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黑虎（五）

　　【五】
　　
　　陆国雄赶往营地时，“战事”仍未停歇。虽然这场械斗纯属两洲工会黑帮间为争夺势力和地盘大打出手，进行“黑吃黑”的火并，与中方公司无关。但总指为了保证员工的安全，依然下令公司各营地进入戒备状态，所有员工不准单独外出，工程也被迫处于半停滞状态。
　　
　　今年的雨季来得特别猛，并且没有一点儿预兆，便提前到来了。说不清是大雨阻止了械斗，还是政府出面干预，陆陆续续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火并渐渐平息了，管段沿途一片狼籍。
　　
　　乘着大雨停歇的间隙，一大早陆国雄带着总工高强、各部门主管、翻译及国民卫队的“保镖”们，驱车前往管段各项目检查指导防洪抢险措施、抢险预案，以及环评、治安等工作。
　　
　　“囚禁”了个把月，第一次走出营地，大家如同笼中放飞的鸟儿，别提有多高兴了。高强点着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这烟草的味道也与“囚禁”时大不相同。他喜笑颜开地冲着两个保安不客气地说：“保护好我们陆总，如果陆总掉了一根汗毛就拿你俩是问。”保安并没有听懂，翻译选择性的告诉他们：“我们高总说了，让你们重点保护好陆总。”
　　
　　那两个保安也很是乖巧地连连点头：“Notienelapregunta,nosdio（没问题，交给我们了）”。说着其中一个保安大方地把手伸进了高强的上衣袋里掏出整盒香烟。高强眼疾手快抢了过来，从烟盒中掏出两只分别丢给了两个保安。嘴里嘟噜了一句：“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
　　
　　这个举动让高强想起自己刚调来时，一天早晨，他叼着烟卷在营地外转悠。有一个老外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冲着他叼着的烟卷用力一指。他以为这个国家很讲究文明，公共场所不准吸烟，于是很自觉地将刚点着的香烟扔在地上，跟着伸出脚想把它踩灭。正在他踏上一只脚的时候，那个老外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弯腰去拾香烟，他落下的脚狠狠地踩在了老外的手上。高强急忙将脚挪开，脸上露出愧色。心想人家外国人多讲文明，不在公共场合吸烟，也不把烟蒂随意丢在地上，自己的行为岂不是太给中国人丢面子了。他急忙扶起老外，嘴里不停地说：“sorrysorrysorry.对不起！”
　　
　　那老外直起身来，冲着他耸耸肩，俏皮的对着高强扮了个鬼脸，乐呵呵地将那个捡起来的烟蒂放在了嘴里，陶醉般地吸了起来，落落大方而不带一丝尴尬，吸了两口后，伸出大拇指用生硬的英语、汉语，夹杂着西语，说：“good,，good，Realmentefragante，真提神！”
　　
　　检查组走马观花似的，一上午检查完沿线四个项目经理部。陆国雄也知道，缓慢的工程进度，月月观花花不开。这种检查只是按规定走个程序，对工程进展起不到大的作用，但通过检查一方面可以帮助基层解决些应急事件，另一方面也确实从细节抓起，保障员工的安全。
　　
　　下午，他们来到第五项目部营地，此时已过午休时间，项目部领导没一人出来迎接，却看到营地内外挤满了当地民工。
　　
　　“或许是周五领取工资罢！”陆国雄这样想着，当地民工每周五领取工资是雷打不动的，所以他并没太在意。高强轻蔑地看着那群吵吵嚷嚷的民工愤愤然地说：“哼，出工不出力，领钱倒积极。”
　　
　　他们绕过那群当地民工，一行人走进了项目经理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陆国雄正要转身出去，小干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陆总，我们经理正要让我给您打电话呢，我们项目部出事了！”
　　
　　“什么情况？别急，慢慢说来。”陆国雄一楞，他刚才还在想着，这次检查前几个项目经理部还算安定，以往走到一个项目部，就难以抽身，那些当地民工真没有中国民工那么老实，好管理，他们总是有找不完的纠结，并且不索取到一定的利益誓不罢休。
　　
　　“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上午，财务人员去银行取工资款，谁知晚去了一步，银行被暴力分子抢劫一空，工资款没有取回来。这不，耽误了这些工人领工资了么，他们现在不依不饶的，一定要赔偿500%，经理、书记和班子成员都在会议室与民工代表们谈判呢。”
　　
　　陆国雄走进会议室，室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立着一群当地民工，他们不愠不怒，嘻嘻哈哈的，但就是在索赔上一分一厘不肯让步。
　　
　　陆国雄静静地走进会议室，他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民工，仔细地倾听着大家的争论。这时，正与民工代表争执的脸红脖子粗的五项目部经理段承志，突然发现陆总一行人进来，一筹莫展的脸上顿时露出激动的神情，他急忙起身，招呼陆总在自己身边坐下，小声地向他汇报着细节。书记李玉林吩咐干事为为检查组成员到水，并走到陆总身边轻声问：陆总，你要不要对他们讲几句？陆国雄点头后，他冲着那些叽叽喳喳的民工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吵，不要说话了好不好，我们陆总来了，请陆总作指示。”
　　
　　陆国雄沉着冷静地看着大家，双手抬起向大家示意坐下。他摆出朋友间友好谈心的姿态，苦口婆心地做起这些老外的工作。
　　
　　“我刚才了解了一下，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的财务人员到银行没有取到钱，是因为银行被抢劫一空了，而你们国家银行周六、周日都不营业。工资发放延迟，虽然原因不在我方，我们也不情愿发生这样的事。但我向大家保证，工资最迟也就在下周一发放到位，我想这不会影响大家生活的吧。……”
　　
　　“……我听说你们要大额索赔，为什么要赔？赔多少？这是要有一定的尺度的。要分清责任，要注重后果，不能学着狮子大开口，找个借口去挟讹诈钱……”
　　
　　“……你们国家不是要实现‘主人翁式的、革命的、社会主义的民主’吗？什么是主人翁？主人翁就是能站在国家的立场，企业的立场看问题，能够做到换位思考。……”
　　
　　“……你们是国家的主人，也是企业的主人，按照我们中国的道德观，一方有难，八方来支援。国家有难，国民有责，企业有难，员工有责，你们应该为企业分担责任才对啊！换句话说吧，这也就如同父母养育着儿女，在父母遇难的时候，儿女总该为父母尽一些职责吧！……”
　　
　　“……你们现在是为自己的祖国搞建设，国家富了你们才会富起来，就好比大河没水小河干，国家一穷二白你们还能揭开锅吗？但你们动辄要索赔，动辄搞罢工，究竟是在参与建设还是阻止或破坏建设呢？……”
　　
　　陆国雄在给国内员工讲演时，从不用打腹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颇有感染力和影响力。而现在面对这些鼠目寸光，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并且寸利必得，废国向己的老外们，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很多浅显的道理，在这些人眼里都成了天方夜谭。
　　
　　陆国雄讲得口干舌躁，他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讲了些有关劳动者的责任和义务，主人翁的权益和姿态等。尽管他心里明白，这样的苦口婆心只适合中国员工，而对这群不可理喻的外国民工就如同沙里淘金，徒劳而无功。可是，“箭在弦上”，他又不得不与他们进行这一场心理的较量，或许也不失为一种水滴石穿，以柔克刚的权宜之计罢，他这样认为。
　　
　　不知不觉中，暮色降临，灯火阑珊。
　　
　　消耗了无数的脑细胞。最终，陆国雄不得不采取民工内部瓦解的方式，促使他们让步。同时从公司其他几个项目部筹措资金于次日发放工资，并且以赔偿工资总额的30%达成了协议。
　　
　　驱车离开第五项目部天已大暗，检查组几个年轻的部门主管义愤填膺地议论起来：
　　
　　“TMD，这些老外一点儿不厚道，真不讲究仁义道德啊！”
　　
　　“别看他们平时跟中国人称兄道弟的，到了关键时刻还真会落井下石呢！”
　　
　　“这样比起来，还是中国的农民工老实可怜，一两天拿不到工资算什么，就是一两个月，一两年拿不到工资又能怎样？他们只会跳楼、自杀，别无他法。”
　　
　　“这些老外，一点主人翁意识都没有。这是在建设他们自己的国家，他们才是主人，而我们是援助者，动不动就罢工，动不动就索赔，他们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啊！”
　　
　　“我们就会搞无私的援建，当年我们援助蒙古、朝鲜，越南，坦桑尼亚、伊拉克，还援助了很多发展中国家，我们自己捉襟见肘，仍慷慨外援。可这些年看过来，我们的人道主义换来了什么？谁又承认我们中国的伟大。……”
　　
　　陆国雄听着大家的牢骚，虽有些过激，有些话也不无道理。但他不喜欢那些消沉的牢骚，他对员工的要求向来是在黑暗中看到光明，从艰难中寻求出路。他更希望他的员工个个具有积极向上的精神，人人展现阳光活力的风采。于是，他故作嗔怪地说：
　　
　　“打住！打住！发那么多牢骚有用么？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啊！”
　　
　　虽然，陆国雄口气温和，声色也并不严厉，但大家的议论却戞然而止。陆国雄看着大家，微笑地拍了拍高强的肩膀，继续道：“谁说我们的贡献没人承认？早年，周恩来总理曾说过，我们不惜承担了最大的民族牺牲。萨马兰奇也说，要想看中国最好的体育建筑，请到非洲去。……就连这个国家的总统也公开向世界宣布：中国是个伟大的强国，在国际社会中不谋求私利，不侵害他国利益，中国的外交政策是建立在合作和友谊的基础上的。在国际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听听，听听，我们应该骄傲才对，中国是伟大的，我们功不可没啊！”
　　
　　大家吐着舌头，面面相觑，不再吭声。听了这些话，高强并不是不服，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憋屈，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个总统就是一个大忽悠！”
　　
　　“高强，说什么呢？”这一句陆国雄着实没有听清，他认真地追问道。霎时，仿佛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车内宁静得几乎能听到掉针的声音。陆国雄扫视了一圈，大家一个个拢拉着脑袋，谁也不吭声，他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地问：“啊，怎么没声了？”
　　
　　高强接过话语，学着马季的腔调幽默地答道：“汽车拐弯了！”哈哈哈哈，大家被他的机灵和幽默感染了，车厢内发出了朗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