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家子的事,就是整个村子的事
作品名称:野桃 作者:芳苓 发布时间:2019-12-07 21:14:38 字数:3041
可我真的打开了柜子,想取钥匙的时候,却发现钥匙没了。
我有些懊丧。不过,没钱也不要紧。我可以去求大巴司机,求他捎带一程。我找了一个包袱,打算卷上几个干馍充作干粮,背在背上刚来到院子里,趁着月亮星光,打算赶紧走路上,翻梯田……
但我停下了。我没想到这么晚了,会有人进潘桂英家的院子。来的人是村长。我顿感不好。村长一进来,看见了我,声音里透着蜜油,腻得让我恶心:“小桃儿,我来看你了。”
他将院门拴上了。我知道村长想干啥,本能地朝屋里躲。村长好色,但没想到他会趁着村里办丧事的时机,来占我便宜。男人想那事儿,都一样猴急,不分年纪地位。
我躲着进了屋子,想关门。但村长不费劲地就拉开了:“桃儿,你躲啥呀?我来,是帮你来了。”他和我调笑,将手里的烟头掐灭了。
村长就要搂我,要和我亲嘴儿。我哪里肯就范?来回折腾了几次,就被他按在了墙角里。我喘着气儿:“你想咋地帮我?我只想离开驴蛋沟。”
“中!先将身子给我,我会给你想办法!”村长说的很干脆,就像干一锤子买卖的交易。我卖肉,他放权。
我诧异了。这是信呢还是不信?我说你先把手挪开。
“桃儿……桃儿……开门呀……”院子外,想起了潘勇的声音。他回来了,进不来,要我开门。我一怔,理了理头发。
村长也怔了:“妈的,这个潘勇,值夜也要回来和你亲热,真粘乎……”村长明白今晚干不成事儿了,趁潘勇没进门,赶紧从羊圈溜出去了。
潘勇知道我在家。不管咋样,我得去开门。
“桃儿,你咋这样磨蹭?睡下了是吧!”潘勇看着我,嘴里亲亲热热的。
我只好点头:“你干啥回来?”
“给你东西呗!给!”潘勇像变法儿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铮亮的银镯子,递在我的手心。他要给我戴上。
我说不用。就算他给我金镯子,我也照样不要。
“拿着!强子买的!”潘勇凑在我耳边,笑嘻嘻儿的。
啥?强子?那我也不要。我是被拐来的,什么东西都不能贿赂我,转移我的心。
“这是纯银的,可不是外头摊子上的玩意儿!”潘勇非让我戴,他说按规矩,不管是买来的媳妇,还是娶来的媳妇儿,这当丈夫的,总得给老婆一点金银首饰,压箱底。“桃儿,等我拿到工钱了,我给你买金的!大牛媳妇有,栓子媳妇有,你也该有!”
潘勇说这话,像在发狠,同时那声音里又透着一点扬眉吐气。我知道,在驴蛋沟,娶不上媳妇,是被人看不起的。女人看不起,男人更甚。
潘勇买了我,现在在驴蛋沟很能抬头。他招呼别人,别人也回两句。可我不能为了同情他,白白葬送了我的一生。“桃儿,你好歹还是收下!强子知道你受了委屈,特意给你买的!我知道,他是真的巴望你和我顺顺和和地过日子!”见我不戴,潘勇就将镯子塞进我的口袋。
我没有拒绝。我没有钱。这只银镯子也值几个钱。我可以充作车费。
潘勇见我收下了,很高兴,搂住我,“啪”地一下,在我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桃儿,我得走了。天亮我就回来。我请了两天假。”
潘勇话里有话,我懂。我既希望潘勇走,可又不希望他走。我担心村长还会来纠缠我。但是今天晚上,实在是我逃跑的最佳时机。
潘勇走了。他说值夜是大事,不能耽误,不然要被村人嚼舌头。
我战战兢兢地立在院子边。等了一会。村长没有再来,四下很安静,除了栓子家传出来的哭丧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进屋拿了包袱,趁天没亮,几乎一口气儿就走到梯田。我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一路坑坑洼洼,忽高忽低,脚下不时有石头枝桠羁绊。我跌了许多跟头。但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必须在六点之前赶到铁索桥边,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远处有狗吠。林子里有猫头鹰的叫声,很恐怖。我也担心路上会横出一条蛇,或是一只黄鼠狼。逃跑的欲望何其强烈,让我足以丢弃心里的全部恐惧。
现在的我,只想攀过整座梯田。梯田的路真难走啊!一步一步地攀,荆棘野刺的真多。梯田里种的厚厚粗粗的高粱杆子。每走一步,都不容易。但是下梯田就容易许多了。
我不敢喘息,不敢叹气,更不敢歇息上一会。实在渴了,我就拔根高粱杆子,咬几口根茎儿。天要亮了,真的快亮了,我看到天边一丝幽蓝。我知道,幽蓝过后,就是浅蓝,浅白尽头,就是白日,红日就要升上来了。
我真的狂奔到了路口,我看到了一座桥,一座可怕的桥。桥身就是几根粗长的铁链,铁链上安着滑轮,像条黑色的巨蟒游躺在汹涌澎湃的河水上,古怪而令人恐惧。现在天还没大亮,也就没到六点。虽然我没手表,但多年上学的经验,让我能准确知道时辰。再过一个小时,驴蛋沟的娃儿们,就会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来到铁索桥边,攀着滑轮,到桥的那头去上学。
我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站在一块石头上,我翘首以盼,路的前方,真的有一辆破旧的大巴缓缓地驶过来了。我激动不已,拔了一根树枝,拼命摇手,司机看见我了,将车开到铁索桥边停下了。我看清楚了,车子前方的玻璃上写着“雄州”、“黄州”几个字,大概一个是出发点,一个是终点站。
车门开了。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激动,我上车的身躯一直在不停地抖。司机问我干啥?我说去黄州。
“黄州?那么远?”司机有点困惑。他戴了一顶帽子,五十多岁,满脸胡茬,小眼睛不停地打量我,透着防备和猜疑。他问我是不是驴蛋沟的?
我就点头。
“驴蛋沟的媳妇?哪家的?”司机说,从这儿坐到终点站的话,得给二十元钱。
我一听,赶紧将银镯子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递给司机,可怜兮兮地哀求:“大叔,我没钱,我就这只银镯子,你看值不值?”
“没钱?”司机更是疑惑了,“妹子,你到底哪家的媳妇,驴蛋沟的人,我都熟悉!”司机说他走这条路线十几年了。虽然没挨家挨户地串过门,但具体哪家,都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他是要知道我的来历。我没辙了,不管车上还有七八个赶车的人,扑通一声就给司机大叔跪下了,我给他磕头:“大叔,我是被拐来的。我被卖给了驴蛋沟的潘桂英家。您可怜可怜我吧,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了……”我说老家在苏北,我还是个学生,才十八岁,我还想读书。
我以为,司机大叔听了我的遭遇,是会同情我的。但是……气氛很不对劲。车上的人,听了我的话,根本漠不关心,没有人过来问一句,他们就那样冷漠地看着我,甚至压根不看。
司机对我的话,没啥反应,反而将车门关上了,让我坐下,根本不谈钱的事。了解到我是偷跑出来的,竟然拿起手机打起了电话。我以为这是一个救助电话。当我听到他说话的内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通知一个人。说有一个驴蛋沟的小媳妇跑了。人就在他车上。“赶紧去报信,叫人过来将她带走,不要耽误我开车。”司机还急吼吼地,态度里露着凶恶。
我不知道他通知的谁。我真的傻眼了。绝望过后,我就说要下车。我宁愿两只脚走路,也要走出驴蛋沟。人心叵测!
“妹子,别动,车门反锁了,你扒不开的!”司机警告我,悠悠喝了口茶,说他又替驴蛋沟做了一件好事,又截住了一个媳妇。这一回,可要向主家多要几十元好处费。
我真的是欲哭无泪。我听见了车外的动静声,眼睁睁地看着远处有人过来了。脚步声很沉重。来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男人们的手里还拿了棍子和绳索。
天更亮了。
我闭上眼睛,我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个厄运了。短短几分钟,我的心却比凌迟还要难受,还要痛苦。
车门开了。司机将我推下车。我重重地跌在地上。几个男人上来了,上来就对着我一顿痛打。我麻木地承受。承受着棍子和敲打和麻绳的鞭笞。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按着驴蛋沟的习俗,一家子的事,就是整个村的事。这些男人都觉得有义务教训我。“女人,就得打!狠狠地打!”一个上了年纪的瘦老头更是支使一个十七八的小年轻揍我的腿。
他们我都不认识。我和他们素不相识。但是他们就是能堂而皇之地打我。
胖女人潘桂英赶来了。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就抡了我两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司机收了她的钱,早就将大巴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