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途中再遇老树怪 不是别人正是亲

　　万壑争流争秀，几人眉皱。白云千朵鸟成双，羡煞也、单思瘦。
　　妨者在场烦久，甜言空有。望其早日得安痊，只留下、丝儿柳。
　　（——调寄《一落索》）
　　继续向着迷魂凼走去，一路上溪流不断，兰心鱼他们时而骑着白马渡过，时而赤着脚趟过，缓慢地前进着。他们虽说一路有说有笑，却也各有心思：兰心鱼想早些治好僰嗤雪外霏娓，然后好快些回去陪李青衣去玉垒山；僰嗤雪外霏娓也想早些破除诅咒，然后正大光明地去喜欢兰心鱼；而柳丝儿同样希望僰嗤雪外霏娓早些好起来，因为一旦僰嗤雪外霏娓好了，就意味着不需要兰心鱼陪着了，她就能更好地与兰心鱼相处了。
　　走了许久，眼前高大的树木渐渐地被低矮的灌木和草地取代了，天空中白云朵朵，一片明媚，更有蝴蝶成群，鸟儿成双；地下是百花齐放，虫蹿蜂忙；远处有流水声声、鱼池荷塘，还有坡土梯田、炊烟草房：宛若一处梦幻之地。
　　“兰大哥，前面怎么像是有人居住呢？”僰嗤雪外霏娓忽然问道。
　　“霏娓妹妹，兰大哥也不知道。”兰心鱼答道。
　　“兰哥哥，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这里离迷魂凼应该很近了，既然有人家居住，对方实力肯定很强。”柳丝儿说道。
　　“丝儿妹妹，你说的对，我们是该谨慎些。”兰心鱼说道。
　　接着，他们便小心地走着。
　　不过，即便他们很小心，依然被远处草房中的人听到了。
　　“是何人？来此作甚？”远处草房中传出了一阵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晚辈兰心鱼和两位朋友，借道贵地，多有打扰，还望前辈恕罪！”兰心鱼从声音中听出对方是一个老者，便大声地回应道。
　　“你们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草房中再次传出了一阵低沉却穿透力仍强的声音。
　　“前辈，我们不会在此逗留的，我们只是想去对面的迷魂凼，还请前辈通融一下！”兰心鱼大声地喊道。
　　“混账！还不快滚！”草屋中传出一阵怒吼，紧接着飞出一位衣着破烂、银发散乱、皱纹明显、面容丑陋的老者。
　　“前辈，晚辈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还请前辈明示！”兰心鱼说道。
　　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这里有……你们不该来这里，这里有……”老者有些“疯癫”地说道。
　　“老爷爷，我们只是路过这里，别无他意，您不要紧张！”柳丝儿一旁说道。
　　“我会紧张？你这个小女娃，你看我像是个紧张的人吗？”老者有些紧张地说道。
　　老者之所以有些紧张，是因为他见兰心鱼长得英俊不凡，他怕那“狐狸精”忽然回来，倘若被她看到兰心鱼，兰心鱼他们肯定不会善终。
　　老者口中的“狐狸精”其实就是金吞天口中所说的美貌的狐妖，她的名字叫白如雪。
　　白如雪天生媚骨，极擅长蛊惑之术，有不少的人被她迷得死去活来，也有不少的人被她吸尽了元精，亦有不少的人沦为了她的玩物。
　　而眼前的老者就是白如雪的玩物，他被白如雪从两三百年前就下了生死咒，现在年龄大了，只被当作了“守门人”，替她耕田种地、做饭洗衣。
　　白如雪之所以留着老者，是因为她不能吸收老者的元精，因为老者的元精早已固化，除非老者自愿炼化一番再传出来。可老者偏偏不愿意献出他的元精，而白如雪又十分想要，毕竟固化的元精要修炼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形成，因此一直拖到了现在。
　　“老爷爷，您现在就有些紧张，难道您不觉得吗？”柳丝儿说道。
　　“我……我……我懒得说了，你们快走，不然，休要怪老头子动手了！”老者说道。
　　“老前辈，您不要生气！我们只是去迷魂凼，别无他意。”僰嗤雪外霏娓一旁说道。
　　“管你们去哪里，反正就是不能通过这里。”老者说道。
　　“前辈，您怎么如此不讲理呢？”兰心鱼说道。
　　“是啊，老爷爷，丝儿还没见过像您这样不讲理的人呢？您若再这样，丝儿就要和你动手了，即便丝儿知道打不过您。”柳丝儿说道，因为她见老者是飞出来的，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你这小女娃，既然知道打不过我，怎么还不走，还想要和我打呢？”老者问道。
　　“因为我不怕！”柳丝儿说道。
　　“等一下，你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我好像听过。”老者说道。
　　“等什么等，您到底让还是不让？”柳丝儿说道。
　　“你这小女娃，打什么岔，我刚想起一些眉目，就被你打断了，先一边呆着去！”老者一边说道，一边向柳丝儿施展了一道“万柳吐丝”。
　　只见老者随随便便动了一个指头，只向柳丝儿站立的方向那么一点，然后柳丝儿瞬间就被无数的柳丝给束缚成蛹了。
　　“快放了我……”柳丝儿在“柳丝茧”中不停地喊道。
　　“前辈，您神通广大，晚辈我……”
　　“你小子也休要打岔，也一边呆着去！”
　　兰心鱼还没将话说完，也被老者给束缚成蛹了。
　　“老前……”僰嗤雪外霏娓也准备开口，但她马上又停止了，她可不想也被老者给束缚住，不然他们三个都被束缚住了，可就不好办了。
　　“哈哈，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只可惜她早已经死了。”老者兴奋道，忽然又伤感道。
　　老者想起的她，正是他的妻子——柳如烟。
　　这柳如烟本无名无姓，她的名字还是老者亲自给取的。她当年正遭遇一伙强盗入室打劫，强盗杀死了她的父母和兄弟，并放火烧毁了她的房屋，她自己却藏在了地窖之中，因此躲过了一劫。可强盗走后，她刚从地窖中逃出来，就被路过的年轻时的老者看到了。当时，年轻时的老者向她走近了几步，只想了解一下情况，却被当成了强盗，她便要和年轻时的老者拼命。年轻时的老者同样说了句：“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打不过我的。”可得到的却是一句：“我不怕！”
　　后来，消除误会后，两人渐渐地好上了，并结为了夫妇。
　　只可惜，他俩一个是怪，一个是人，两人只欢愉地度过了二十个春秋，柳如烟就去世了，不过柳如烟给他生下了八个孩子。
　　之后，年轻时的老者带着孩子们想融入进人类的世界，可并不太被接纳，在尝过人间的百态生活后，他决定带着孩子们回到他们原来生活的地方去。后来，他们果然一直隐居在了那里。
　　可某一天，狐妖（白如雪）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他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们，跟着她走了，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其实，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柳家湾柳家村柳家人的先祖——柳千年，也即是金吞天口中所说的丑陋的老树怪。
　　“老前辈，您既然已经想起了之前的事，可不可以先放了我的朋友们？”僰嗤雪外霏娓说道。
　　“你这女娃，比他们沉稳且懂事得多，只可惜中了他人的诅咒，命不久矣。”柳千年说道。
　　“老前辈，您神通广大，可不可以救救小女子？”僰嗤雪外霏娓说道。
　　“老头子也无能为力，只因自己被那狐狸精给迷惑了，不然的话说不定早已修成仙身，就能救你了。你们来此，莫非就是为了这个？”柳千年说道。
　　“实不相瞒，我们来此，就是为了破除小女子身上被下的诅咒。”僰嗤雪外霏娓说道。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们去见那大眼鬼夫妇，可准备好了重要物品？”柳千年说道。
　　“这……小女子不知道重要物品是什么，所以并没有准备。”僰嗤雪外霏娓说道。
　　“你们既然没有准备，那贸然前去，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柳千年说道。
　　“不过，小女子也不怕，小女子有这个。只是小女子确实没有准备重要物品，还请老前辈指点一二！”僰嗤雪外霏娓一边说道，一边取下了戴着自己颈上的心形雷击木，并展示给了柳千年看。
　　原来，兰心鱼担心僰嗤雪外霏娓和柳丝儿被鬼物侵害，毕竟女孩子更容易被鬼物附身，所以在路途中便将雷击木分给了她俩，因为兰心鱼还听柳江说过鬼物害怕火光，而他自己正好有“神雷电涌”的神通可以克制。
　　“雷击木，很好！只是，即便你有这个，但你始终要取下来，不然对方怎么救你呢？所以你还是准备好重要物品为好，这重要物品可以是金银铜铁，也可以是自己的眼睛啊、胳膊啊、腿啊、命啊等，当然也可以是他人的！”柳千年说道。
　　“原来是这样，多谢老前辈告知！对了，老前辈，您可不可以先放了小女子的朋友们呢？”僰嗤雪外霏娓说道。
　　“放了也好，你们先想清楚再说。”柳千年一边说道，一边收回了万千柳丝，放出了柳丝儿和兰心鱼。
　　“您怎么会我们柳家的神通？”柳丝儿被放了出来后，立马朝着柳千年走了过来，惊奇地问道。
　　“什么柳家神通，这是我的绝技，不对，柳家？小丫头，你说的哪个柳家？”柳千年说道。
　　“当然是我们柳家，难不成还有其他柳家？”柳丝儿说道。
　　“我是说哪个地方的柳家。”柳千年提高了声音问道。
　　“这……”柳丝儿有些犹豫道。
　　“小丫头，你别怕，老头子只是有些激动，绝无恶意。”柳千年说道。
　　“丝儿妹妹，别怕。这位前辈应该没有歹意，不然刚才就不会只是困住我俩了。”兰心鱼也走了过来，一旁说道。
　　“我们柳家湾柳家村的柳家。”柳丝儿说道。
　　“什么？柳家湾柳家村？”柳千年震惊地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柳丝儿问道。
　　“那里怎么样了？都有些谁？那棵大柳树还在不在？”柳千年激动地说道。
　　“老爷爷，您怎么了？我们那里可好了，有马骑，有火把节玩。我们那里的人可多着呢，总共有一百人，不，应该有一百余人。还有，我们那里是有一棵大柳树。不过这些和老爷爷您有什么关系呢？”柳丝儿说道。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我，我就是你们的，你们的先祖。”柳千年激动得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怎么可能，您说您是我们的先祖，谁信呢？我们的先祖早在三百多年前就死了。”柳丝儿疑惑道。
　　“谁说我死了，是哪个不孝子咒我死了？”柳千年说道。
　　“是我阿祖说的。”柳丝儿说道。
　　“你阿祖是谁？”柳千年说道。
　　“我阿祖就是我们的大首领，也即是柳家人的族长。”柳丝儿说道。
　　“看来他这个族长当得不怎么样！”柳千年不满地说道。
　　“老爷爷，你可不要乱说。我阿祖兢兢业业，为族人呕心沥血，深得族人爱戴，怎么叫当得不怎么样呢？”柳丝儿说道。
　　“算了，我懒得和你这小丫头争了，看你就好像看到了你先祖母，什么都要争个对错。对了，你还有兄弟姐妹吗？”柳千年关心地问道。
　　“老爷爷，丝儿是个孤儿，不仅没有兄弟姐妹，连父母都没有，只有阿祖……”柳丝儿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傻丫头，怎么还在叫老爷爷？你说你是孤儿，这是怎么回事？”柳千年说道。
　　……
　　“前辈，您口口声声说您是丝儿妹妹的先祖，您如何证明自己呢？”兰心鱼忽然说道。
　　“这还不简单，只要是我的后代，他们的身体里都有一截柳根。”柳千年说道。
　　“老爷爷，丝儿虽然会‘绿柳飞丝’，身体里也会长出柳条，但并没有柳根啊！您是不是弄错了？柳丝儿说道。
　　“谁说我弄错了，你的柳根就在你的眉毛下面，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它代表着你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依然会被人瞧不起的。”柳千年说道。
　　“怎么可能？”柳丝儿说道。
　　“不信的话，你自己摸摸看！”柳千年说道。
　　柳丝儿偏偏不信，她试着摸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的眉毛下面有一截根状物，她不免相信了柳千年的话，同时也不免有些伤心，因为这等于承认了自己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
　　“怎么样，信了吧？”柳千年说道。
　　“就算您是我们的先祖，但我听阿祖说过我们的先祖是一位英俊的美貌男子，可您……”柳丝儿半信半疑道。
　　“先祖是受了那狐狸精的生死咒才变成这样的，我原本不比这小子差。先祖也想过自杀，不过想死了后被葬回故地，所以苟且偷生到现在，只盼着有族人能来这里，好将自己的真气传给他，毕竟自己的寿元将近……”柳千年说道。
　　“原来是这样。丝儿相信您是我们的先祖了。可是，先祖，您为什么自己不回来呢？”柳丝儿问道。
　　“先祖不能离开这里，一旦离开这里，就会毒发身亡。这生死咒也是一种诅咒，其恶毒性不亚于那位女娃所受之咒。丝儿小丫头，你先坐下，先祖先传些真气给你。”柳千年说道。
　　“前辈，您千万不要这样，丝儿妹妹的底子薄，恐怕承受不了前辈的真气，您这样做反而会害了她。”兰心鱼说道。
　　“是啊，先祖，丝儿底子薄，上次兰大哥传了些真气给丝儿，丝儿还没完全炼化呢。”柳丝儿说道。
　　柳千年摸了摸柳丝儿的脉搏，发现柳丝儿体内的真气的确处于充盈状态。他又转头看了看兰心鱼，发现兰心鱼不仅骨骼惊奇，而且天庭饱满，是个可造之材，应该能够容纳自己的真气。
　　于是，柳江再次对着兰心鱼使出了“万柳吐丝”，不过这次并没有将他束缚成蛹，而只是将兰心鱼的身子和脚捆住了。
　　然后，柳千年便直接来到了兰心鱼的身边，将他固化的元精转化成了真气，并通过双掌传给了兰心鱼，就像之前兰心鱼传给柳丝儿那样。
　　事实也如柳千年想的那样，由于兰心鱼的体内融入了龙珠，不仅承受住了柳千年狂暴的真气，而且还加速了柳千年体内固化的元精转化为真气，并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了自己的体内。
　　渐渐地，柳千年的双掌从兰心鱼的双掌垂了下来，他只感觉身体被掏空，原本布满皱纹的脸迅速干瘪，眼睛也变得无神了起来，他趁着余力放开了兰心鱼。
　　“前辈，您怎么样了？”兰心鱼被放开后，立马问道。
　　“怎么还叫我，还叫我前辈？我已经将自己毕生所炼化的，所炼化的元精，全部都，全部都转化为真气传给了你，你应该叫我，叫我师傅。”柳千年有些无力地说道。
　　“前辈，晚辈既然受了您的好处，晚辈愿意叫您师傅。只是，师傅，徒儿该如何救您？”兰心鱼说道。
　　“为师，为师本来就大限将至，能在临死前收了，收了你这么一个，一个好徒儿，为师，为师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柳千年说道。
　　“先祖，您会好起来的。丝儿不许先祖这么说。我们还盼望着先祖您回去主持大局呢！先祖，您可不要再次丢下我们！”柳丝儿哭泣道，她彻底认同了柳千年就是他们柳家人的先祖，不然对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也不可能这样牺牲自己。
　　“是啊，老前辈，您会好起来的！”僰嗤雪外霏娓也说道。
　　“你们不用，不用安慰，安慰我了。我只希望，只希望在死了之后，你们能，能带我回柳家湾柳家村，将我，将我安葬在，安葬在那棵大柳树，大柳树旁边。”柳千年还是无力地说道。
　　“我们会的！”兰心鱼、柳丝儿、僰嗤雪外霏娓说道。
　　“对了，好徒儿，为师，为师不能再教你什么，例如飞行之术了，以后你自己再访名师，再访名师求教。还有，丝儿小丫头身世，身世可怜，不过她心地，心地纯洁善良，你，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照顾她。此地不宜久留，那狐狸精随时，随时可能回来，你们要尽快离开，离开此……”柳千年说着说着就断气了，然后化为了一桩杨柳根。
　　“师傅……”
　　“先祖……”
　　“老前辈……”
　　一时间，哭声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