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强子干脆一把抱起了我

　　潘桂英骂我贱。
　　“婊子！我说你咋态度变了呢！原来是做戏给我看哪！今天，老娘非打死你！打瘸你的腿，打烂你的屁股！打的你嗷嗷叫！”
　　山村里的女人，个个都是野性子。潘桂英只打我嘴巴子，当然不过瘾。她又上前狠狠踢了我几脚，用手揪着我胸脯子上的肉，恨不得要将那两颗尖肉生生地拧下来。
　　这是真的疼，甚过他们用棍子打我。我实在忍不住，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我越尖叫，潘桂英越兴奋，她身边围着我的男人揍我就更来劲儿。
　　最后，他们捆上了我。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我像一个随时能被扔到水里的粽子。
　　我披头散发，头发覆住了整个眼睛。我的衣衫撕烂了，该露的，不该露的，几乎都露了。男人们的眼睛红红的，像一匹匹饿狼，真的要吃了我。
　　我麻木地看着人群。我对他们冷笑。笑他们的愚昧，笑他们是蠢蛋。我还看到了强子和潘勇。他们来得晚，似在寻找我。我没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因为剧烈的疼痛，我闭着眼睛，就快昏厥过去了。
　　是强子的声音。听得出他很愤怒，几乎是用吼的声音，那声吼叫不说惊天动地，也可谓地动山摇，比放爆竹的威力大多了。我若不是昏迷，一定被震的七零八落。
　　“你们，这是干什么！停下，统统停下！”
　　这声音又愤懑又气闷，拖着长长的尾腔。他的话，我都听在了心里，可我啥都说不出来。如果我能说话，也会一样地嘲笑他。
　　何必呢？强子！你早发善心送我出去，不就没这回事了吗？你这也是假惺惺，也是同谋。
　　我的嘴角边滑过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我的身子被人抱住了。应该是强子，还有他那潘勇哥哥。
　　我很虚弱，体内五脏六腑在不停地挤压、冲撞、倾轧，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这样痛苦，这样难受，不死就怪了。这是我被拐进驴蛋沟以来，遭受的最严重的一顿打。和现在相比，以前都是毛毛雨。
　　……
　　驴蛋沟正式进入梅雨季节。一入梅，全是雨天。小雨淅淅，大雨哗哗。
　　我终究没死成。
　　我是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才睁开眼的。
　　睁眼的时候，我又看到潘勇手里端着卧鸡蛋的碗。我很烦。对于我的逃跑，潘勇没说啥。他只是告诉我，如果村人再使点力，我的两腿肋骨就断了。幸亏我年纪轻，身板好。
　　我换了一个姿势。潘勇赶紧放下碗，说我不能躺着睡，说我的背上都涂着药膏呢，以前细皮嫩肉，现在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桃儿，你还是歪着睡，像母狗怀娃儿那样窝着。”潘勇让我吃蛋。他说我昏倒后，是强子给送回的家，是强子一口气儿给我请的赤脚医生，“桃儿啊，可得长教训啊。你这昏倒了，强子可也为你累趴了。”
　　潘勇还少有地叹了口气，他说他娘现在生气，气得很:“娘说你没心肝，黑心肠，是养不熟的母狼狗。我对那贩子请了假，说我媳妇儿病了，得回来几天。这些天，就强子和我照顾你。”
　　潘勇又说，为这没脸的事儿，强子也旷工了。幸亏权东给工头送了礼，说了很多的好话，工头才没开了强子。他说我要没事儿了，强子这才能放心地走呢。
　　潘勇还感叹了一下：“我是得了一个好兄弟哇！桃儿……强子是真心拿你当亲嫂子待啊……”潘勇忽然哽咽起来，几乎要跪下来求我，“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就不能答应了我，从今而后，就不要再跑了嘛！”
　　我缓缓地将脸转过去。潘勇他永远也不能明白我的感受，他永远也不明白他在干一件龌蹉的犯法的事。我们不是一个轨道上的人。
　　我无力地歪在土炕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我闻到一点野桃花的香味，这味道令我作呕。我讨厌这花的香气，打了一个喷嚏。看着我嗅鼻子，潘勇就自觉地将炕边放着的一个玻璃花瓶拿走了。
　　我看了一眼。山村里的人当然舍不得买花瓶，也没那个情调。这玻璃瓶子说白了，就是拿吃光了的腐乳瓶撕掉上面的标签，洗洗干净，将花插上。
　　“这都是强子……他说这些天，天总下雨，我们驴蛋沟迟早要淹了。他说屋里气闷，味道不好，这才摘了这些野桃花来……”
　　“不要，我不喜欢，拿走。”
　　我怨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啥不好叫，偏给我叫小桃。现在弄的我人比野桃还贱，还悲惨。
　　“好，我拿走，你别生气。”潘勇小心翼翼地将花送出去了。
　　沉默了一会，潘勇说他要去放鸭了。鸭子没得吃的，肯定在鸭棚里嘎嘎叫。“桃儿，虽说我家鸭蛋是卖钱的，但我偷几个，一会煮给你吃。”
　　我只希望他快点走。闭上眼，听到他鞋子出去的声音，我才睁开了眼睛。我呆呆地看着屋顶，傻傻地盯着窗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我咬着牙，盯着炕边的糖鸡蛋。干啥不吃？吃吃吃！既然我没死，那就不想做屈死鬼！我一口气儿将三个鸡蛋全吃光了！放下碗，体内有了蛋汤的营养，补充了需要的液体，我又汩汩地流着眼泪。干哭，眼睛会哭瞎，还是有泪哭好。
　　屋子外有人进来了。我受到了潘桂英的辱骂责打，当然没有和她睡在一起。我睡的，是强子和潘勇住的柴房。说是炕，其实就是个木板床。虽然上面铺了一层棉絮，但还是硬。
　　是强子进来了。他盯着我面前的空碗，一声不吭地拿走了。“站住！”我叫他站住。我心里有火，我必须撒。
　　强子停下了：“我得给你去请医生。现在时辰到了。”
　　“别假惺惺了！我不需要！”
　　“你背上有伤，咋不需要？烂了皮肉，有得你疼！”
　　我就冷笑：“我都是被你害的，被你害的，你知道吗？你如果有一点善心，我至于这样吗？”我说你们不如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你给我修个坟，让坟帽的方向对好了我的家乡。身体上的痛，我能忍。但精神上的煎熬，却能让一个人崩溃。
　　强子抿着嘴。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抿了抿嘴，又皱了皱眉头，眼睛里也贮着苦痛。我知道他是怜悯我的。要不他不会那样帮我。潘勇说，他虽然喜欢我，但拗不过他娘，如果潘桂英真的要将我卖了，潘勇顶多伤心，但却不敢和他娘对着干。
　　但是强子敢。我住在柴屋，吃着米饭肉汤，还有医生的诊治，都是强子一人在坚持。
　　“小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真的……”他半蹲下来，替我掖好被子,“驴蛋沟的天气怪。梅雨天反而比清明冷。你伤没好，不能再冻了。”
　　“你的保证算个屁。”我盯着他黝黑的脸膛，看着他的手滑过被角，幽幽地讽刺。
　　强子的睫毛很长，只是躲在黑黑的皮肤里，不让人轻易看见。他的眼睛和我的对上了。他的眼眸有点慌乱，睫毛迅速眨动了好几下。
　　我就继续嘲笑，故意刺他：“潘强子，你要有种，真的就放我走，我敬你一条汉子！”
　　我知道他不会。他的身上，背着好几个枷锁。他不会将枷锁卸掉的。强子避过眼，不再看我了。他怂了。一扯这个话题，他就怂。
　　他的脊背僵硬地挺着：“小桃，别说气话，我去给你叫王医生。”
　　王医生，大名王铁柱，驴蛋沟的人还是习惯叫他的小名柱子。王铁柱就是镇上的赤脚医生，没有行医证，就靠自学在四里八乡给人瞧病。他胆儿大，小到小儿咳嗽，大到绝症病人的癌症，王铁柱都敢瞧，敢开方子。他自学的是中医。
　　“医好了我的身子，然后……还是逼着我和潘勇圆房？”我麻木地看着强子的背影。
　　“没有人逼你，只要你不要逃。”他将身子转过来，一字一句地，“我早说过了，你一人逃，逃不出去的。”
　　呵呵……我最不要听这样的鬼话。我能走的，能走成的，都是那司机不道义，都是你们拦截我！司机不载我，我可以一个人靠两条腿，走我也要走出去！
　　我没有绝了逃跑的心思。这点强子也知道。
　　我恶狠狠地告诉他，咬牙切齿：“你听好了，潘强子，这回不行，下回我还逃，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逃。”我活着的使命很简单，就是不停地逃跑，逃。
　　我一定要逃出驴蛋沟，我要当第一个逃出驴蛋沟的被拐女。
　　“小桃，你性子拧。我看出来了。”
　　“你们绑得了我的人，绑不了我的心！”虽然我脸色苍白，身体羸弱，头重脚轻，伤痕累累。除非他们将我打死了，我才绝了逃跑的心思。
　　不，在死之前，我也要使尽法子，点一把火，将整个村子都烧了！
　　因为激动，我的喉咙又不停地咳嗽。强子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要我喝下去。我不想喝。我不要他的任何“恩赐”。剧烈的咳嗽震的我的身躯不停地颤动。强子受不住了，闷了一下，干脆一把抱起了我，要喂我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