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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品名称:女人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6 16:35:27      字数:4930

  “今儿是第一天下细粉,大伙儿一年没摸手儿了,都小心着图个顺当!”下细粉很有一手的猫春爹瞅了瞅给烧开了的大锅,回头向大伙儿招呼了一声。
  “三老杠,今儿下你们家的细粉你才这样给大伙儿提醒吧。”有人听了猫春爹的招呼,开着玩笑似的向猫春爹问。
  “这话说得,这些年在一起搭伙儿下细粉了,还不知道我三老杠?谁家的细粉都是一样用心下。咱们庄户人家一年的花钱都指望着这细粉卖个三百五百的呢。晃锅一盆粉,那就是一家人三两个月的花销,我三老杠能不用心?”猫春爹说着,从锅里舀出一脸盆开水倒进了和了芡滋儿的大斗盆里,让人用两根粉杆子连忙着搅,待大斗盆里的芡滋儿给烫得差不多熟了,他从旁边的矾瓢里抓出一大把的碎矾放到了大斗盆里,让人接着不停地搅。然后,他又要人把第二个大斗盆里的芡滋儿搅起来,同样从大锅里舀出一脸盆开水倒了进去,也同样抓了一大把的碎矾放了进去。
  两大斗盆里的粉芡打好了,猫春爹让人先和第一盆份,第二盆倒上粉面子给压住了粉芡。
  四个老爷们儿围着一个大斗盆呼哧呼哧地先把粉芡拌匀了粉面子,然后就打着旋儿搋起了大斗盆里的粉面子。他们这样把大斗盆里的粉面子搋得光溜了,让猫春爹看看是不是能下锅了。猫春爹用手往大斗盆里一扒拉粉面子,搋好的粉面子一下子就张开了一个大口子。他很满意地一笑,回头催着烧火的狗比二大爷往锅底下添煤封锅门儿。
  狗比二大爷呼哧呼哧往锅底下上了几大煤铲子的煤,锅门儿给一个铁片子严严实实地封上了。顿时,锅后面的那个大烟筒里就传出了呼呼隆隆的火着的声响。
  很会打粉瓢的两个家伙抄起了粉瓢往那个水缸里一蘸水,然后就着大斗盆呱唧呱唧地打起粉瓢来。
  “锅底下的火还没着起来,先下锅一个瓢。”猫春爹指挥着向两个打瓢的说,“一个瓢压不住锅了,再下锅一个瓢。”
  这个大斗盆里的粉面子能下锅了,就用不上四个人了,留下两个人伺候着大斗盆里的粉面子别炝了皮子和庄瓢,另外两个人就去和另一个大斗盆里的粉面子。
  豆子伺候着大斗盆里的粉面子别炝了皮子,向几个老少爷们儿们看了看,商量似的跟几个老少爷们儿们说:“今儿下猫春他们家的,明儿晒细粉,后天下我们家的吧?”
  “先紧着几家粉面子多的人家下吧!你们家就你们一点儿的粉面子,不用起早,也不会贪黑,一天松松快快地就下完了。”有人这样向豆子说。
  “早点先给我们家下吧,早点儿下出来早点卖几个钱,我们姊妹几个好给小米添两件嫁妆。”豆子仍旧是商量着跟老少爷们儿们说。
  “啥?豆子,你说啥?”几乎在场的所有的老少爷们儿们给豆子的话惊掉了大牙似的瞅着豆子问。
  “今儿是腊月初六了,二十六小米就要出阁嫁人了。不管咋的,家里再没有,我们姊妹几个也得给她缝几床铺盖吧。”豆子说,“要是我们家的细粉下晚了,怕是来不及。”
  “豆子,你这孩子不是没睡醒说胡话吧!”还是有人不敢相信豆子的话,瞪着豆子怪罪似的问,“小米才多大的一个闺女家呀,咋的这个年底儿就出阁嫁人了?这不是孽障吗?”
  “别怪豆子了!”猫春爹接过话说,“小米这个月的二十六是要出阁嫁人了,我做的媒。”
  “你个三老杠,人家做媒是行好,你这做媒是在作恶!”马上就有人骂起了猫春爹。
  “你们也别怪我叔!”豆子拦住了别人对猫春爹的骂。
  “他是你叔?叔个屁!”又有人马上怪罪起豆子来,“他要是你叔,能把小米这么小的年龄就撺掇着出阁嫁人?”
  “你们错怪我叔了!”豆子忙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辩着说,“是小米答应的这事儿,我也一直给小米严严实实地瞒着。”
  “错怪他了?他不撺掇,小米能会答应?小米这么小的年纪,能辨出啥子来?他一扇乎一撺掇,小米还不给扇乎撺掇得迷糊了?”老少爷们儿们很气愤。
  猫春爹给老少爷们儿们的话呛得没了言语。是啊,就小米来讲,要不是为着豆子,自己也不会答应她现在出阁嫁人。都是因为豆子,都是因为这姊妹几个的家太寒碜了!可是,今儿一大早给老少爷们儿们这样一顿抢白,自己也说不出啥子来,小米这闺女虽说脾气倔,在老少爷们儿们中间,她还是有着很好的人缘,老少爷们儿们都打心眼儿里疼着这闺女呀!
  “你这个三老杠,看着你平日里挺厚道的一个人,咋的对小米做出这样黑心烂肺的事儿来!是不是你使唤人家的钱了,就拿着小米这样一个没爹没娘的闺女去帮你堵这个黑窟窿了?”有人干脆指着猫春爹的脸骂了起来。
  豆子慌忙上前拦住了对猫春爹指着脸的骂,着急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是我对不住小米这个妹子,她是给我换亲才出阁嫁人的呀!”
  豆子的话让老少爷们儿们马上又都不说话了。
  大锅里的水给烧得翻着滚儿地开,烧火的狗比二大爷见人们因为豆子说的事儿迟迟不往锅里下细粉,就把锅门儿上的堵板儿拉开了。虽说锅门儿上的那块铁片子给拉开了,锅底下的火也没刚才那样显得旺了,但是,锅里翻滚的开水声依旧哗哗地响着。
  老少爷们儿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了,抄瓢的家伙重新抄起了粉瓢。
  呱唧呱唧的打瓢声让狗比二大爷重新把锅门儿用那块铁片子封上了。
  叨粉和洗粉的两个人听到打瓢的声响,也都不言不语地各站其位了。
  猫春爹也不再嚷着指挥人们咋的干了,他从旁边放着让老少爷们儿们随便吸的烟卷儿盒儿里拿出一根烟卷儿,就着划着了的洋火吧嗒着嘴巴把烟卷儿吸着了,吸进他肺管子里的烟雾铳得他齁心齁肺地咳了几嗓子。
  豆子见老少爷们儿们都板着脸子不说话了,整个场子显得很沉很闷。他转头看了一眼给烟卷儿呛得马上要咳出肺管子的猫春爹,回头试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其实吧,我叔也不愿意让小米这个时候就出阁嫁人,我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又没有别的啥子办法。我叔也都是为了我着急了,才帮着牵扯这门亲事儿。扯起这门亲事儿,他心里也觉得不是啥子滋味儿。”
  豆子的话让老少爷们儿们都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前几天小米跟我透这门亲事儿的底儿的时候,我当时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小米扯住我跟我说了不少的话,细想想小米的那些话,也算是我叔为着我,想了这个没办法的办法。要是我爹还活着,咋的我也不会落到眼下才结亲成家,就算是拖到了眼下,咋的我爹也不会让小米给我换亲。”豆子的话开了个头儿,就一下子刹不住了,多少年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也都堵到了嗓子眼儿了。他抬头来回瞅了瞅给几个马灯照得不算太明白的老少爷们儿们,接着说,“我叔能这样想着为我们这姊妹几个操这份心,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
  老少爷们儿们的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小米马上就要出阁嫁人的事儿,尽管豆子的这些话让他们觉得事出无奈,他们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小米这闺女这个时候出阁嫁人太不公道了。但是,对于豆子他们姊妹几个这样的家来说,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儿能让豆子结亲成家了。
  打瓢的那个家伙发火泄气儿似的把手里的粉锤子抡得像流星一样的快,力气也下得壮,粉瓢打得震天价响,吧唧吧唧的声音怕能传出十里路去。
  豆子似乎觉得出来,老少爷们儿们这样沉着嗓子不说话,又玩了命似的掏力气,都是因为小米要出阁嫁人的事儿在他们的心里觉得窝火憋屈得发慌了。他围着那个大斗盆不停地翻着粉面子揉,一来是尽可量地不去琢磨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的心思,这样,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好受一些。二来他也担心,唯恐自己慢一点儿就会让大斗盆里的粉面子炝起了皮子。大斗盆里的粉面子要是给炝起了皮子,细粉就会下出泡泡儿来,泡泡儿里面的小粉面子疙瘩不光不熟,晒起来也不容易干。装瓢的那个家伙给打瓢的催得跟头把式似的喘着气儿,不停地在大斗盆和粉瓢之间忙乎着,两脚底板儿颠来倒去的也不着地儿了。
  猫春爹不声不响地瞅着老少爷们儿们跟吃了疯药似的忙,心里也是一阵一阵地堵腾。让豆子结亲成了家,这是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这个时候让小米出阁嫁人,这又是自己做下的孽障。豆子他们姊妹的这门亲事儿,还真说不好是该做还是不该做。
  烧火的狗比二大爷也泻火发怨似的,一把粉瓢已经压不住锅里翻开了的水花子了,尽管他还不停地往锅里点着凉水。
  “再下一把粉瓢吧。”猫春爹见一把粉瓢下锅不行了,就向旁边喊了一声。
  另一把粉瓢马上就呱唧呱唧地给打响了。
  “你还别说,今年第一天下细粉第一盆细粉就下得这么顺当,看样子今年的细粉晃不了锅儿了。”狗比的二大爷又往锅里点了一点儿水,抬头看了一眼猫春爹说。
  第二把粉瓢很快就下了锅了。
  两把粉瓢并排儿站到锅台上,呱唧呱唧的声音合到了一块儿,冲破天似的在这个院子里震动向四周围传了出去。
  “今年你买的这煤好,火硬。看,两把粉瓢都压不住锅了,整个锅里还翻着花呢。”狗比二大爷不时地撅着嘴吹着锅里腾上来的热气,回头向猫春爹说了一声,“要不就三把粉瓢下锅吧,这样就不亏煤了。”
  不大会儿,锅台上又多了一把粉瓢。
  三把粉瓢呱唧呱唧地打着,这下就忙坏了叨粉的了,他这个时候身子扭得像旱鸭子给人扔到了水里似的,那个不知深浅地扑腾。他握着筷子的手紧赶着从锅里把漂起来的细粉往挨着粉锅的水缸里扯,水缸里的那只手一帆一正地把扯进水缸里的细粉握成把儿。一把儿细粉握得满把了,他那只握筷子的手沿着锅沿子一摁,就摁断了锅里的细粉和手里已经握成把儿的细粉的联系。这个时候,洗粉的接过细粉把儿,在那个盛满了清水的比簸箩口还大的大锅里把细粉把儿洗一洗,就搭在了粉杆子上。三把儿细粉一杆子,在洗粉的大锅里泡上一会儿,再有人把它提出去晾在粉架子上。现在人们下细粉不像前些年了,前些年下细粉,人们赶得紧,天还没有冷得,人们就支起粉锅下起细粉来。这个时候多下的是风条粉,要从洗粉的大锅里提出来放到一张秫秸织成的簿子上盘粉,盘得透了才能上粉架子。现在人们下细粉,多已经等到天冷得上冻了下冻条粉,直接从洗粉的锅里提出来上架,一夜冰冻,第二天就拉出去晒上了。冻一化,细粉就干了一多半了,再晾上了晚半晌,就能收了打捆儿出卖了。
  三把粉瓢不光催了叨粉的和洗粉的,更让装瓢的忙乎了,这个时候的豆子不光要伺候着大斗盆里的粉面子不能炝了皮子,还要准备着从大斗盆里的粉面子上揪出块儿来递到装瓢的手里去。同样也催着在和第二盆粉面儿的两个老爷们儿,第一盆结束了,再打上芡,这第二盆很快就要下锅了。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像拉磨的瘸驴屁股给人绑了一挂放响了的鞭炮一样着忙了,围着大斗盆那个转得欢实。
  很快,一大斗盆粉面子下完了。
  第三盆的粉芡子打完之后,人们抬头看了看天,可能是因为几个马灯照得太亮了,还是看不清这个时候的天色。有人估摸着说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该天大亮了,因为四周围的公鸡已经叫过几遍了,只是给打瓢的声音给遮住了,没有听得真着。但是,还是有人说得再下上一大斗盆的粉面子,天才会亮。倒是狗比的二大爷说了一句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话,招得老少爷们儿们抱怨着说狗比的二大爷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有个手表,抬手脖子一看,就知道这个时候是啥时辰了。”狗比的二大爷瞅了瞅锅里新续上的水,弯腰用大煤钩子搂着锅底下的火说,“咱们要是有谁有个手表,起早也有个点儿了,也能掐着一斗盆粉下多长时间了。”
  “你净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咱庄户人家要那东西干啥?每天下地干活儿还给自己定个点儿呀?戴在手脖子上图干活儿碍事儿!”有人马上就这样回着狗比二大爷的话说。
  “庄户人家,谁舍得花那个老大的价钱买个铁疙瘩戴在手脖子上?”
  “还铁疙瘩呢!人家都戴啥子点子表了,我就瞅见过,上面的洋码字儿一蹦一蹦的。铁疙瘩手表已经过时了!”有人很有见识似的嘲笑着狗比二大爷说,“那种叫电子表的东西听说比铁疙瘩手表轻不少,还比铁疙瘩手表蹦得准。”
  “唉!”狗比二大爷落后了似的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世局,啥新鲜的玩意儿都出来得快,咱们不敢想的东西,城市里都能见到。上次我跟狗比他爹上趟城,你们说咋的了?”他卖关子似的停下了说话,两眼紧瞅着大锅里慢慢翻腾起来的水。
  “能咋的了,还不是瞅着男人和女人在大街上抱着亲嘴了!这有啥子稀奇的了呀,只要你经常进城,你就天天瞅得见。”有人在粉锅的大烟筒后面这样很不把狗比二大爷的话当成一回事儿地说,“这事儿在你眼里瞅着觉得稀奇,在别人眼里早已是驴逼打呵闪,水撒完了。”
  “你这俏皮话说得……”一个家伙对这句驴逼打呵闪的俏皮话很不屑地嘲笑说,“瘸驴蹚麦茬,对不住垄子。”
  “你也是,驴鞭敲肚皮,再硬也没有擂鼓响。”那个说驴逼打呵闪的家伙听有人这样说他的俏皮话对不了垄子,马上就回着话说。
  “男人跟女人大街上搂着亲嘴能叫稀奇?”狗比二大爷见两个家伙逞能似的较上了嘴劲儿,没有人再注意他卖下的那个关子,撅着嘴吹着锅里冒出的热气一阵儿,故意很响地咳了两嗓子,自个儿给自个儿圆场子似的又卖了个关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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