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从巧慧家出来，晓峰、玥红、许林三人情绪都很低落，就像这倒春寒一样，冷是从骨子里往外冒的。他们没想明白，更不懂为什么会有些人就热衷于这些。他们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下乡插队以前的这座小城，回到了对这座小城的回忆。家庭成份不好引来的白眼、歧视、和自己经历的不公平的事情，又都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一时间，回到小城过春节的欢宜，与父母、与兄弟姊妹团聚的快乐，都烟消云散。巧慧家的窘境像一付重重的担子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感到窒息，感到喘不过气起来。
　　好半天，许林才开口说道：“我真该死，巧慧对家庭情况地隐瞒，我是三年前就发现了的。那时我只是奇怪巧慧为什么总是回避自己家的事，总是不愿意同学们去她家玩，却从来没有去深究过是为什么。如果我不那样的浮躁，那样的自我，我早就该发现的……”
　　晓峰却很反感许林“马后炮”式的表白，粗暴而又不耐烦地打断许林的话说：“要能早知道早发现，你又能怎样？是把你家的房间腾一间给巧慧家住，还是叫你父母每个月给她家一些钱呢？”
　　晓峰说完这些话后，自己都感到震惊。许林不就是出于对巧慧家的关心吗，自己怎么说话就带了刺呢？怎么去讥讽嘲笑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好好找找原因，一旁的玥红却突然发起脾气来。
　　“怎么说话呢！许林不就是出于对巧慧的关心，对巧慧家的现状担忧吗？值得你这样的去嘲讽！去挖苦？！”
　　玥红满脸通红，满脸怒气，这让晓峰感到震惊。和玥红几个月的相处，他从没经受过玥红对自己发脾气的事。今天玥红突然对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晓峰有些意外；虽然他明白这是自己说话过了界而引起的，但他还是对玥红有些陌生感。自己完全了解了玥红吗？他扪心自问，并从内心的深处去搜寻答案，得到的答案却是否认的。他自认自己很了解玥红，也看到了玥红的无忧无虑，看到了玥红的快乐和无比的温柔，但这些都是表面的，玥红内心的世界自己并没有真的了解。玥红的道德底线在哪，他不知道，但从玥红今天对自己发脾气的事来看，他看到了玥红的正直，看到了玥红的疾恶如仇。看到了这些，想到了这些，晓峰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小惊喜，他谴责自己的过错，知道自己惹得玥红生气，面愧得不敢直视玥红的眼睛，本来就生性软弱的他，只得低头闷声，慢慢地朝前走着。
　　看到晓峰这表情，一旁的许林反而不好意思了，开口对玥红说道：“你也是，就这样一句话，干吗发这样大的火呢？”
　　玥红仍然气愤地争辩说：“你看看他说的话，还有点人味没有？你不就是出于对巧慧的同情吗？”
　　许林笑着说：“严重了，哪有你说的那样，其实晓峰说的也是实话。细想想，巧慧家的现状，我们虽然同情，虽然感到不公，也表示了气愤，可我们能帮忙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不就是些口头同情的大空话吗？”
　　听了许林一番话，晓峰又一次感到意外。在晓峰印象中，许林从来就没认真过，对什么事总是表现得嘻嘻哈哈，如今认真起来，说的话样样在理，样样都让你无法反驳。
　　他歉意地对许林一笑说：“我当时说那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一下就冲口而出了。”
　　许林也笑着说道：“不就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一旁的玥红仍旧气呼呼地说道：“那也不行，心情不好，就把脾气发在别人身上啊？”
　　许林突然大笑起来，对玥红说道：“你自己在说晓峰的不是，你自己呢，不也是吗？其实大家心情都不好，发泄一下也正常”
　　玥红听了心中一怔，我也是？她暗自地问自己，如果是平时，自己会发这样大的火吗？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可今天怎么了，难道真的也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想到这里，她还真的感觉自己是有点过分了，于是用眼睛瞟了晓峰一眼。看着晓峰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她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伤了晓峰的自尊，便快步走到晓峰身边歪着头看着晓峰说：“怎么，还生气啊？”
　　晓峰摇摇头说：“没有，是我说错话了。”
　　玥红赔笑着说：“别生气了，我也不好行了吧。”
　　晓峰见玥红笑了，一颗悬在喉咙边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他轻声地说到：“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可你那脾气，也太吓人了。”
　　玥红说：“我也不对，以后再也不会发脾气了。”
　　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旁的许林笑着插嘴说：“你们都别做自我检讨了，事情是我引起来的，责任我来负！”
　　许林这样一说，晓峰和玥红都不好在说什么，过了一会玥红说道：“好吧，都不说了，这事就算过去，我们说点其他的吧。”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过年里喜气洋洋的人们，许林说：“巧慧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按巧慧的吩咐，巧慧家的事我们都不要扩散出去，回到吕堡，我们能帮就帮帮，尽心就好，平时多关心一点，多陪陪她。”
　　玥红听许林这样一说,逗笑道：“你只要把用到海琼身上的那份心思拿出一半给巧慧，什么事情就都解决了。”
　　晓峰听了却抗议说：“那可不行，海琼还在呢，怎么可以这样。”
　　玥红听了知道晓峰有当真了，她知道晓峰只要书呆子气一发，就会犯浑，赶忙解释道：“我不过说笑而已，你还当真啊？”
　　晓峰说：“那也不行！”他看看许林又问道，“你和海琼的事，你怎么想的？”
　　许林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算了！别提她，说起来就心烦！”
　　看到许林这态度，晓峰不好再追问什么，突然改口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晓峰一下提出这个问题，让玥红和许林都有些措手不及。两个星期的假期还没过完一半晓峰就提出这个问题，他们都没心理准备，也压根儿就没想过回去的事。如今晓峰冷不丁提出这个问题来，这不得不让他们面对了。
　　应该说玥红是最没考虑这个问题的。一来她是他们三个这次回到家中最幸福的一个，父母的痛爱，姊妹们的欢乐，都让她想多待一段时间；又加上她和晓峰在热恋中，这样的日子让她感觉好快乐。乐不思蜀，从心的深处，这样的日子她还真想就这样下去，真想越长越好。晓峰一下提出这个问题，绝对不会是平白无故，她感受到了晓峰的心思，却不明就里。于是关心地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晓峰想想后说：“今天初三了，过两天我哥哥们都要回省城，母亲也要开始上班了。他们走的走，上班的上班，我一个人这样闲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其实晓峰面对的问题，也是许林和玥红共同面对的同一个问题。只是父母上班后，许林还有个妹陪着，玥红家就更好，俩弟妹都还没开学，所以家中也仍然热闹。只有晓峰，晚上可以陪陪母亲说说话，白天的大把时间做些什么，他不知道。
　　玥红听了说：“你可以来我家啊，我们兄妹几人在一起不是很热闹的吗？”
　　晓峰笑着说：“让我天天泡在你家？”
　　玥红脸一红说：“呸，谁要你整天泡在我家了。”
　　看着他们二人打情骂俏的，许林一边却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以为会很快乐的春节，原本以为回来后他和海琼的关系会得到进一步提升。谁会料想到海琼态度却突然变化，如今却成了劳燕分飞，各在一处的局面。虽说都住在一个城里，却让他感觉如千里之外。
　　他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别在我面前表演好不好，也不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
　　见许林情绪不好，玥红吓得伸伸舌头，但仍问道：“那晓峰提出的问题，你怎么想呢？”
　　许林说：“我无所谓，现在在家里和我父母，和我妹总说不到一个话题；海琼又这个态度，呆下去也没意思，不如回去，眼不见心不烦的还好一点。”
　　对于晓峰提出的问题，玥红的心思却很矛盾。如今晓峰成了她心中的牵挂，晓峰的一言一行都左右着她的思绪，一方面她想多在家一段时间，多陪陪父母弟妹，一方面她又不得不考虑晓峰的心情。左右权衡，她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
　　晓峰见玥红闷着不说话，于是说道：“你是想假期结束才回去？”
　　玥红抬头看看晓峰仍不表态，晓峰见了好像明白了玥红的心思，于是大度地说道：“你要想多在几天是吧，那我就和许林先回去，你假期结束再回来。”
　　玥红听了突然红着脸小声地说道：“你不想我？”
　　晓峰听了也闷声不语。说实在的，他现在是分分秒秒都不愿意和玥红分开，可看穿了玥红的心思，出于对玥红的爱，他也不想玥红伤心，所以才有刚才那些话。可回去后自己会怎样，他却不知道。
　　其实这问题也是玥红焦虑的地方，几个月的相处，她对晓峰，对晓峰的性格都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性格软弱，情绪不稳定。这是玥红对晓峰总的平价。在玥红的眼里晓峰就是个不成熟的大小孩，她知道晓峰之所以能在农村坚持下来，一是环境因素逼迫他不得不这样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如果没有自己对他的爱，没有了依靠的晓峰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她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左思右想，她选择了顺从晓峰，也顺从了自己对晓峰的那份爱意。
　　问题的看法算是统一了，可具体到回去的日子，三人又都不语；时间定不下来，三人只好采取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后再定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