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武功尽废

　　
　　过了几天，钟祺召开党政联席会，讨论两项议题。一是对勤自励的家属，也就是夏秋月和勤小玉母女的抚恤照顾问题，二是低温工程部的人事安排以及博士要求加薪的问题。经钟祺、高远、黄汉麟、康茂廷等四位所党政领导的集体讨论和表决，最后达成决议。夏秋月的病退工资按档案工资发放，也就是不低于全所的平均水平，每月两千元；今年高考已经结束了，勤小玉读大学的学费全部由所里承担。博士扶正，任低温工程部主任，正处级；章小青任低温工程部副主任，副处级；博士工资适当增加，调至每月一万元，即年薪十二万。这是所里所能答应的最高条件，如果博士仍然嫌少，明年不肯续签合同，他们也没办法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好由他去了！
　　散会后，钟祺打电话把文珪叫来，把党政联席会议讨论的结果告诉了他。钟祺本以为博士会紧锁眉头不作声的，谁知他却一脸正气，肫挚恳切地说：“所长，我答应过勤自励，要在80所干一辈子的。勤自励是我最敬重的同事，他现在不在了，我答应他的话，决不食言！明年的合同我会续签的，就算我的工资一分钱不加，我也不会走！”
　　钟祺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他紧紧握住文珪的双手，郑重地说：“谢谢你，博士，我代表所领导和全所职工向你表示衷心感谢！”
　　六月中旬，80所召开了全所党员大会，今年党委换届，大家要投票选举新一届党委。
　　十二名候选人除钟祺、高远、黄汉麟、康茂廷、林子健、马保毅、程谧、师谨等上届党委委员外，又增补了池恒和况建伟两人。从十二名候选人中选出十名党委委员，康茂廷觉得自己和林子健稳操胜券。为了笼络人心，确保自己党委副书记及林子健党委委员的资格，征得钟祺同意，在老婆蒋玉芝的帮助下，他顺利地取出一笔款子，给每一位到会的党员买了一床高级被单。
　　投票很快结束了。80所共有党员380名，到会367人，符合法定人数；回收选票367张，经核定全部有效。康茂廷主张公开唱票，以免大伙疑心计票不公，选举舞弊。
　　党办主任开始唱票。康茂廷面带微笑，镇定自若地聆听着。听到后来，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了，他的表情僵硬，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他和林子健的名字就像一列远去的火车，渐渐地听不到了。灌入耳内的全是钟祺、高远、黄汉麟、池恒、况建伟这些他不愿听到的名字。唱票结束时，康茂廷的脸已由白转青、由青转灰地变化了好几次。
　　选举结果，康茂廷154票，未过半数；林子健78票，未过半数。其余十人全部当选。
　　康茂廷和林子健色如死灰，黯然离开了会场。他们师徒俩平素骄横跋扈、生活腐化，全所有正义感的党员早就看不惯了。这次党委改选，他们运用手中的选票行使了一回党员的权利，把他俩拦在了党委门外。
　　第二天，康茂廷主动辞去了党委副书记的职务。根据党章的有关规定，不是党委委员的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担任这一职务的资格。
　　康茂廷辞职后，极度消沉。他虽然还是副所长，可已经没心思管事了，把工作丢给后勤处长，称病不去上班，成天待在“黛眉酒吧”，和苏黛眉一起喝酒解闷。黛眉待他情好如初，并没有因他落魄而嫌弃他。倒是蒋玉芝笼罩在一种唇亡齿寒的恐慌中，时时责怪、数落丈夫因张狂好色而丢官。不过为了保住自己财务处长的位子，她也没有和康茂廷撒泼大闹。
　　林子健和恩师同病相怜，时常去康茂廷家中或“黛眉酒吧”看他，两人对饮小酌，借酒浇愁。
　　这天晚上，师徒俩又相约来到“黛眉酒吧”，向苏黛眉要了一间包厢喝酒。
　　林子健宽慰恩师道：“康书记，你别泄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相信，你就是东晋的谢安，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康茂廷摇头惨笑：“我不行了。所里的党员给了我致命一击，就像一个侠客被一个更厉害的高手废去了武功，我爬不起来了！以后没有我罩着，你要多加小心，凡事考虑周全。如果你还想在80所发展，你那个小公司最好关掉。”
　　林子健犹豫不决。恒通公司虽然目前不太景气，但利润还是比他的工资奖金多，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一旦关闭，他靠什么来买房？靠什么来养雅菲？他甚至想辞去公职，专心一意地经营这间公司。可是他已有近二十年工龄，在所里又是党员干部，辞职太不划算了！所以不辞职，公司照开，鱼和熊掌兼得，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林子健说：“康书记，除你之外，所里没有人知道我开公司！黄汉麟和池恒做梦也想不到我在抢他们的生意！他们都不知道，钟所长就更不会知道了！所以恒通公司是安全的，我不想关。”
　　康茂廷叹气说：“子健，你还是小心为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林子健说：“那就等钟所长他们听到风声再说吧，现在关门，损失太大了！”
　　康茂廷说：“那也行！只是你要谨慎一些，把生意做得隐蔽一点。”
　　林子健点点头：“我会的。”
　　康茂廷又问：“子健，别的你该没什么事吧？比如利用所长助理的职权，收人家的钱什么的？”
　　林子健心里一惊，莫非康茂廷听到什么风声了？他已经从郑老板那里收了近二十万的回扣。从去年至今，特冷厂和空调厂的生产形势很好，从郑老板那里进了两三百万的金属材料。郑老板信守诺言，给林子健的好处费一直没断。但这事只有他和郑老板两个人知道，断无第三人知情的道理。康茂廷不过是在提醒、告诫他而已。
　　林子健当即朗声说：“康书记你放心，这种权钱交易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康茂廷凝神半晌，像是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好。开公司的事穿帮了，只是把公司关掉，在所里背个处分；如果经济上出了问题，那可就得进班房了！”
　　淡淡的几句话，林子健却听得心惊肉跳。他正想说点什么，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像是店里出了什么乱子。
　　两人连忙拉开包厢的门，出来观看。只见酒吧里冲进来一群警察，领头的是几个便衣，手里提着乌黑的手枪，已经把满小宝、苏黛眉和雅菲控制住了。三个人满面惊恐，身子不停地哆嗦。
　　两个警察守住门口，禁止人员出入。其他的人挨个敲包厢的门，门开了就冲进去搜查；不开门的抬脚就踹，破门而入，里面随之传出一阵惊叫。
　　两个警察冲向康茂廷和林子健，命他俩举起手来，转过身靠墙站着，然后搜他们的身。自上而下搜了个遍，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便喝令他俩靠边站着，不许乱动。
　　一个领头的便衣从满小宝身上搜出了几小袋K粉和摇头丸，放在吧台上，厉声问他：“这是什么？”
　　满小宝平生最怕的就是警察，他知道在警察面前，任何强硬和抗拒都是徒劳的，只会导致更惨的结果。他眼睛相着鼻子，乖乖地说：“是……是毒品。”
　　领头的便衣冷笑着说：“算你识相！早就有群众举报‘黛眉酒吧’贩卖毒品，我们的侦察员化妆成客人来过几次了，今天终于抓了个现行！你还有什么话说？”
　　满小宝摇摇头，温顺地说：“没话说。我愿意配合你们调查。”
　　破门而入的警察押着两拔吸毒的客人走出包厢，手里拿着搜缴的小包毒品及吸毒工具。吸毒的客人都是小年轻，头发染得黄黄的；男的大都有纹身，女的衣装暴露，打扮妖冶。何培被他母亲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去了，不在其中。
　　领头的便衣环视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黛眉酒吧’法人代表满小宝，经理苏黛眉涉嫌贩毒和容留他人吸毒，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容抵赖，现予以拘留。”说着大手一挥。“把人带走！”
　　众警察将满小宝、苏黛眉、雅菲三人及一干吸毒的男女押上停在酒吧外面的警车，康茂廷、林子健和其他客人跟出来，呆呆地看着。两个警察将酒吧的大门锁上并贴上了封条。两辆警车呼啸而去，康茂廷和林子健失魂落魄，相对无言。他们的女人都进了公安局，兔死狐悲，他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七月底的一天，瑞龙公司总经理黄汉麟正在办公室开着笔记本电脑，专心一意地工作。综合办主任舒慧推门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汉麟，我们新区研发楼跟厂房的室内装修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照这个速度，估计十月份可以完工。”
　　新区基建的事一直是由舒慧负责的，除了与建筑公司沟通协调外，她还需要定期向总经理汇报工程的进展情况。
　　“噢，比我预计的快嘛！”黄汉麟起身走到舒慧身边，兴奋地说。“那好，十月份完工，我们就十一月份搬家！”
　　舒慧说：“十一月份会不会太仓促了？不如再等几个月，等到明年春节后。”
　　黄汉麟摇摇头：“不能等，一天都不能等。所里就等着我们搬家腾地方呢，兴建标准厂房和改造电子楼早就规划好了，我们一走他们就动工！”
　　舒慧表示同意：“哦，那就十一月份搬好了。”
　　黄汉麟忽然以恳求的语气说：“舒慧，你是办公室主任，搬家的事，你就多操点心了！”
　　舒慧笑道：“你干吗这么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啊，我会全力以赴的。”
　　黄汉麟说：“看你这么辛苦，我有点不过意嘛！”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舒慧的心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汉麟，我……”
　　舒慧垂下眼帘，欲言又止。
　　黄汉麟温和地看着她：“有什么话，你说啊。”
　　舒慧忽然哭了，她猛地搂住黄汉麟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泪流满面地说：“汉麟，我想嫁给你！”
　　黄汉麟吓了一跳，连忙去拉舒慧的手，惊慌地说：“舒慧，这是在办公室，你快松开，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舒慧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松开！”
　　黄汉麟用力掰开舒慧的双手，板着脸说：“舒慧，你以后再这样，我就把你调离瑞龙公司！”
　　舒慧哭着说：“汉麟，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如果我得不到我要想的答案，我会崩溃的！”
　　黄汉麟冷静地说：“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这肯定不是你想要的，但你也不能崩溃！我有妻子，不能娶你！”
　　舒慧双泪长流：“你不能离婚吗？我比柳月辉更适合你！”
　　黄汉麟坚决地摇摇头：“不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柳月辉！”
　　“那好，我不破坏你的家庭，就给你作个情人，总该行了吗？”舒慧退而求其次。
　　黄汉麟全身血液的流速一下子加快了。舒慧正处在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有气质、最具风韵的年纪，他没有理由不动心。可是他有妻子、有家庭啊！想到这儿，月辉秀丽的面庞仿佛一颗明星浮现在他眼前。
　　“对不起，舒慧。”黄汉麟正色说道。“我是副所长，一个党员干部，应该洁身自好，给群众带个好头！我怎么可能违纪养情人呢？我不能答应你，你还是赶紧再成一个家吧！”
　　“我明白了。”舒慧黯然神伤。“你是一个忠于妻子、忠于家庭、忠于事业的好男人，可惜我永远也得不到你！”
　　黄汉麟默然不语。
　　“看来，80所我是待不长了。”舒慧伤惨地说。“我的一个大学女同学在深圳当老板，你不要我，我可以去投奔她。”
　　“舒慧，你别这么说。”黄汉麟有些歉疚地说。“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者不要混为一谈！我拒绝了你，并不影响你在80所，在瑞龙公司的工作。你干得出色，我照样会嘉奖你！”
　　“再说吧。”舒慧淡然一笑。“得不到你的痛苦，我能承受，就承受；实在承受不了，我就选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