌江岸边的年轻妇女来说,其实就是一个除了寂寞还是寂寞的栖身之所。那里,没有丈夫的怜爱,没有子女的娇嗔,自然,就没有了家的温暖。唯一拥有的就是家的下面那亘古不变悄无声息流淌着的乌江——
  远望乌江,她悠闲自得沉睡在大山之间,云舒云卷伸腰振臂,从上蜿蜒而来,向下逶迤而去,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没留下印象中大江大河带给地方的繁盛景象,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干。两岸的大山堆满了荒草和石头,偶尔有一片一片的树林,但也不成规模,更多的还是荒坡和石山。
  正月十四,孩子们跟随舅舅到县城看炸龙灯表演去了,婵英家两口子的元宵夜饭吃得不是那样的欢畅,至今还印在婵英的脑海……
  “英,我明天就要去东莞了,你在家就要辛苦了。”婵英的老公安明生喝下满满的两碗麻糖水,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看,腊月二十八才到家,明天又要去了,乃逼(‘乃逼’为地方口头禅)前前后后算下来,回家也就半个月……%”婵英还有一半没有说出来的话,噎在咽喉。
  “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修这个毛房子,水泥砖、砂子、师傅的工钱大部分都还欠着人家的,孩子们又要读书,这钱从哪里来啊?”
  “反正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让我一个人在家,就不说你想我我想你,问问良心,你忍心不?”
  “这怎么行呢?年老体弱的母亲一人在家,生活不能自理,我们都走了,老人怎么办呢?”
  “反正我不管……你说,这年纪轻轻的两个人,就这样长期分隔着,日子是个什么滋味?”
  “等我们把账还清楚了,母亲过世以后,没有了磕磕绊绊,我带你一起出去走南闯北,打工赚钱……”说到这里,明生拿筷子的手敲了一下脑门,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责怪着自己:“哎,这是什么话啊,让人听着感觉好像是年老的母亲成了我们的绊脚石,巴不得老人家早点过世一样啊。”
  明生还在继续叨叨,婵英似听非听,两颗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眶里冒了出来,顺着脸颊一路流淌,滴在面前盛满汤圆的碗里。婵英端起碗,喝了一口眼泪掺和的汤,那微量的咸味早已不知去向。
  婵英回味着明生回来的这段日子,腊月二十八回家,到大年三十那几天,他每天与寨上的叔子哥弟们喝酒到半夜,醉得一塌糊涂,或者聚在桌上围着“长城”(打麻将)决战通宵,睡上床就像一条被阉了的猪。初一到初三到娘家走了几天的亲戚,由于路程有点远,顺便等了一天,吃了娘家一个堂兄弟的乔迁喜酒才回来。初五回到家,该死的“大姨妈”没有让婵英允许不允许,像决提的洪水。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跟明生亲热的机会几乎没有。狗日的明生,大多时间喝酒死睡,一点也不主动,是不是在外面把挣到的血汗钱拿去逛了窑子?这些,婵英无法弄清楚。其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男人嘛,单身的时候总比女人办法要多。
  “我在外面也不容易啊,每天天不亮就上班,集装箱工厂里轰轰的声音,吵得人不得安宁,还得抱着大块小块的铁皮来回跑。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么……”明生还在继续叨叨。
  婵英不再说话。
  明天,就是今晚天亮以后,这个人又要走了。婵英抓紧时间把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借故肚子不舒服上床睡了,明生还不算笨得可以,他抽了一支烟,随后也跟着进了卧室。
  那一晚,夜色旖旎,婵英搂着微有醉意的明生折腾了半宿……
  明生又去广东了。婵英背着柴走到院子里。那才用水泥砖垒好的房子没有装修,也没有安装门,几个空旷的大门用木板简易的遮着。满地的柴草垃圾散落了一地,鸡们抖着翅膀扯长脖子“喔喔喔”地吼,一只傲慢的公鸡微微张开翅膀围着母鸡打着圈,一条黄色的大狗睡在阶阳坎上,看到主人回来,一骨碌爬起来围着主人的裤管,调皮的又吠又嗅又舔。院一角的猪栏里,猪们迫不及待往门栏上爬,不时发出“嗷嗷”的叫声。母亲在床上呻吟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婵英知道:这些牲口和床上的母亲都饿了。
  刷锅、煮饭、炒菜、煮猪食。婵英先安顿好饿了的牲口,然后帮母亲盛了一碗稀糊糊的汤饭,自己盛了一碗坐在灶门前的火塘边也扒拉起来。
  “爱你不是两三天……”饭还没有吃完,兜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婵英一边摸出电话,一边在想:扯淡,不是两三天是多少啊,有人真心实意爱我一天就足够了。
  “喂,妈,你吃饭没有?我们要交资料费、补课费六百五十元钱,学校要求你来参加家长会,商量这个交钱的事,你得来不?”电话是在县城读高中的大女儿打来的。
  “你和你们老师讲,就说家长不在家,外出打工了,在家的奶奶走不动,家长会就不能来参加了,至于交钱的事,我问哈你爸爸,看他们这个月结账没有,有了就帮你汇来。”
  哼,要钱就直接交呗,还要开家长会,那不是叫你交了钱还得按手模印证明是家长自愿交的,与他们额外收费无关。婵英挂了电话,心里窝着一肚子气,想起自己的命苦,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小时候,婵英在娘家是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重男轻女的父母亲就让两个弟弟读书,自己读到三年级就被父亲留在家里帮忙打理家务:煮饭、喂猪,打猪草。到了婚嫁的年龄,父亲看上了同村明生家和尚岩那满山坡的几块肥土地,说那是发家致富的本钱,就把她嫁给了比她大六岁的明生。结婚后,连续生了两个女孩,秉承上一辈传宗接代的老思想,东躲西藏超生了一个,才有了继承香火的儿子。两个女儿逐渐长大,大女儿到县城读高中,二女儿在乡里念初一,儿子在村里读小学。现在的就读条件就是好,都是寄宿制学校,连读小学都吃住在学校,也就周末才回来一次。家里除了那些用来备用盐巴钱的牲口,就剩下床上躺着的生病的婆。家里家外、油盐酱醋、礼尚往来一股脑儿压在了婵英的肩上,风韵十足的农家妇女,在乌江岸边的深山中肩挑背驮,逐渐老去——四十五岁啊,婵英,妇女中花样的年纪。
  乌江边上,婵英的艰苦生活只是许许多多桶井贫困群众的一个缩影。吴飞和熊飞心里清楚,要打攻坚战,首先得对全乡情况来一个“全面掌握”。
  乡党委的脱贫攻坚第一次会议很简单,主要部署了全乡干部职工到各家各户认真走访,全面真实掌握贫困农户的基本情况,掌握制定桶井极贫乡脱贫攻坚实施方案第一手参考性资料,领导层也不例外,会议决定第二天一早就下队。
  第二天早上,吴飞正打开办公室的门,就遇到来访的群众,推迟了下队的时间。
  三三两两的群众吵吵闹闹着从政府大院走来——
  “政府这样对我们,我们就是不同意。”
  “把我们的土地收去了,我们弄哪样来生活?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子。”
  “我那块地原来是一块土质相对较好的旱土。现在好了,大户给我们承包过去了,我想要种点玉米来养个猪都没有了,不晓得政府到底是要怎么干?”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吵嚷。径直向书记办公室走去,其实他们也不清楚,原先的书记已经调到其他乡镇任职去了,现在的书记到底是哪个也不清楚,反正就在走廊上吵吵嚷嚷。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桶井极贫乡攻坚战启动之前,原先的乡政府领导班子确定在玉竹山上建一个山地农业园区,村里组建集体经济合作联社,将农户的土地集中流转出来,承包给大户发展规模化产业。这些土地其实也并不像他们说的土质怎么怎么好,都是在石旮旯里,耕作也不好操作,并且还缺水,遇到干旱年景,常常颗粒无收。大户有办法也有资本,买来运水车从乌江运水来浇灌,这样问题还不大。开始由驻村干部召集群众开会的时候,道理也给大家讲明了,通过村民代表大会一致达成了协议,把土地流转出来,年底可收流转金每亩一百元,农忙时候到地里参加务工可获取劳动报酬每天七十元,三五年过后,园区产业做起来了,还可以用自家的土地入股分红。可是,群众啊,有时候就是想不通,事先签订协议合同搞得好好的,现在又有想法了,问题又出来了。
  看着刚才一路发着牢骚走来的那几个人,吴飞心里在想,这些问题其实是些小问题,但是针对群众,针对涉及到这一群体切身利益的问题,还得细细给他们讲。
  走进办公室的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有三个三十出头的妇女,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他们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还没等吴飞询问,就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书记,你得给我做主,我没有了土地,靠什么吃饭?”事先说话的是那三个女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位。
  “人家大户将来用工人的时候嫌我们劳力差,不要我们怎么办?”另一个中年妇女在说话。
  “我们那个情况更为难,土地流转了,土地是我大哥家的,流转金肯定得归他,他又不在这里居住,早就进城定居了。我又不得流转金,土地也耕作不成了。”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妇女说的可是家庭问题。
  ……
  吴飞在对那个年轻妇女提出的家庭问题进行解释——
  “妹子,你说的这个问题其实与我们这个园区流转土地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既然提出来了,我给你说说,你这个事情该怎么办。你大哥家的土地流转出来,租金按理说应该是归你大哥所有,而你大哥家已经进城定居,你可以和他协商一下,我估计他也不会在乎这几个土地流转金,会用来帮助你们的,再说你这个问题是你们两弟兄的家庭问题,如果你大哥硬是不同意把流转金给你,你也没得办法噻,毕竟那不是你的土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在熊飞的办公室里,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却坐在沙发上不肯离开,他反映的是这个月“为什么把我的低保取消了?”还扬言如果不把低保补上去,就要到县里去告状,就说乡里不把他们贫困群众当回事。
  熊飞给老头递过来一杯热茶,笑盈盈地说:“老人家,你不要到县里去告我的状,好不好?有哪样事情,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商量?好吧,我前几年一直在吃低保,每个月都有三百多块,这三百多块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家当。这个月村里开民主评议会,把我的低保取消了,你说,我以后弄哪样来生活,还要不要人活呢?”
  “村里的民主评议会议为什么就把你的低保取消了呢?是啊,取消了拿什么来过日子啊?”熊飞显然也很着急。
  “他们说,我家有儿有女,孩子们都有能力赡养我,应该把我的低保用来救助其他比我更老火的群众,我就不信了,还有哪凯比我还老火。”
  “那你的孩子些在哪里呢?”
  “儿子有能耐,去广东进厂挣到了钱,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还开了一家灯饰批发部。女儿早就嫁人了,女婿不错,在外县一个乡里的中学教书。”
  熊飞终于弄清楚了老头低保被取消的真正原因了。嘿,桶井这些人啊,儿子开小车住洋房,开批发部,女婿教书,老头却要吃低保。
  “嘿,怎么不对呢?县城开灯饰批发部,广东挣了钱,还买车买房,怎么这人就像我县城居住旁边的那家灯饰批发部的老板呢?哦,对了,桶井的,还经常一起喝茶吹牛呢,一定是他!昨晚还在电话联系呢,说今天来桶井了。”熊飞心里感到好笑,暗暗给老头支了一个招,说:“老人家,你反映的事我已经记在我的心里了,我也知道你今天来这里,你儿子肯定不知道,至于你低保吃得成吃不成,就看你的表现了。”
  “那要我怎么做呢?”老头有些迫不及待。
  “我给你写个字条,你拿去找你的儿子,问他帮我办的那事情办得怎么样?好不好?”
  “哦,这个啊,小事情,领导咋不早说呢?他今天正好回来了。”
  熊飞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了“我是桶井乡乡长熊飞,你父亲到乡里来要低保,这事你看着办”。
  老头拿着字条高高兴兴的走了。
  苦口婆心的解释,明理的群众心里的疑问在逐一敞亮,但是总有一部分群众,心里总有解不开的结。
  接访在继续进行,去了三三两两,又来了七七八八。
  拿着字条的老头刚走到乡政府门口,碰见了村里明事理的杜仨爷,就把到乡里的情况向杜仨爷进行了描述,总之一句话,“新来的乡长好说话!”
  杜仨爷接过字条看了看:“嘿,不对呀,这个字条你看懂了没,人家乡长和你儿子是老熟人,你这样去臊了你儿子的皮,你还把这字条送给你儿子,几十大岁了还去做这种事,听说你前几年的低保就是去耍赖要来的,你真不应该,儿女都有出息,硬要去为难人家政府干什么呢?”
  “啥?他们是老熟人?哎呀!这个郎凯(‘郎凯’意为怎么)要得哦,我不能给我的儿女丢了面子,算了,还是不要这个低保了,每个月他们给我的零花钱都用不完,我还去要什么低保呢?真是不像话。”
  提醒教育那个老头子的杜仨爷是乌江边上一个精明能干的老头,听人们说,他的人生有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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