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桃挨了打，我就不难受

　　强子是干活的粗人，搂着我的身体力道大。他结实粗糙的大手紧箍住我的腰身，我竟挣脱不了。
　　我不想让他碰我。不习惯。我更多的是愤怒。
　　“别碰我！我自己喝！”我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怔了怔，意识到失态了，赶紧松开了我。我一咕噜喝完了水，喘着气儿：“你走，你出去！我恨你，恨你们，这驴蛋沟的人我都恨！”
　　其实，我不能生气。一生气，皮肉更是撕裂的疼，骨头也嘎吱嘎吱地响。原来人的骨头还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
　　强子出去了。他有些惶恐，认为不该那样紧搂着我，出格了。而且，他知道不管说啥，我都不会听。
　　小琴来看我，手里拎着几个红苹果。女娃儿会走路了，小琴用手牵着。小女娃儿可怜兮兮地看着炕上的苹果，嘴角流着长长的哈喇子。
　　“小桃，哎……”小琴掀开我的衣裳，看着我身上的伤，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她坐了下来，“你这是干啥呢？我早就提醒你了，走不掉的，逃不掉的。你这顿打是白挨啊……”
　　小琴说着说着就滴了泪。我知道了小琴也是苏北人，她的老家离我老家距离几百公里远，那地方更靠近河南。因为都是苏北人，同病相怜，所以和我走得近。
　　我相信她的眼泪是真心的。她递给我一个苹果，说洗过了，直接啃。我摇摇头，我哪里想吃苹果啊。
　　“小桃，你吃吧。我专门去镇上买的。”
　　“给娃儿吃吧。”小琴的孩子一岁多了，长了乳牙，能啃苹果。
　　小琴就咬了一大口，塞到女娃儿脏兮兮的小手里，让她自己磨。她擦了擦眼泪，说女人就是命苦，比黄连苦，女人只有死了才不受苦。
　　“小桃，听姐的，以后，咱别逃了。”她说我再逃，一定会被打死的。在驴蛋沟这个偏僻地方，死了人，只要大伙齐心瞒着，不上报的话，上面也不会有人知道，警察也不会下来查案。
　　我啥都不想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儿。小琴有了娃，想法自然和我不同。我看出来了，她性子懦弱，被她男人土根打惯了，已经被驯服得服服帖帖的了。
　　“谢谢你来瞧我，苹果你带走。我想好好休息。”她麻木不仁，被她男人虐出滋味来了，我不。我是拼死了也要离开的。她哀求我，无非想让我和她一样，变得听话，就和这驴蛋沟所有的女人无二。
　　黄昏头上，雨还没停。
　　雨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柴房的窗棂上，像在钝击我的心。强子带着王铁柱进屋了。光线还亮堂，强子为了瞧病方便，扭亮了新安的电灯。
　　赤脚医生都是男的。我昏迷不醒的时候，王铁柱就撩过我的衣裳，给我溃烂的皮肤上敷草药。我现在醒了，我不想让他这样干。看着他当着强子的面，不经过我的同意，轻车熟路地就掀我的后襟，我感到了轻侮。
　　强子瞧出来了：“小桃，你别动。”
　　他以为我是害羞，还加了一句：“王医生很有经验，女人接生都找他。”
　　其实是我多虑了。这个叫王铁柱的赤脚医生是个正经人，他这样做，只是想急于看我背上伤口结的痂，然后就给开喝的药方。
　　“你媳妇没啥大碍，皮肉之苦嘛就得静养。”王铁柱知道我是被拐来的媳妇，也知道我挨的打是因为逃跑。这样的事儿，他看得多了，所以一点儿没觉得奇怪。
　　啥？他以为我是强子的媳妇？我愣了。强子的脸也红了。找王铁柱看病的人多，强子急吼吼的，只说我受了伤，并没告诉王铁柱我是他啥人。
　　“王医生，她不是我媳妇，她是我嫂子！”强子终于纠正。
　　“啊？你嫂子？那，她是你哥潘勇的媳妇儿？”王铁柱有点儿吃惊。我明白，在他看来，我和强子看上去更匹配一点。
　　“是啊，她是我哥的媳妇。”强子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啥表情。
　　王铁柱一边开药方子，一边还叹息了一下：“这姑娘挺水灵的，配潘勇可惜了。你们好好待她，不要再打她了。”
　　王铁柱把药方子递给强子，让他赶紧去山上找几种草药。
　　强子不敢怠慢，道了声谢，就出去了。
　　王铁柱整理了一下，也要走。我就叫住他：“医生，别走……”
　　他就回了下头。王铁柱四十多岁，在四里八乡行医多年，见惯了许多我这样的被拐女。他就开口：“姑娘，我只是一个赤脚医生，给人瞧病的，没其他本事。其他的事，你不要找我啊！”
　　王铁柱猜到了我想说什么，提前给我打预防针。我的眼泪又下来了：“医生，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在这里，我呆不得啊……”
　　因为他对强子说了一句，叫他好好待我，我就认定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在我看来，当医生的人，治病救人，应该不会坏到哪儿去。
　　“姑娘啊，我也帮不得你啊……我很忙，一会儿还要爬个山头哩……”王铁柱说知道我可怜，除了驴蛋沟，还有别的村子，像我这样可怜的姑娘不少。但他只给人瞧病，可不想当什么救世主。
　　王铁柱的胸前挂了一个十字架的链子，挺触目的。他想了想，还是给我出主意了：“要不，你就信个教，基督耶稣会帮你脱离苦难，你每天都做祷告，就不难受了。”
　　王铁柱让我信教。他说自己除了给人瞧病，还义务宣传基督。呵呵……我是想逃脱苦难的，我不是来忍受苦难的：“不，我不信教。基督在天上，他帮不了我。”
　　我不信基督，我也不信佛。他们再慈悲虔诚，都不能帮我脱离苦海。
　　王铁柱听了，又问了问我的年龄。知道我才十八，和他的女儿一样大，他终于说了句“作孽”，然后指给我一条路：“姑娘啊，驴蛋沟洗衣裳的那条河，也是通往外边的。“你会游水的话，趁夜里游走。”应该说，王铁柱是个善良的人，走之前，他还给了我几十元钱，叫我带着，万一逃出去了，身上没钱不行。
　　我记住了他的话。我会游水，虽然只会狗刨。我想那条洗衣服的河虽然弯弯曲曲的，但瞧着应该不深。反正那些洗衣裳的妇女兴致来了，脱去外衣，也会去河里洗个澡。
　　我哽咽着收下王铁柱的钱，藏在贴身的口袋里。天快黑了。潘桂英、强子、潘勇都没回。柴房的门是开着的。看着外面幽蓝的夜色，我有点恐惧。
　　权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好像故意找的这个点。他买了一大包的东西，水果、零食、饼干……几乎堆了半个床。
　　他看着我，一副抱歉的神情。
　　“小桃，那话我不该说，我没能帮上你，反而将你害着了！”权东剥了一个橘子，递到我手心，哀叹了一声，“我忘了，那些开车的司机，都是和村里人串通好了的！哎……”
　　权东垂着头，耷拉个脸，一脸的恼恨。他要看我的伤，我不让。
　　“这和你没关系。你是好心人。”这就够了。对权东，我还是掏出一点真心相待的。
　　“小桃，现在你也别多想。就专心养伤。你放心，我啥都不会和强子说，我心里清楚。”权东的样子很严肃，一改我认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让我吃橘子。
　　我呛了一口，权东赶紧过来替我捶背。
　　“哎哟……”这下我更疼了。他的手，正碰着我的伤口。
　　“小桃，我不捶了……我知道你一定很疼……”权东皱着眉头，让我快歪着躺下，“我听说你被打了，气愤的不得了。强子请假了，我不能也跟着请假，要不活儿别干了，我们都得滚蛋。但我这心里，真是放不下啊……”权东说早想来看我，就是走不开。他说我遭罪了，“我要是强子，哪怕和潘勇六亲不认，也得将你送走！”
　　权东说他是孤儿，见不得人受苦。而且，他知道我也是孤儿。
　　说曹操，曹操到。
　　这个时候，强子陡然地出现在了柴房门口。他的背上，满满一筐子的草药。看见权东在屋内，强子愣了愣。
　　“你咋来了？”他放下篓子。
　　“看小桃啊。我提前干完了活，买了东西就来了。”权东说我也是他嫂子，咋能不来嘛！
　　“这……都是你给买的？”强子指着床上的吃食。
　　“是啊。不该买吗？小桃遭了这么大的罪，你这个小叔子的都做了啥？还有大勇哥，大勇哥哪儿去了？”权东一直在山里，不知道强子为我跑前跑后地张罗。他气愤，干脆坐在床边，护着我。
　　“你气啥。小桃挨了打，我就不难受？”强子就给权东看篓子里的草药，“这是我刚去山里给小桃采的药。我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觉。这都是我娘整出来的事，我不气愤？我比谁都希望小桃早点儿离开！”强子说完，伸出拳头，重重一拳，捶击在墙上。
　　强子看着权东，也不知咋回事，心里头就是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