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羡慕水里的鱼儿

　　“啥？”潘桂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我竭力忍耐着心里的痛苦，声音轻轻地：“我说，以后我洗衣服。婶子您每天忙里忙外的，做饭洗衣没个停，怪辛苦的。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家务活都熟悉。”
　　权东盯着我，我避过他的眼睛。
　　潘桂英就笑了，放下碗，一副高兴激动的表情：“桃儿……”她叫得我怪亲热的，“你这是想通了？婶子也没生气，你这十七八的大姑娘，不吃饱饭咋行呢？”
　　说完，她又啐了自己一口，说她也是糊涂了，被我带歪了。
　　“你是我的儿媳妇，正儿八经买来的，咋还婶子婶子地叫我呢？多不中听呀！桃儿，你现在就改口叫我一声娘，我听了心里一定甜滋滋儿的。”潘桂英按住我，说现在就要叫。今天是权子的生日，她要喜上加喜，“桃儿，叫我一声娘，我给你包红包。”潘桂英叫潘勇进房，去拿红纸。
　　潘勇也很高兴，他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
　　“桃儿，想不到你这样听话。嘿嘿……我就喜欢你听话的小样儿……”潘勇说完忍耐不住，又想亲我。我躲开了。我低着头，说叫不出来。怕羞，害臊。
　　潘桂英听了，更是可乐了，笑得很大声，咯咯咯的。潘勇也跟着嘻嘻儿地笑。我看着这对母子，拼命地抑制着心里的愤怒，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权东一直观察我：“婶子，就别为难小桃了。你待她当亲闺女，她当然领你的情，可别强迫。”说完权子又喝了一口酒。他是在给我解围。
　　我去厨房洗碗的时候，权子喝完了酒，找借口喝水，也跟着进了厨房。他看着我，想说点啥。我也很期待他说点啥。但是潘勇进来了，说话不方便。权东只好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洗衣服，拎着木桶，麻利地将昨晚上潘桂英和潘勇换洗的衣服塞进盆里。我差不多是五点半起来的。现在天还没大亮。
　　“桃儿，给。”我一惊。潘勇从我背后窜出来了，递给我一个大山芋，“我担心你饿了。洗完了衣服，我等你吃早饭。”
　　驴蛋沟的人日子艰苦，农活儿多，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但却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点不违反自然规律。通常早上八点，他们吃早饭。中午十二点朝后吃午饭。晚上七点多钟，吃晚饭。我这起来算整个沟子里最早的，洗衣服当然不用这么早，但我就想找机会出去看看路，熟悉熟悉地形。
　　我接过了潘勇手里的山芋。
　　“桃儿，晚点再去！娘这会儿还没起来呢！”不管我多厌恶他，潘勇一直对我热乎乎的。
　　我和潘桂英睡在一个土炕上，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因为她打鼾。鼾声儿还特别大。这扰的我根本就睡不大沉。我宁愿早醒，也不愿意被扰乱。
　　“在我们那地方，人人都起得早。”我说自己不喜欢睡懒觉。
　　潘勇更高兴了：“桃儿，想不到你这样勤快。我真是好命，摊上你这样一个好媳妇儿。”潘勇要送我去水边，他说那路段我不熟悉。
　　我不让。可潘勇热情，他非得带我去，又拉着我的手。这拉拉扯扯的，他突然又想亲我了。
　　我推开他，声音冷冷的：“你可答应过你弟的。好歹等我愿意。我现在也想干点正事儿，你可别让我的心冷了。”
　　我提醒他。潘勇就讷讷地松了手。看得出，他怕强子。强子是他家的顶梁柱，挣钱的人。面对他弟，潘勇的心里多少是有点自卑的。
　　我恶心自己说的话。以前，我的生活很单纯，还没有过初恋。上学的时候，虽然班里也有男生给我递小纸条儿，说喜欢我，约我去学校后边的林子里。但我都没答应。我就想好好地读书，因为我的成绩好。可是父母死了，我又被拐到这个山疙瘩里，对着这潘勇，对着这家买我的人，我不得不虚与委蛇，说那些厌恶的话，违心的话。
　　但又没有别的办法。我得自救。依靠自己的力量从这个山沟沟里逃出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我不知道，命运的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可是我始终不能放弃。
　　“你别跟着我。我不会逃的。”我叫他进去，别跟着我。
　　“桃儿，这我知道。你……逃也逃不出去的。”他也不粘乎着我了，“你去洗衣服，我去放羊。一会儿我来接你，咋样？”
　　我只好点点头。潘勇看着我拎着木桶离提着盆出了院子。
　　我知道驴蛋沟唯一的小河在哪。河水真是清。我把木桶放在水边，站在最高的一块石头上眺望，看到了那一层又一层的梯田后，真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弓形路。虽然那条路被林木遮住了，看不真切。但那条路平整、通畅，是一条正规的沥青路。只有这样的路，才能通大巴，通到外面。
　　虽然什么都能看清，但我也知道，要翻过那座梯田，在穿过密密匝匝的荒树林，并不容易。看着近，其实路远着呢。
　　可毕竟看到希望了。我从石头上跳下来，心里很激动。我蹲在一块石板上，用水洗了洗山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看着那堆衣服，我压根就不想洗干净。脚盆里，堆了潘桂英的里衣和潘勇的内裤，看着都恶心。驴蛋沟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不咋穿胸罩。潘桂英的里衣是用旧汗衫改了的，上面还打着补丁，透着一股寒酸的臭气。我把衣服都呼啦倒进水里，打上皂角沫子，随便冲了冲。我只洗我自己的衣服。洗完了，就坐在水边休息。
　　我羡慕水里的鱼儿。我不及它们。它们能自由自在地浮在水面上吐泡泡，拉屎。我不能。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眼前就一黑。我被一块黑乎乎的油布蒙住了头。啥都看不见了。我被按倒在地上。有人要扒拉我的衣服。我又闻到了那鱼腥的臭味。是……二狗？
　　我扯着嗓子大叫。他蒙住我的脸，是不想让我看见他。可这不妨碍我大叫大嚷。河水开阔，两岸都有人。我拼命大叫，一定会有洗衣服的妇女听见的。
　　我就说，二狗，我知道是你。你别不知好歹，昨天得的教训还没够？
　　果然是他。他按住我，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就是我。在潘勇家我不得自在，上不了你。我就盯梢你，现在你一人，看还敢不从我？”
　　二狗这个无赖，按住我的力道是真大。昨天他被权东揍得也不轻，可还是有浑身的力气。我就激将他，说我都认出你了，你还遮着我干啥呀？捉迷藏好玩儿吗？有本事，你光明正大地，不要蒙住我呀！
　　二狗没啥智商，只是凭着身体本能和冲动干事儿。他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一把就扯掉蒙住我脸的黑布。他更兴奋了，唾沫星子不停地喷着：“小桃，现在时辰还早，别怕……你想咋样就咋样……”说完，更是朝我扑来。
　　我的心里真是气愤到了极点。这个无赖，我恨不得将他扔进水里，淹死他，让鱼吃了他。但我没有这样的力道。
　　“咋回事？”水边很快来了一个人。这声音有点熟悉。
　　二狗一惊。他也听出来了。二狗不上我了，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恢复了蔫巴的神气：“是村长啊……村长您咋在这？”
　　二狗还从衣服里掏出烟递给村长。
　　我也赶紧从地上起来了，忙不迭地整理头发，整理衣裳。我不知道，二狗这混蛋，扯掉了我衣领上的一粒纽扣。只要我稍一低头，别人就能从我松垮的外衣下看见雪白的颈脖和一抹胸脯子。
　　村长没抽二狗的烟。
　　“二狗！你这干的是人事儿吗？”
　　村长啥都看清了。我觉得窘迫。但也幸好是他路过，不然真的要被二狗玷污了。
　　二狗一点儿没觉得惭愧，嘴里还满不在乎地：“村长啊，我这算是啥事儿呀？我们驴蛋沟，背地里那些龌龊事还少吗？沟子后的王桂花人前伺候公婆装贤惠媳妇，人后偷两个小叔子，那是一起在小树林耍呀，那玩得痛快劲儿，那叫喊的浪劲儿……沟子前的李二妞，还没嫁人呢，肚子就流了好几个崽，还去城里卖……我啥不知道呀？”
　　二狗见村长不吸，自己就大模大样地吸了起来。
　　村长更生气了，呵斥他马上滚蛋：“潘二狗，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看你都干啥了？东一榔头西一棒的！你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我马上叫你滚走，离驴蛋沟远远的！”
　　村长是这个偏僻的驴蛋沟最高指令官，他的话就和皇帝的圣旨一样，敢违抗的人不得好下场。二狗就怂了。他给村长赔笑，脚后跟儿一踮一踮的，弯着腰像猴儿一样窜走了。
　　村长看着他的背影，又骂了一句：“走没走样，走路没魂，早晚也是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