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嫌恶地闭上眼睛

　　“啥遭罪呀？我好吃好喝地伺候她。舍不得吃的鸡蛋我给她吃。她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待她好，她就该待我好啊……”胖女人还说我是白眼狼，没良心。她给我吃喝拉撒，我就该主动配合，让他儿子睡。
　　胖女人就是这样想的。她说女人这辈子就是嫁人，生娃，伺候老公和孩子，家务活，田里活，干一大堆的事。女人不是牲口，那啥是牲口哩？
　　“强子，你听娘的，不要掺和事。你哥这媳妇要弄没了，他可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你哥个子矮，没啥能耐，一条腿又不灵活，不比你呀……你难道就不能可怜可怜你哥吗？你忍心让他绝后？一辈子孤苦伶仃？”
　　胖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软硬兼施的，她拿了一条烂毛巾搭在肩膀上，数一回，哭一回，擦一回眼泪。不知情的人，真的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娘，我知道哥可怜，要不能那样累死累活地干？可不能为了我哥，就按住人家姑娘胡来啊……我们虽然穷，但我们得讲理。”强子还是摇着头。
　　胖女人就发狠了，啐了他一口：“我们这驴蛋沟，祖祖辈辈都买媳妇，生儿育女，一代一代地传，咋地就不讲理了？你别以为你读了个小学，识了一笸箩的字，就和我扯啥道理？”
　　潘勇开口了。我发现，在他家，他的话最少。
　　他看了看强子。“你别替哥操心了。哥瞅小桃就是好看。哥早忘了李倔头家的闺女了。你放心，安心去打石头，给咱家挣钱，哥会对小桃好的。你别瞅她现在这样，下回你再回家，保管小桃对我亲亲热热笑嘻嘻的。”
　　潘勇盯着我，眼里还闪着一团火。我心里又是一个哆嗦。我……我担心强子走了，这母子俩又会逼我。
　　我就哀求强子：“大哥，别走。”我没力气爬起来，就用脚挪。我拦住强子，拖住他的脚踝，“放我离开吧……我爹娘都死了，在世上没啥亲人，你要放了我，以后我就拿你当亲人待，当亲哥哥看待。我说话算话，只要你们能放了我……”
　　我的泪水汩汩的。这几天流的泪够多了，咸咸涩涩的眼泪淌到腮帮上，皮肤都快烂了。眼泪淌在我的脸上，也流在我的心里。
　　我不让强子离开，这是唯一的一丁点希望。他如果真的心软，那就帮帮我，我会记他的恩情，记一辈子的。
　　见我可怜兮兮泪眼汪汪的，强子就犹豫地看着我，嘴巴动了动，话吞回去，喉咙结一鼓一鼓的，又想再说话。可是，在胖女人和瘸子一硬一软的攻势下，强子还是把脚抽回去了。
　　我扑了个空，手撞在了地上，心里拔凉拔凉的。我看到了他的眼里藏着内疚。但他们是一家人，母子连心。我是个外人，哪有自家人胳膊肘朝外拐的？
　　我歪在地上，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胖女人和潘勇见状，赶紧把我扶起来，手脚麻利地又把我绑上了。我像一个木头人，随便他们怎样摆弄。
　　“强子啊，你该走啦！老板给你的工钱不低，比挖煤强多了，得好好干……”胖女人提醒儿子。
　　强子服软了。他叹了口气，脸色闷闷的：“娘啊，你们都答应我，得让人家姑娘自己愿意。看着就看着，别打别骂，好好待人家。和哥圆房那事儿也不急，毕竟人家小着呢！”
　　强子非让潘勇答应，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潘勇被他按得身量越发矮了。然后他又扭头看了看绑在炕上的我。我一动不动，一脸得呆滞冷漠。早知是这个结果，我也不这样瞎折腾。
　　“小桃，我哥其实不是啥坏人。我哥挺老实的……你多和他处处，时间长了，处出感情了，也就不讨厌他了……”他还劝起了我。
　　我麻木地闭上眼睛，瞅都不想瞅一眼。这娘儿仨，我是指望不上了。
　　潘桂英给强子塞了几个馍，催他赶紧走。
　　“去吧去吧。这买来的媳妇，哪有不倔的？马歪嘴的老婆，倔了一年哩。可咋样，现在还不是服服帖帖的？儿子生了好几个？”潘桂英说着说着还又笑了。
　　“小桃，我……走了。我哥真是老实人，他答应了我，就会听我的。”强子闷头撂下这一句，就出了房门。他对潘桂英说，有空的话，十天就回家一次，天热，衣服得勤换，要不穿在身上黏糊着难受。
　　“你天天回来都行，只要你有那力气。”潘桂英已经在推他了。终于，强子的脚步声远了，我再也听不见了。这一家子都在逼我顺从，我到底怎样才能逃出这山沟沟？
　　不知道是潘桂英动了点善心，还是潘勇真的听他弟的话，这几天，他没再碰我，虽然一瞅我的胸，眼睛还透着贪欲。
　　潘桂英和我睡，监管我。潘勇睡柴房边的一间小屋。我说要上厕所，她说房间里有马桶，新买的，以后大小便的就不要去院子后面的粪坑了。她扶着我，因为我的手脚还是绑着的。
　　我在极度的悲伤和愤怒中，还是睡着了。
　　早上我醒来，听见堂屋里有人说话。一男一女的声音。他们说话嗓门大，我不费神就听得个一清二楚。和潘桂英说话的人是这驴蛋沟的村长。
　　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听出了点内容：村长有事路过潘桂英家门口，潘桂英殷勤请村长进屋，倒茶招待的，送了他一瓶酒一条烟，请村长帮帮忙，让潘勇也帮着村里去摘枸杞果子。原来最近驴蛋沟来了个客商，专门在附近收购山货药材。山沟里的野货多，人人都可以摘。但只有村长点过名的人，摘来的野货才能过他的手，贩卖给客商。谁不想赚点外快，何况卖了货就拿现钱？潘桂英很是眼红。
　　“潘嫂，知道你家买了新媳妇，亏空大。可大勇这腿脚不利索，比女人还不行，一天到晚能摘多少？村里精壮劳力不少，我咋能点这个头嘛！”村长拖着官腔。
　　其实我不想听他们说啥。我只知道村长来了，还有逃的希望。我就在屋里扯着嗓子，高喊“救救我”。村长自然听见了，他推门看了我一眼，皱了下眉。
　　潘桂英叫我闭嘴：“吃喝供着你，哪样虐待了你？你嚎什么嚎？”
　　村长挥挥手，鼓了鼓眼睛，唬潘桂英别说话。他靠近土炕，打量着我。在这驴蛋沟，村长就是最大的官了。和一般村民不同，村长比他们白胖、干净、体面，四十多岁，神态中透着一股唯我独大的优越感。
　　他的眼睛在我的胸脯和腿上停留了好一会。这让我很不舒服。不过，我还是苦苦地哀求他：“我还在读书，书上说拐卖人口犯法。村长，您是知法懂法的，求求您放了我，放我走吧！”我说潘家欠下的亏空我会还。
　　村长听了，就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问我叫啥名字，今年几岁了，读高几。他坐在一张高板凳上，嘴里叼起一根烟，潘桂英赶紧过来打火。
　　村长开口了。他的话，更像是警告和责备：“女娃儿，你是拐来的不错。我是可以放你走。但要放了你，村子里那些买来的媳妇个个起哄要走，男人没了媳妇，娃儿没了娘，他们来找我，我咋办？我这个驴蛋沟还要不要治理了？”
　　村长还说我不懂事。说我既然读到高一，咋这点觉悟都没？为了集体利益，舍弃个人利益，这点我都捋不清楚？他抽完了烟，拍了拍烟灰，腋下夹着酒和烟，告诉潘桂英：“潘勇的事以后再说。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我还能放心让他办事儿？”
　　村长走了。
　　潘桂英虽然失望，但还是有点得意。她讽刺我：“小桃，可瞧见了吧？省点力气吧！实话告诉你，村长的老婆当年也是买来的呢！”
　　潘桂英说她去厨房烙馍了，等会潘勇放羊回来了。受了村长这番“教训”，我真的是心如死灰了。都啥年代了，可是这驴蛋沟还是这样愚昧落后！
　　午饭潘勇喂我吃。我想呕吐，但为了保存体力，还是忍着强烈的恶心。我麻木地吃着馍。我吃不惯这里的炊食。我是苏北人，习惯了米饭和白粥。一口一个馍，一口一个辣子，吃得我眼泪直流。
　　驴蛋沟的农活儿多。
　　吃完了饭，我听潘桂英说，要和潘勇去玉米地里除草，他们商量要不要带着我去。
　　“小桃花样多，在屋子里关着，保不定啥人路过，她听见了动静，又要嚎……”潘勇总是依潘桂英的主意。最后，我的腰上系了一根麻绳，被他们牵引着，一步一步到了玉米地。
　　“大勇，把她绑在树桩上。”潘桂英给儿子出主意，“就绑在那，她不得动，我们好安心干活。”潘桂英指了指玉米地旁的一棵榆钱树。
　　树干有尖刺，戳的我腰疼，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潘勇赶紧将刺儿掰掉，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小桃，我也不忍心。可我对你上了心，真的怕你跑了。”
　　我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这茬玉米地挺茂密的。因为天气热了，密密匝匝的玉米叶里不时有苍蝇钻出来，在我身边团团转地飞。苍蝇盯在我的脸上、手上，头上，我难受极了。这熬着熬着就想上厕所。我大声喊，可他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