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斗叉子和巧妮儿
作品名称:卧龙寨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2 09:29:33 字数:4884
斗叉子因为没能听完马老哈讲的那个他认为是胡扯的故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嘴里梆子调地哼着话匣子里老是播放的《十五的月亮》这首歌,尽管歌词给他错七差八地哼得像鳖窝里捅了一棍子那样乱,但他还是觉得这样哼着挺顺溜,心里也自在。就这样,他一路踢踢蹦蹦地往回走。
斗叉子已经是二十大几的人了,他自己也很清楚,寨子里和他同岁的这茬人大都是已经有几个孩子的爹娘了,只有自己还吊死鬼似的在这儿吊腾着。每天晚上一张床两只鞋,第二天早起也没孩子闹着起床撒尿,没有女人吵着说趁着没有起床再烧一把底火儿,清静倒是清静,就是心里没底儿没边儿地不实落。
照当前的局势来看,周围三乡五邻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人大多都是家室满屋的人了,几乎没有哪个人还这样单吊着。倒是东边庄上有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小子也单着,只是那小子因为小时候调皮,给他们生产队里的一匹打了铁掌子的烈马一蹄子踢掉了裤裆里的两个鸡蛋黄子那么多大的肉球球,长到现在裤裆里也没有再长出两个肉球球,也就没有人为他保媒拉纤,以至于那小子到现在还跟自己一样单蹦儿。
自己倒是没有给烈马踢了裆,两个肉球球也在,就是不知道因为啥子,一直没有人为自己提媒说亲。虽说爹娘很多时候会在老少爷们儿们面前承情似的向别人说,帮忙给操心为自己牵扯牵扯亲事儿,但老少爷们儿们总是说眼下合适自己的女孩子还真不好踅摸。由此可以估摸出来,以后自己的事儿怕是要犯难了。眼下是啥形势?方圆十五六的都争着定亲了,哪儿还有跟自己年龄般配的闺女家等着自己?
按照家谱上来说,斗叉子所在的这个马氏家族,也算得上是个很有名望的大家族了。但马老哈那个马姓不属于他们这个家族,马老哈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儿是因为逃荒落到了这个寨子里,与姓黄的人家做长工在这个寨子扎根了,与斗叉子他们这个马家没有任何的牵扯。斗叉子虽说不是元朝那个为官清廉的马宰相嫡亲后裔,也是马宰相大约三十代的旁系子孙。嫡亲也好,旁系也罢,马家祖上能出现过那样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算是他们这个家族的一大荣耀。
又据《地方誌》记载,斗叉子的太爷是这个地方方圆百里闻名的豆腐匠,做得一手好豆腐。誌文云:“马氏豆品,质如玉,亮如晶,性韧,人立其上而形如故。嚼之,如皮之耐。咽,其味仍存于口,可三日不去……”。据说,如不是当时时局动荡,他们这马家豆腐很可能会成为皇室贡品。到了斗叉子他爷爷这辈上,他们家的豆腐坊仍开得红火。可是,斗叉子他爷爷有了钱财,两手就开始发痒,很是大爷地进了赌局,辛辛苦苦地在牌局里熬了半个月,不但没有如愿地赢回些银元黄金,就连他们家那头拉磨的老毛驴也给他输了进去。加上那个年月兵荒马乱的,那次土匪进了寨子之后,对他们家又是一番洗劫,两个打下手的土匪还恶作剧地屁股对着屁股,往他们家那台磨的两个磨眼里各拉了一泡臭东西,打那之后他们马家的豆腐坊算是彻底关门了。
尽管如此,方圆百十里路的人家只要提到豆腐,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们马家的豆腐,很多人还是称他们马家叫“豆腐马家”。到了斗叉子的父亲这辈上,全国闹得太平了,斗叉子他爹袖子一挽,把他们家的豆腐磨仔细刷洗了几遍,重新让豆腐磨转了起来。可是,好景不长,上面来了啥子运动,说他们这样磨豆腐是资本主义思想在作怪,结果是给人扯着大会小会上批斗了两个月,算是给他们割掉了资本主义尾巴。那台豆腐磨也给上面的来人狠狠地踹了几脚,至今仍放置在他们家的茅房门前,当堵鸡堵鸭的茅房门槛子呢。
斗叉子进了自家那没有院门也算不得是院子的院子,家里的人都睡熟了,整个院子里很清静,除了猪圈里那头喂了三年吃铁一样不见长个越长越痩,朽树根一样不景气的痩猪雷一般的呼噜声之外,再也听不见啥子声响了。他轻轻地推开那间属于他自己的低矮的当年用来防地震的棚子的门,那扇门扭腰拉胯给推疼了一样,吱吱呀呀叫了一阵儿。
在抽烟这方面,斗叉子算得上是这个寨子里的体面了。进得这个寨子,大多数的老少爷们儿们都抽旱烟,很少有人抽机制的烟卷儿,更很少有人抽带过滤嘴的“洋烟”。老少爷们儿们说是机制的烟卷儿没劲儿,抽起来没有旱烟过气,更不如旱烟过瘾。老少爷们儿们这样说,其实是因为口袋里太瘪,没有啥子硬货能供他们抽机制的烟卷儿。但斗叉子总是抽机制的烟卷儿,时不时的还会抽带过滤嘴的洋烟。按他爹娘的说法,这叫“跩牌子”,世人都是不看吃啥看穿戴,三里地之外,谁也不知道谁的家底儿,那就从穿戴和用度上去评判一个人。当然,他爹娘这样咬牙勒紧腰带供他抽机制烟卷儿,自然有他们的用意。
眼看着斗叉子要过了相亲订婚的年龄,说不准哪天他们的斗叉子儿能用这机制的烟卷儿从外面熏回来个水灵灵的媳妇儿回来呢。可是,斗叉子已经抽了三年的机制烟卷儿了,终归还是没能从外面熏回个人来。但是,斗叉子仍旧抽机制烟卷儿,斗叉子的爹娘相信,总会有一天他们的这个斗叉子儿会从外面用机制烟卷儿招回个女人来。其实,斗叉子抽的机制烟卷儿也就几毛钱一包,但是,这让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看来,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了。
斗叉子上床吹熄了灯,躺下来又抽了一支烟。他盯着黑暗中不知离自己有多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棚顶子,心里开始为自己的事情盘算起来。这两年家里有头猪,牛犊子也能出手了,运气好的话,明年老牛再下一头牛犊子,地里再收成一些,再与亲戚家扯借一些,咋的明年也得把自己的三间浑砖房子盖起来。有三间浑砖房子在那儿,再托人给自己好歹拾掇个人进来。不然的话,就眼下这个局势,没有三间浑砖房子在那儿站着,就不会有人帮忙给说亲提媒,自己就别想娶媳妇儿这一遭了。就是娶媳妇,那也是梦里的事儿。
就在斗叉子这一琢磨着这两年咋的个自己盖三间浑砖房子的时候,他的棚子门给人风风火火地推开了,接着就闯进一个人来。这个人闯进来之后,随手又把门给关上了。
“谁?”斗叉子一惊,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瞅着模糊的身影子问。
“我,巧妮儿。”来人慌忙着又从门后摸出一个铁锹,用铁锹把把门给死死地给顶上了。
“是你?”斗叉子咋的也没有想到会是巧妮儿这个时候闯进来。他很吃惊地瞅着巧妮儿的身影看了一阵,伸手摸出洋火把灯给点上了。
巧妮儿见斗叉子把灯给点上了,上前一步噗地一口气又把灯给吹灭了。
“这么晚了……”斗叉子见巧妮儿把灯又给吹灭了,咕哝着嘴巴说。
“就是这么晚了我才过来呢,大白天我也过不来呀。”巧妮儿很不客气地回了斗叉子。
“你还是回吧,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这样深更半夜地过来,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钱串儿也不会饶过你和我。”斗叉子叹了一声,劝着巧妮儿说。
“我就不怕别人说我偷奸养汉子,你怕个啥?怕我坏了你的名声?当初你咋的有胆子抱我亲我摸我了?”巧妮儿泼泼辣辣地追问着斗叉子,“要是后来你有抱我亲我摸我时的那个胆子,咱们都是孩子怕是也跟人家的孩子一样,能拿着家里的破鞋底子跟货郎鼓换糖豆儿吃了。当时我都铁了心跟你了,你倒软不拉几地没了主心骨,听了你爹的话。当时我真的很想过来扇你几个大嘴巴子。”
斗叉子一下子给巧妮儿说得没了言语。
巧妮儿见斗叉子没了言语,黑暗里呼呼啦啦地把身上的衣裳脱了,一下子扑到斗叉子的身上,喘着粗气说:“今儿钱串儿去他姥姥家了,我才趁空儿过来。你别愣着了,抱我,亲我,要我!”说着,她就抱紧了斗叉子,抓起斗叉子的手往自己的胸前放。
斗叉子的身上一阵子的燥热,但心里还是打着哆嗦。
说起巧妮儿,她本是后寨子里张老驴的六个孩子中的第五个孩子,因为她的性子跟她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不大一样,很受张老驴的心疼。后来,张老驴又添了第六个孩子小锁,对于巧妮儿的疼爱就少了些,但是,在他六个孩子当中,张老驴最看好的还是巧妮。虽说张老驴这个人不大成手儿,可是,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很上心,每逢到赶集上店儿的,只要手里有宽敞的钱头儿,总会给孩子们捎回来些糖果儿啥的。由于张老驴最看好巧妮儿,巧妮儿得势得宠,说东就东,说西就西,时间一久,也就养成了泼辣大方热情的性子。眼下巧妮儿嫁了钱串儿,不光有些记怨斗叉子,大多还是归怨她爹张老驴。
张老驴和前寨子里的赵淌油关系和厚,又因张老驴曾经受恩与赵淌油,在巧妮儿刚出生落地儿还没满月的时候,他请了赵淌油,在家里调上几个青菜——萝卜丝、萝卜片、萝卜丁儿,还有萝卜条儿,两个人推杯换盏地咔哧咔哧地嚼着萝卜喝着酒,扯些里里外外的事情。喝得头重脚轻的时候,两个人就扯上了儿女亲家,张老驴很是大方地把巧妮儿许给了赵淌油的小儿子钱串儿;说等两个孩子长大之后,不管发生啥事儿,两家人谁都不得悔婚。后来,巧妮儿长大了,他张老驴见巧妮儿跟斗叉子来来往往的有些不大对劲儿,也觉得自己当初把巧妮儿许给钱串儿有些冒失。但是,由于张家和马家祖上有些原因,他还是把巧妮儿匆匆地打发给了钱串儿。
巧妮儿嫁了钱串儿之后,心里老觉得很别扭,出出进进的都不如是。可是,在寨子里的人眼里,巧妮儿嫁了钱串儿算是掉进福窝里了。钱串儿长得还算周正,就是小时候麻痹症在腿上留下了一些毛病,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走起路来呵呵愣愣地不安稳。可是,赵淌油这几年手里折腾得有钱,满可以把钱串儿腿上的缺陷补过来。让巧妮儿自己说,赵淌油家里的钱能不能补钱串儿腿上的缺倒不是多要紧的事儿;可自从嫁了钱串儿之后,心里这个憋屈,整天价揪得慌,看啥啥不顺溜,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尽头。
钱串儿倒没觉得日子哪儿不顺溜,日出东天起,日落西天回,吃的不用发愁,用的也不需要咋的费心。不管是吃是穿,有爹支应着,在这个寨子里也算得上方便了。她巧妮儿能嫁到这个家来,也算是她巧妮儿的福分。虽说当初听说她巧妮儿跟斗叉子有啥子来往,但不会有啥子过分的事情,邻里邻居的,进进出出哪有不碰面的时候?再说了,就斗叉子那个家,穷得四面透风,她巧妮儿也看不在眼里。再说斗叉子,老实巴交的,摔死他斗叉子,他斗叉子也不敢打巧妮儿的主意。
巧妮儿她爹是啥样的人物,跺跺脚瞪瞪眼,还不把他斗叉子家吓得老鼠不敢出洞啊。就算是人们以前说的是真事儿,现在她巧妮儿是自己的人了,煮熟了的鸭子还能飞得走了?生米煮成熟饭,也由不得她巧妮儿了。在他钱串儿的心里,有一种绝对的优越感和安全感。今儿因为他钱串儿的姥姥病得几天茶水不进,气儿在喉咙管子里没上没下,他们哥几个一道去了姥姥家,此时,他钱串儿也绝对不会想到后院已经起火了。
这个晚上,巧妮吃过晚饭之后,就一头扎到床上睡了。她以为今夜就她一个人,一定能睡得安稳,可是,躺下来很久,整个人却烙饼似的在床上睡不踏实。透过窗子的月光一个劲儿地照,像大白天似的一样亮。不知床上啥子东西硌了一下她的奶子,里面一阵地疼。就是这样一阵子的疼,让她马上就想到了那个有月亮的夜晚。
“斗叉子哥,你轻点儿……”那是四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巧妮儿和斗叉子两个人偷偷热乎了两个多月之后,第一次跑出寨子到野外的一个草垛旁坐着说话。忽然,斗叉子伸出一只胳膊把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嘴巴疯了一样亲她的脸,亲她的嘴,另一只手就开始在她的怀里揉。她也紧紧地搂住斗叉子的腰,让斗叉子使劲儿地亲她。可能是斗叉子禁不住使劲儿太猛,把她的怀里揉得里面像着火了一样地疼。
斗叉子听巧妮儿说让他轻一点儿,马上就停了伸进巧妮怀里的手,很不解有很心疼地问巧妮:“里面疼,是不是里面有啥子毛病呀?”
“没,听大人们说,里面的硬东西散开了就不会再疼了。”巧妮儿仍旧紧紧地搂着斗叉子的腰,仍旧很舒坦地闭着两眼回了斗叉子的话。她觉得这样让斗叉子紧紧地搂着,自己也紧紧地搂着斗叉子,心里很踏实。
想到这样的那个夜晚,她觉得这个时候斗叉子应该躺在她的身旁,像那个夜晚里一样,紧紧地搂着她,使劲儿地亲她。可是,自打嫁了钱串儿之后,自己心里从来心里都没有过今儿晚上的这个热劲儿,在自己心里横着的一直是斗叉子啊。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瞅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月光,打跟斗叉子好了之后,自己就觉得两个人应该死心塌地好上一辈子,吃苦也好,受累也好,只要心里觉得顺溜就成。爹逼着自己嫁了钱串儿,跟钱串儿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心里这个恶心劲儿,跟让人屁股对着自己的脸拉屎放屁一样。要是哪天钱串儿再让自己怀了孩子,自己心里的这个恶心就要忍一辈子呀!想到这儿,她三下两下又重新穿上了衣裳,顾不得啥子就直接去找斗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