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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9-11-04 17:47:50      字数:8432

  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双山大队“五小工业”负责人邵德全忙得脚踢后脑勺。他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剩余的时间和精力,则全都投入在噪音刺耳的车间里面……邵德全之所以把自己整得如此紧张,都是因为前些日子他和于得水从市纺织机械厂搞回来的三件“宝贝疙瘩”——一台C620车床,一台小型仪表床和一台摇臂钻。尽管这三台旧机械之前被纺织机械厂淘汰下来丢弃在库房里另作处理,但是在邵德全眼里,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可以创造出财富的宝物。于是,当邵德全沉下心思忙碌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三台旧机械被他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得以涅槃重生;而原来那一台老掉牙的塔轮皮带车床也因此寿终正寝,完成了双山大队“五小工业”赋予它的历史使命。
  车间里的事情忙完之后,邵德全又把心思转移到停放在院子里的“双山牌”汽车上面了。记得不久前,当他用自己智慧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七拼八凑地完成了“双山牌”汽车这件引以为豪的作品时,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过度兴奋;倒是由于此件作品的问世而大伤脑筋——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去邵德全家登门造访。这些造访者们的目的几乎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他们希望自己或是亲朋好友能够开上那辆享誉棋盘山公社的“双山牌”汽车。在这些造访者当中,最令邵德全头痛的莫过于大队副书记秦忆军了……后来,当秦忆军的顶头上司——梁增宽将这件棘手事情揽过去之后,邵德全心里的压力才逐渐得以缓解。
  眼下,邵德全再也用不着花费更多的心思去考虑这件烦心事情,因为梁增宽已经帮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公开选拔,择优录取。同时,邵德全本人也在这件事情上总结出了一个深刻道理:很多时候,你越是格外在意的事情,它往往会变得越加复杂;倒不如随手放下,顺其自然的好。
  尤其在前些日子,当邵德全从刘建军口中得知吴庆义不仅会开车,而且还掌握了一星半点维护汽车的技术,他于是心里就已经有底了。这样一来,他也省却了许多心思。于是,邵德全就想在公开选拔司机之前,把吴庆义叫到大队来,亲自考察一下他的驾驶技术以及相关方面的理论知识。不过后来邵德全还是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现在双山大队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关注着那辆车,又有多少人希望自己能够有幸得到那把开启“双山牌”汽车发动机的钥匙。邵德全当时心想:吴庆义是骡子是马,到时候拉出来溜一溜不就知道了,你又何必如此心急火燎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火上房的要紧事情,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就是了。另外,如果这件事情被大队副书记秦忆军知道了,他肯定会把一顶偏袒知青的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搞不好还会把梁书记也给牵扯进去。
  因为在秦忆军眼里,梁增宽一直都在毫无原则地偏袒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知识青年。他甚至怀疑梁增宽私下里不知收受了知青们多少好处。就拿最近一段时间来说,梁增宽一意孤行、接二连三地拔擢知青当中他所认为的有用人才,将这些年轻气盛缺少工作经验的毛头小子安插在大队或者生产队的领导岗位上,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对于梁增宽这种“家长式”的工作作风,秦忆军除了心存不满之外,他也只能是耿耿于怀了。
  因此,为了避开那些登门造访,前来说项或是毛遂自荐的人,邵德全这些日子很晚才回家。然而让邵德全感到意外的是:他家里这几天一直都很清静,也没人前来叨扰。于是在公开选拔司机的头一天晚上,邵德全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地坐在自家的土炕上,有滋有味地小酌了二两“地瓜烧”。
  第二天一早,当墙上的有线小喇叭开始播放晨曲——《东方红》时,邵德全就已经起来了。不多会儿工夫,他老婆也把饭做好了。吃罢早饭,邵德全就骑着自行车往大队去了。
  此时的双山大队部,除了广播站站长杨文斌之外,邵德全是第二个进入到大队部院子里的人。一般情况下,邵德全不会这么早来“五小工业”上班——“五小工业”上班时间是早上七点半钟。今天是个例外。
  邵德全径直走到“双山牌”汽车跟前。自打他从市纺织机械厂倒腾回来三件“宝贝疙瘩”开始起,他就忽略了这台汽车的存在。因此,汽车引擎盖和顶棚上面附着了细细的一层尘土。他于是钻进驾驶室,接着便打开了汽车点火开关;感觉怠速运转正常之后,就将汽车开出大队院子,一溜烟地朝东边约有二里多路的大沙河方向驶去——邵德全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一方面是想感觉一下车况如何,行驶过程当中是否存在异常问题。毕竟这台拼装汽车停放了一段时间没有启动行驶;另一方面是想去河边冲洗一下车子,让它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即将驾驭它的那个新主人。
  大约七点钟左右,邵德全心情愉悦地驾驶着“双山牌”汽车返回了大队部。车子刚在院子里停下来,邵德全就看见杨文斌两手托着腰,龇牙咧嘴地站在广播站门口朝他招手。
  “杨主任,有啥指示么?”邵德全打开车门,开着玩笑问道。尽管杨文斌已将大队治保主任的大权移交给了虞子俊,但是双山大队的革命群众还是改不了口,仍旧习惯地喊他杨主任。
  “当然有指示,没指示我喊你做啥?”杨文斌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邵德全随即跳下车子,朝杨文斌走过去。到了跟前,邵德全突然抬起右手,对着杨文斌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由于他们两个都在部队当过兵,所以,偶尔有时候他们彼此也会以这种形式打招呼;前提是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邵德全才会释放出这样一种久违的情绪来。
  杨文斌没有回敬军礼,却在邵德全胸脯上轻轻捣了一拳:“瞧你这家伙,咱哥俩退伍都二十几年了,你咋还把自己当成是一名军人啊!”
  邵德全笑着回答说:“那当然了,军人的本色不能丢!别说咱俩退伍已经二十几年了,就是到了去见马克思那一天,咱也是一名光荣的革命退伍军人……再者说,退伍不褪色嘛!”
  杨文斌扯住邵德全的胳膊:“行啦——德全,你先别光顾着给俺上政治课,还是赶快进屋把俺的腰给按一按吧;再耽搁一会儿的话,俺的腰恐怕就会断成两截股了。”
  “怎么,你的腰杆子又闪着了?咋整的这是?”邵德全一边问,一边跟随杨文斌进了广播站。自从大队设立了广播站,邵德全还没腾出时间进来参观一下广播站里的播音设备;如果不是因为杨文斌突然犯了腰痛病,他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闲暇时间进来坐上一会儿。
  杨文斌进屋后就趴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
  “唉,你就别提了——德全,我这个老腰杆子……说犯毛病,立马就犯毛病,连一点预兆都没有!”杨文斌哼哼唧唧地跟邵德全抱怨他的腰痛病。
  邵德全打趣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夜里的活儿也都不能干了……”
  杨文斌自嘲道:“说实话,俺有一阵子都没干那活儿了,那个活儿动作幅度太大,你老弟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搞不好,怕是连炕都下不来了。”
  邵德全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说这话我相信,可是弟妹她能乐意么?尤其是像咱这般四十如虎的年纪……”
  杨文斌叹了一口气:“唉,那没办法!乐不乐意她都得忍着……”
  邵德全没再顺着杨文斌的话茬说下去。他俯下身子,开始摒心静气地施展他在书本上学来的按摩技术。
  在棋盘山公社这块地界里,邵德全属于多面手一类的人物,除了精通机械之外,生活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几乎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做。因此,他才当之无愧地荣获了“邵能人”这样一个值得骄傲的称谓。
  按摩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杨文斌明显感觉腰间盘部位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同时,这种感觉也如电流一般传递到了邵德全的指尖上。
  “感觉好点没有?”邵德全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杨文斌回答说。
  接着,邵德全又用胳膊肘在杨文斌的腰间盘部位按压了几下,然后直起身子说:“行了……待会儿再去卫生所拔几个火罐调理一下。”
  杨文斌“嗯呐”了一声,随后便从吱嘎作响的破旧木床上爬了起来。
  邵德全从兜里掏出香烟。先是弹出一支递给杨文斌,遂又弹出一支叼在自己嘴边。还没等他擦着火柴,就听院子里突然传来汽车发动机不规则的轰鸣声,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响。
  俩人顿时夹着烟卷怔愣住了。
  “咋回事——德全?”杨文斌问了一句。
  “我出去瞅一眼。”邵德全说完就匆匆走出广播站。杨文斌把香烟夹在耳朵上,随即也跟了出来。
  其实,邵德全踏出广播站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有点忐忑不安了,感觉到有人启动了那辆车——刚才下车的时候,邵德全忘了拔掉车上的钥匙。
  一切如邵德全所想:不仅有人启动了“双山牌”汽车,而且还将大队部门旁的一面墙给撞塌了。
  此时此刻,邵德全感觉胸口仿佛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气喘吁吁,怒目圆睁地站在广播站门口。
  杨文斌也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气得不行:“这是哪个驴操干的好事……”他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朝大队部门口走去。
  这期间,陆续有人凑过来看热闹。
  杨文斌走到汽车跟前,看见撞变形的引擎盖上满是泥土,还有几块石头落在上面;肇事者双手抱头趴在方向盘上,仿佛睡着了似的。杨文斌于是拽开车门,冲着肇事者大声呵斥:“谁这么大胆?竟敢擅自把车开走;闯完了祸还他妈的赖在车上不肯下来……赶紧给我滚下来!我倒想见识见识你是哪路神仙!”
  但是车里的那个肇事者却装聋作哑——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不想下来是吧?那好,你就在车里呆着吧!”杨文斌其实已经看出车里的肇事者是谁,却又故意装作没有认出惹出祸端的人就是姚春辉;加上姚春辉肇事之后耍赖皮不肯下车,因此,杨文斌灵机一动,心想:既然你姚春辉跟我装聋作哑耍赖皮,索性就让事态继续发酵下去好了;到时候看秦忆军如何给姚春辉解围,帮他小舅子把屁股擦干净……于是他伸手拔下车钥匙,接着又将两边的车门给锁上了。
  邵德全依旧站在广播站门口喘粗气。不过,他此刻心里已经初步有了一个判断:能有胆量干这事的人,除了秦忆军的小舅子姚春辉,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果他的判断准确无误,那么,接下来就会有好戏看了。正琢磨着,杨文斌拎着车钥匙走了过来。
  “到底是谁干的?”邵德全急切地问道。
  “你猜猜看,谁能干出这样的好事来?”杨文斌故意卖了个关子。
  “该不会是姚春辉这小子?”邵德全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你猜得没错。除了姚春辉这个王八犊子,还能是谁!”杨文斌把车钥匙递给邵德全。随手又摘下夹在耳朵上的香烟,擦着火点上,连续吸了几口之后,才将一大团白色烟雾从嘴里喷吐出来。
  邵德全接过车钥匙:“那姚文斌这小子为啥还赖在车上不肯下来?”
  “他不是被吓蒙了,就是想等他姐夫赶过来替他擦屁股,不然,这小子早就撒丫子跑没影了。”杨文斌回答道。“这倒也是……”邵德全点头表示同意杨文斌做出的分析。同时也擦着火柴点燃手中几乎快要折断了的香烟。
  此时,围聚在大队部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而最初看见肇事过程的少数几个人,他们都在以各自不同的观点和语言表达方式,绘声绘色、添枝加叶地同前来看热闹的那帮人描述当时的场景。与此同时,被锁在车里的姚春辉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惶然无措与愤懑。他一边拍打车门,一边不断破口大骂……
  邵德全冷笑一声:“哼,就他这幅德行,这个驾驶技术,还好意思让他姐夫三番五次找我给他‘开后门’当司机?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嘛!”他将烟蒂扔在脚前,使劲踩了几下,“这回好了,我倒想看他秦忆军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杨文斌沉思片刻:“这有啥不好处理的?放他一马就是了。姚春辉毕竟是大队副书记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了——德全,你难道还不了解秦忆军这个人么?就算他脑子被驴踢了一脚,做了一回六亲不认的事情,但最终也只是象征性地责骂姚春辉几句;然后他再装模作样地把事情揽过去,做一番自我批评,这件事就算是敷衍过去了。”杨文斌干咳了几声,又朝地上啐了一口,“不管怎么说,你还得感谢姚春辉这小子才是,因为,他把他姐夫抛给你的烦心事变成了顺心事,复杂的变成了简单的……眼下,你再也用不着顾忌秦忆军的面子,他的面子已经让他小舅子给撕下来了。”
  邵德全点头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我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俩人说话的工夫,就听人群中有人大声嚷了一句:“嘿,你们看,梁书记和秦忆军过来了!”于是场面变得更加热烈起来。他们各抒己见,推测两位书记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不过,当梁增宽和秦忆军刚刚走到大队部门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跟那些七嘴八舌的围观者们了解肇事原因时,相邻几个生产队出工前叮当作响的敲罄声、便此起彼伏地响彻在双山大队上空。于是,那些围观者们面带遗憾,一边议论,一边懒懒散散地朝敲罄地点——生产队走去。
  杨文斌见梁增宽正朝他俩这边瞅,便对邵德全说:“德全,这回该轮到你上场了。”“是啊,轮也轮到我了……不过,我觉得这出戏没有什么悬念,很快就会结束了。”邵德全一脸轻松地回答道。
  他们两个刚在大队部门前站定,梁增宽就故意耷拉着脸子嗔责邵德全:“德全,这……怎么回事?谁开的车?”随后他又给邵德全使了个眼色。其实,梁增宽刚才已经从围观群众的议论当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因此,他心里也多少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梁增宽之所以这样问邵德全,实际上也是说给秦忆军听的。
  邵德全心领神会。同时他也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开的车……刚才我去大沙河那边刷车,回来之后又到广播站坐了一会儿。没曾想,转腚工夫就出了这种事情。”
  “我说德全,你这话说得不切实际,肇事的人明明就坐在车里嘛,你怎么能瞪着俩眼说不知道呢?”梁增宽故意又责问了一句。
  “是这么一回事——梁书记。车子撞倒了院墙之后,那小子就把脑袋夹在裤裆里;无论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吭声,还赖在车里不肯下来。我看实在没招,只好先把车门给锁上,等着你们来处理了……”杨文斌替邵德全解释了一番。
  梁增宽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对邵德全说:“德全,你过去把车门打开……我倒想看一看这个人的庐山真面目。”随后他又佯装认真地问秦忆军,“忆军,你觉得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开车撞墙呢?”
  秦忆军尴尬地笑了笑:“我秦忆军又不是诸葛亮,掐算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事实上,即便刚才秦忆军没有听到围观群众只言片语的议论,他心里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件事情一定是他小舅子姚春辉干的。别人也没有如此大的胆量和能耐捅出这个篓子来。同时秦忆军也从梁增宽的眼神当中捕捉到一个信息:梁增宽不仅知道是谁惹下的祸,而且他还想借题发挥……这样一来,他不仅颜面尽失,而且还陷入了尴尬的被动局面里。
  秦忆军于是在心里责怪他的小舅子如何不争气,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瘪犊子;责怪他如何冲动行事不计后果,三日两头地给他捅篓子……但是没容秦忆军继续责怪下去,就见他小舅子姚春辉垂头丧气地从驾驶室跳下来,额头上还顶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
  这么看来,姚春辉当时之所以捂着脑袋趴在方向盘上,想必是因为他的脑袋受到汽车撞墙时产生的反作用力的猛然撞击,从而才导致了姚春辉短暂的晕厥。除此之外,瞬间的惊吓,也是造成姚春辉意识模糊、不肯下车的一个原因。后来,当肇事现场聚集了越来越多围观群众,姚春辉才渐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由于自己捅下的这个篓子,他当司机的美好梦想,也就随之破灭了。于是在他混沌的大脑驱使下,姚春辉便开始歇斯底里地拍打车门,破口大骂将他锁在车里的那个人——姚春辉当时并不知道是杨文斌拔下了车钥匙,然后将他锁在车里面。
  此时的姚春辉,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地站在汽车旁边默不作声。扭曲的国字脸上镶嵌的一对三角眼里泛着一丝绝望与无奈。往日里有恃无恐、为所欲为的那股子霸气,也已被眼前由他自己捅下的篓子彻底摧毁。尽管他在下车的时候瞥见姐夫用怨怼的目光瞪了自己一眼,但是沉舟可补、覆水难收;就算他姐夫用这种目光再瞪他一万遍又能怎样,他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么?他能替他摆平刚才捅下的篓子么?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当时为何偏要早早就来到大队部,之后又鬼使神差地启动了那辆车;还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直接撞倒了一面墙。
  姚春辉正低头胡思乱想着,就听他姐夫秦忆军对梁增宽说:“梁书记,这件事情我还是回避一下为好……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没任何意见和看法!”随后秦忆军又责备起了他小舅子,“如今这双山大队,我看就属你姚春辉能耐最大了……”
  姚春辉抬头瞥了一眼姐夫秦忆军,心有不服地说:“我不过就想试一试那台车,省得到时候赢不了丁家堡青年点的吴庆义,让他占便宜当了司机。”
  秦忆军冲他小舅子哼笑一声:“你可拉倒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身上攒下了几斤几两的本事。再说了,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瞪着俩眼把车开成了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跟人家竞争当司机?我看你还是哪来哪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趁早赶紧回生产队踏踏实实种地去吧!”秦忆军说完这番话,正准备抬脚往大队办公室走,却被梁增宽叫住了。
  梁增宽对秦忆军说:“忆军,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你也用不着刻意回避。”接着又问邵德全,“德全,你觉得上午的事情还能继续进行下去么?”“车都撞成这样,我看是够呛……”邵德全说完便俯下身子,仔细查看汽车底盘部件是否存在损坏的情况。
  梁增宽一边考虑如何妥善处理好眼前这件事情,一边从衣兜里掏出旱烟袋。秦忆军见状,赶紧把兜里的香烟拿出来,取出一支递给梁增宽。梁增宽接过香烟闻了闻,笑道:“你这烟卷劲头太小,不如我的‘蛟河烟’抽起来过瘾!”说完就把香烟还给了秦忆军。接着又慢条斯理地卷了一支“蛟河烟”。
  秦忆军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窘色。他尴尬地笑了笑,遂将烟卷重新放进烟盒里。同时,为了消除他内心油然而生的尴尬,秦忆军故意又将话题扯到他小舅子姚春辉身上,并且狠狠地数落了一通;接着他自己也放下架子,隔靴挠痒地在梁增宽面前作了一番检讨。
  对于梁增宽来说,尽管他性情耿直,工作当中又一向秉持有责必问,有错必纠的原则,但是作为自己工作上的搭档,梁增宽又不能处处都跟秦忆军过不去;就像眼前发生的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因此,他得酌情考虑如何处理好这件事情:既不能当着邵德全和杨文斌的面,严厉批评和处理姚春辉,又不能有意或者无意让秦忆军下不来台——打狗还得看主人嘛!另外,梁增宽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虽说事情发生在姚春辉身上,但是如果没有秦忆军在后面充当保护伞,姚春辉胆子再大,他也不敢随心所欲地把车子开走。这一点,秦忆军心里其实也跟明镜似的,只是嘴里不说罢了。因此,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不追究姚春辉所要承担的具体责任,暂且放他一马;同时也给秦忆军留了好大的一个面子,希望他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节外生枝……再者说,刚才秦忆军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再让他小舅子心存开车的非分之念。如此一来,也就省略了择优录取司机这一项繁文缛节的选拔过程了——因为其他几名渴望开车的当地青年已经知难而退,没有丝毫的信心和勇气去跟姚春辉、吴庆义这两个“重量级”人物进行一番较量。
  梁增宽慢条斯理地卷好一支“蛟河烟”。没等他拿出火柴,秦忆军已将手里的汽油打火机伸过去,帮着梁增宽点着了香烟。
  过完了烟瘾,梁增宽把秦忆军叫到一边,委婉地对他说:“忆军,唠叨几句事后诸葛亮的话,这次‘五小工业’选用司机的事情,咱们本不应该跟着掺和;毕竟这辆汽车是邵德全花费了许多精力才拼装起来的,他想让谁来开,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咱们有啥理由在此横插一杠子?另外据我所知,这期间曾有不少人三番五次找过邵德全,软磨硬泡想要得到这份开车的美差。”梁增宽说到这里,故意干咳了几声。接着,他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了秦忆军一句,“对了——忆军,你该不会也去找过邵德全,为你小舅子争取这份美差吧?”
  秦忆军没想到梁增宽会这么问他。正要开动脑筋搪塞过去,可他转念一想,觉得梁增宽轻易不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肯定早就知道这档子事。因此,秦忆军也就低头不语,默认他的确曾为此事找过邵德全。
  梁增宽叹了一口气,埋怨道:“忆军,咋说你好呢!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那个小舅子姚春辉,他其实就是一个逞强好胜、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对他不能有求必应。如果你给他一点颜色,他就开染坊;若是给他个梯子,他就能上房……”
  秦忆军自责道:“是啊,这次的事情都怪我,如果当初我不出面替他争取开车的名额,想必他也不会捅出这么大的一个篓子来。”
  说话的工夫,大队“五小工业”上班的时间就快到了。这个时候,“五小工业”的几名工人,相继赶到厂里上班;于得水跟吴庆义俩人也几乎同时踩着他们的脚步来到大队。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他们一个个都愣怔住了。尤其是吴庆义,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此番情形,与他昨夜的梦境几乎如出一辙;而且无论是在现实当中抑或梦境里面,“双山牌”汽车终将逃不出一个“毁容”的不堪结局。于是,一个荒诞不经的虚妄之念,在吴庆义的脑海里迅速萌生:难道是他昨夜的梦,操纵了肇事者的潜意识,从而导致了眼前的这个结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谁又是那个被他梦境操纵了的肇事者呢?吴庆义一边回想昨夜梦里他在狼窝岭遭遇泥石流时的惊悚场景,一边细心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所呈现出的表情。他想从他们的面目表情当中辨别出谁是肇事者。
  说来也巧,吴庆义第一眼就瞄上了垂头丧气的姚春辉。他于是小声对于得水说:“我敢打赌,这准是秦忆军他小舅子干的好事。”于得水随声附和道:“我觉得也是。”吴庆义斜睨了一眼姚春辉,嗤之以鼻说:“哼,手里没有金刚钻,还他妈的敢揽瓷器活!”于得水赶紧提醒说:“庆义,你小点声,别让梁书记和秦忆军听见了。”
  两个人正悄声嘀咕着,就见邵德全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吴庆义,你过来一下。”吴庆义稍一愣神,以为听错了,站在原地没有挪步。于得水抬手捅了他一下:“庆义,邵师傅喊你过去呢!”于是吴庆义赶紧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邵德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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