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在这片广袤的河淮大平原黄土地上，蜿蜒延伸着一条柏油马路。算计起来这条柏油马路的年岁也不算久远，应该是解放后第一批修建的公路中的一条，好像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之后修建起来的。那时候这条马路只有丈许来宽，后来因为这条马路越来越忙，当地政府对这条马路经过几番加宽修整，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据说以后还有很大的可能加宽成可以让八十匹马并行的宽度。至于以后当地政府会不会真的会把这条马路加宽到可以让八十匹马并行的宽度，那是以后的事情，也是当地政府的事情。平民百姓问不了当地政府的事情，也就随当地政府以后的决定吧。不过，加宽这条马路是要占用马路两边的土地的，老百姓心疼这样好端端的土地被修成马路再也不能长出庄稼来，心里总是巴望着把这条马路再加宽到可以八十匹马并行的宽度，只是当地政府官员喝多了说的酒话。
　　这条马路因为连接着沿淮省草庙县和沿河省新城县的两个邻近的县城，又叫草新路。草新路连接上两个县城之后，又从两个县城向四处延伸，勾连起来的地方也就多了大了。见过世面的人说，沿着这条柏油马路可以南下湖广，可以北上京都。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儿的老少爷们儿们，听见过世面的人这么一说，两只眼睛瞪得像西瓜似的不敢相信，瞅着这条马路南北地看了又看，心里却咋的也不能把这条柏油马路跟南方的湖广和北方的京都联系起来。有喜欢抬硬头杠的家伙脖子憋得像二檩一样粗细，公鸡下蛋一样红着脸说这条柏油马路南扯不上湖广北连不上京都，最多也就是北连着沿淮省的阜城南到沿河省的驻马城。见过世面的人见了这样的硬头杠儿，咋的也说不明白这条柏油马路是怎样地南扯湖广北连京都的，也就无可奈何地顺着硬头杠儿的说道了。
　　不管这条柏油马路是不是真的可以南接湖广北连京都，庄户人家没有沿着这条马路南下北上过，只是瞅着这条马路感叹一声说，这马路比村子里喂养的那头毛驴的驴脸长多了。
　　沿着这条柏油马路的两侧鳞次栉比地分布着一些村子，村子或大或小，间间断断地像长得曲曲弯弯的长腿芝麻结出的芝麻梭子守着这条马路。在这些村子之间，偶尔也会有几条古老的河中间互相勾连，或南北而流，或东西而淌。不知道打哪个年月起，这些河就这样滋润着这片土地，滋润着这片土地上的春夏秋冬一年接着一年地更替，滋润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来去去一茬接着一茬。
　　在马路两侧的村子当中，有一个十分别致的寨子。寨子的四围是一堵历经沧桑的寨墙，紧贴着寨墙的外侧是一圈儿的寨沟。寨沟虽不算十分的宽，寨沟里的水却深得没个底儿。曾经有人拿出一条两匹马才能拖动的长绠，一头拴上一块大石头试寨沟里的水到底会有多深；结果是长绠给大石头坠得水面上只有二尺长了，仍觉不出石头沉到底儿的意思。
　　据说，以前寨子里有个外号叫水马鳖的家伙不相信寨沟会深得测不出底儿，就仗着自己在水里能憋上半个时辰的气的好水性跟寨子里的人打赌，说他一个猛子就能抓两把沟底儿的泥上来。结果他扎了十八个猛子也没能摸到寨沟底儿，第十九个猛子就再也没有上来了。等他从水里漂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他跟寨子里人打赌的第八天了。整个身子给寨沟里的水灌得，像给杀猪的屠夫用现在的高压气筒、顺着死猪蹄脚处割开的口子吹了一支烟的工夫一样，这个叫水马鳖的家伙用自己的命也没能测出寨沟的深浅。
　　打水马鳖淹死之后，隔上个三年五年的寨子里就会有人掉进这条寨沟里给灌上一肚子的水，有侥幸从水里爬上来的人说，这个寨沟里的水冰渣子一样凉，掉进水里就觉得下面有两只手拽着脚脖子往水深处可着劲儿往下拽。打那之后就很少有人碰这寨沟里的水了，即使是洗衣裳的娘们儿，到这寨沟里洗衣裳的时候先用一根短而粗绳子牢牢地系在腰间，绳子的另一端系到那棵长在寨沟沿儿上一搂多粗的歪脖子柳树上；然后试着拽上几拽，断定腰间的绳子系得结实了，柳树上的绳子也系结实了，这才小心着下到寨沟里去洗衣裳。或许是娘们儿们腰间系了绳子，没有哪个女人给水里的两只手给拽进水里去。
　　沿着寨沟的里侧是一道寨墙，寨墙由于世道太平了，久未修补，慢慢它也就失去了它当年的那份高大的雄威了，渐渐地瘫堆成了一脉黄土；并且这一脉黄土上长出了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树木，人们已经根本看不出它原本的寨墙的模样。尽管它已经不像墙了，但人们仍管它叫寨墙，只是喊它的口气没有当年那样亲切了。在寨墙合围的出口，当年那个古老的门庭仍在。说是门庭，其实当年它就是一个坚固的炮楼子，站在这个炮楼子上可以瞭望外面的吉凶，可以根据外面的吉凶打开或者关上寨门，保证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平安。
　　在这个炮楼子上当年留的那几个炮眼仍在，只是已经像八十岁老人的裤腰那样松松垮垮，没有当年的那种规矩了。寨门虽说削落得有些不像样子了，但门额上的那几个大字仍很清晰，像是刚给石匠用錾子錾出来没几年一样。即使是眼花得整个面前都是金星子的老人，不用打眼罩子也能很清楚地看到门额上的这几个大字——卧龙寨。
　　据老人们讲，这个寨子叫卧龙寨，多少年前也的确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方圆几百里路的人提到这个寨子，也都很敬畏地肯定这个寨子是个风水宝地。远古的时候不必说了，单是近几个朝代发生在这个寨子里几件算是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相传元朝的时候，这个寨子里出过一个为官清正廉洁的马宰相。这个宰相死后不久，人们为了纪念这个了不得的人物，就在这个寨子的西面给这个宰相建了一座庙，据说庙里的塑像也活生生的跟真人一样。当时很多人为这个庙起个什么名字很费了脑筋，最后还是马宰相的一个同僚根据这个马宰相的一首诗——《为官轻如草，方可近民心》，给这座庙起名叫“草庙”。据说，元朝之后，人们为了纪念这个马宰相，把这里的这个县级行政机构就是根据草庙这座庙的名气起改成草庙县了。
　　马宰相的草庙随着时间更替、王朝兴衰依旧很有香火地在这片土地上站了几百年，只可惜在“除四旧”的时候，这个马宰相的塑像给砸了，草庙这座庙也给拆了。坊间相传明朝朱元璋火烧庆功楼，为朱元璋立下赫赫战功的徐达因为身染疾病没有随楼俱焚。但是，朱元璋还是担心徐达谋反，只是因徐达重疾在身，朱元璋找了个堂皇的借口把徐达软禁京城，但在私下里朱元璋派出一帮子武林高手剿袭徐达满门。徐达的二儿子徐克携妻带室逃到了这个寨子里住上一宿。夜半，其妻忽然临盆，生下了一个龙头人身的怪物。那怪物刚一着地，便尖叫一声腾云而去。
　　传说，不久朱元璋便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龙头人身的怪物前来刺杀他。他吓得一身冷汗，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爱妃尸首两处，整个龙榻上淌满了血。那以后不久，朱元璋就得了一身御医也看不明白的怪病。后来一个走村串户的相面的先生说，徐克能逢凶化吉，全是寨子里的司神相助。徐克当即摘下佩剑以表其心，把佩剑插在了司神的脚下，当即司神的脚下出现了一口深不可测的“剑井”。时过几个朝代了，至今品尝起来，剑井里的水仍甜得噎人。
　　明朝之后的清朝因是满人当权，这个寨子里没出什么大官儿，但是秀才进士之类的人才多得蹚腿。康熙大兴“文字狱”时候，几个受到牵连的秀才因为躲进了这个寨子，也就免去了灾祸；再后来天下大乱了，洋毛子说着像放屁似的嘟噜话踏进京都，军阀、土匪趁着那个叫慈禧的老娘们儿对内只手遮天、对外打哆嗦的空挡，你争我夺，人们也就只顾着肩上扛着的二斤半了，就再也没有人关心仕途了。这个寨子也就随着洋毛子踏进来，随着军阀混战，随着土匪横行，气数也就一下子尽了。
　　不管这些是传闻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史书上没有记载到这个寨子，地方志上也没有描上一笔，人们也就无法知道这些故事的真伪了。这些事儿真也好，假也罢，但这个寨子的寨墙依然还在，这个寨子的寨门还在，足以可以印证这个寨子里当年发生的很多像土匪攻寨这样不是很久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