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肃儿，来，抓着大哥的手，跟着我的脚步，走这里，对，小心点！”司马浩云拉着阎肃，小心地踩着那几乎干沽的小溪上的石块，走到山谷的对面。若是平时他只需几个跃步就可以轻易跳过这条溪涧了。但如今他得护着阎肃，在他眼里，阎肃就是需要他时时呵护着的。其实他倒是很想一路都抱着阎肃的，但是阎肃坚持要自己走。
　　过了对岸，阎肃回头看看那条如细线一般仍努力流淌的小小水流：“这条小溪在春夏雨季的时候会不会水流很大？”
　　“哈哈，你如今看它是如此涓涓细流，但在夏天的时候，这可是一条河哦……”司马浩云笑道，“以前夏日过来这里，我和凤翎经常跳到水里玩的，很凉快。”
　　“你们以前经常一起玩的？”
　　“对啊，在我领兵之前，凤翎整天跟着大哥，甩也甩不掉。”
　　阎肃看着他一脸愉快的笑容，可以想得到他们两表兄弟当年在一起会有多痛快。她不禁想起跟哥哥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多么快乐啊！如果哥哥还在，他会不会也这般地带她到山里游玩？嗯，她知道一定会的，哥哥最疼爱她了。从她记事起，哥哥就总是带着她到花园里玩，即便后来有了小宁，哥哥也是陪着素儿的时候多。
　　“肃儿，你瞧那边，有没有看到一个小木屋？”忽然，司马浩云指着半山腰，兴奋地说道，“这么久没来过了，那小屋居然还在！”他忽然转身把阎肃抱了起来，快步往上走去。
　　“大哥，让我自己下来走吧……”阎肃说道。
　　“这小路不好走，那山谷里现在没水，都是石头，不小心摔下去，会很疼的。”
　　只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们便来到那小木屋下面。那小屋建在一棵大树上。抬头看去，那光光的大树杈中间，小木屋的底部清楚地映入眼中。司马浩云把阎肃放下来，柔声说：“肃儿，你先等一等，大哥上去看看情况。”阎肃点点头。于是，司马浩云纵身一跃，几个来回，便已到达那大树杈上了，随即便不见了。很快，他从小木屋的小门里探头出来，大声说道，“肃儿，大哥下来接你。”很快，他便回到树下。
　　他单手把阎肃拦腰抱起，说道：“肃儿，大哥只能一只手抱你，来，抱着大哥的脖子，这样会保险一些。”阎肃依言双手环抱着他的颈项，于是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几乎可以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司马浩云满足地笑了，顿觉浑身都是劲。他深吸一口气，几个纵跃，便来到了小木屋上。
　　小木屋是由一根根小手臂粗细的圆圆的小树杆搭建而成的，屋子里可并排平躺三个大人。司马浩云把阎肃轻轻放下来，两人并肩坐在木地板上，双脚伸出小门外，看着远处的丛林。
　　“这屋子是十多年前，我和凤翎一起，一点一点地亲手建起来的。”司马浩云微笑着，慢慢说道，“那年，我十二岁，刚从宫里搬出来，住在越王府里。凤翎那时候便整天赖在王府里。那时候，我们经常在京城郊外游玩。有一年的夏天，下着大雨，我们被困在这个山谷里了，山谷里的河水很急很深。当时，我们就想，如果在这里有个小屋子，我们就不用被雨淋了，而且也不用急着回去。就算呆在这里玩几天也没有问题。于是，我们就商量着，要在这里亲手搭建一个小木屋。”说到这里，司马浩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阎肃惊奇地瞪着他：“怎么了？”
　　“哈哈，我想起当时为了选在哪棵树上，我们俩还大吵了一架呢，哈哈……”想起了少年意气的自己，还有凤翎，司马浩云大笑不止。为了建这间小木屋，他们吵了无数架，也打了好几次架，折腾了三个月才把屋子建起来了。
　　“只是吵架而已么？有没有打架？”阎肃想起在少年集训营时，那些精力过剩的大男孩们常常为了一些小事而打架，总是要靠拳头来决定某件事。她经常想不通，那些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打架之后才能定下来？
　　司马浩云看着她，笑道：“打架么？那是常有的事。不过，为了不让他回到家里受罚，我们通常都会跑到外面，比如说这种山谷里，才会打个痛快的。”那时候，如果凤子乔知道凤翎和司马浩云打架了，不管起因是什么，都会罚凤翎面壁思过的。凤翎最怕这种惩罚了。
　　阎肃抿嘴而笑，原来，不管是王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男孩子们的德性都是一样的。
　　忽然，司马浩云很认真地看着她：“肃儿，你以前会不会和别人打架？”一面忍不住轻抚她的额发。
　　阎肃轻轻摇头：“为什么要打架呀？我不喜欢打架。”
　　“这样啊？嗯，也对……”他温柔地笑了，肃儿年少的时候一定也和如今这般的让人怜爱，怎么会有人舍得打“他”呢？
　　“凤翎前面有几位兄长？”阎肃忽然问。
　　“嗯，凤翎有两位嫡亲的兄长，其中，凤家的大哥和他不是同一位母亲。凤家大哥名雏，凤雏的生母是我的一位姑姑，可惜产后不久就殁了。二哥名晓。嗯，凤晓比我年长两岁。我和凤翎是同一年出生的，我是三月的，他是九月的。所以我们会经常在一起玩。”司马浩云慢慢说道。
　　“凤夫人和王后娘娘是亲姐妹呀？”
　　“对啊，凤夫人是我母后的三妹。”
　　“那，为何……”阎肃很想问：为何凤夫人会比她姐姐先有孩子呢？但忽然觉得自己这样问很不好，于是便打住了。
　　司马浩云笑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母后是在大婚五年后才有的我。我前面还有几位庶出的兄长。有两个还是母后嫁入东宫前就已出生的，当时我父王已经有几位侧妃了。”
　　阎肃愣了愣，轻声道：“原来如此……那如今……”她心想，不知道他如今是不是也有几个孩子了？虽然太子妃还没有入主东宫，但侧妃呀小妾呀总也应该有几个吧？那天在东宫倒是没有见到。不过，她是外臣，自然是不能见到宫廷内眷的。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司马浩云马上说道：“我没有。”
　　阎肃一怔。他又说道：“大哥并没有孩子。”他深深地看着她，心里却在说：肃儿，如果你是女人该有多好啊！大哥好想和你生孩子！
　　阎肃愣了一会儿，尴尬地强笑道：“没关系呀，等大哥回朝大婚之后，相信太子妃一定会很快就为大哥生下小王子小公主的。到那时候，小王子小公主一定会很可爱很好玩的……”
　　司马浩云却如被敲了一棍，闷声道：“你放心，不会的。”
　　阎肃呆了，这是什么意思？她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肃儿，大哥不想和不喜欢的女人生孩子。”司马浩云又轻声说道，“那贺之莹，不是我所喜欢的人。只是因为父王指婚，我才不得不……贺之荣说得对，我并不想娶她……”
　　迟疑了一会儿，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哦……”
　　“肃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其实，没关系呀，你总会找到喜欢的人的，对不对？”她勉强说道，“反正，俗话说嘛，后宫佳丽三千数，总会有几个让大哥中意的人呀……”她心想，反正以后你要多少个美人都行，总会有一个合你意吧？除了太子妃是不能自己选的，其他妃子总可以挑自己喜欢的。
　　“肃儿，不会有那样的后宫……”他有点忧伤地看着她：其实，大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大哥不知道，他的心意如何……
　　她只是无言地看着远处的山林，她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想去猜测，因为，那都跟她没有关系，对不对？
　　“肃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忽然握着她的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她吓了一跳，惊讶地瞪着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和缓地说道：“肃儿，如果下辈子，大哥是女子，而肃儿是男子，或者，肃儿是女子，大哥是男子，肃儿，你会不会……会不会喜欢……喜欢大哥这样的人？”他艰难地说完这几句话后，紧张地看着她。
　　她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低声说道：“下辈子的事情，谁知道呀？”她想，是呀，她喜欢他这样的人么？喜欢么？就算是这辈子的事她也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下辈子的事？
　　
　　唐棣宫。
　　凤翎大步迎了上去，一把握着阎肃的一只手，大声道：“小阎，你们可回来了！凤哥哥等了你半天了！”
　　拉着阎肃另一只手的司马浩云不禁大皱眉头：“凤翎，你这是在做什么？别吓着阎肃了！快放手。”
　　凤翎却恍若不闻，仍只是拉着阎肃的手，关切地问：“小阎，这几日过得如何？身体可有好些了？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些天凤哥哥没空来看你，你可没有怪哥哥吧？”
　　阎肃尴尬地看看凤翎，什么凤哥哥？这么莫名其妙的亲热态度让人很不适应。
　　司马浩云有点火了，喝道：“凤翎，你这是在做什么？”
　　凤翎这才仿佛听到了，他看着司马浩云，微笑道：“浩云，你别生气啊，凤翎和你一样地关心小阎呀！”
　　司马浩云狠狠地瞪着他，眼神中分明是在喝令他赶快放开阎肃，否则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凤翎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阎肃的手，口中却说道：“小阎，凤哥哥一心过来看看你，却没想到你又出去了，害得哥哥等得很苦。你到底去哪里了？听说也没骑马也没坐车，累着了吧？”一面说一面殷勤地给她搬来椅子。
　　司马浩云听着那一席话浑身不自在，拉着阎肃到另一边坐了。
　　凤翎一脸委屈地说：“浩云，以后，我和小阎都会同朝为官的，你就不希望我们相亲相爱么？”
　　司马浩云瞪了他一眼：“同朝为官，友好相待，互敬互助，什么‘相亲相爱’？”
　　“好吧，就算是我用词不当，你也不用生气嘛！”凤翎笑嘻嘻地说。
　　司马浩云没好气地说：“好端端的，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看看小阎的呀。”
　　“就这样？”
　　“当然，你还以为是什么？”
　　“本君还以为你是为了今早的事呢……”
　　“当然，也是为了今早的事。对了，我还以为因为今早之事，小阎就不会出门了呢，却没想到殿下居然还把小阎带出去了……”
　　“哼，不过是一个小小刺客，本君倒要看看哪个毛贼如此大胆，敢当着本君之面行刺！”司马浩云冷笑。
　　凤翎只好笑笑：“是啊，有哪个不长眼的毛贼竟敢袭击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当今太子殿下！”
　　司马浩云淡淡一笑：“好啦，你究竟是为什么过来的？说吧。”
　　凤翎却看着阎肃说道：“小阎，出去半天了，累了吧？要不要歇一歇？”其实阎肃今天只走了一半路，有一半路是司马浩云抱着她走的，他坚持那山路不好走，她还未恢复，不肯让她自己走。
　　冰雪聪明的阎肃自然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于是，她轻轻站了起来，淡淡笑道：“就是呢，我有点乏了，正想歇一歇。”说着看看司马浩云，轻声道，“如果殿下没有其他吩咐，阎肃先告退了。”
　　司马浩云温柔地看着她，其实他并不在意她在旁边听他们的谈话，他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瞒着她，他愿意让她知道他的一切，但既然凤翎的意思如此明显，而她显然也不想呆在这里，于是，他轻轻松开一直拉着的小手，柔声道：“也好，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去接你下来。”她轻轻点点头，向凤翎拱手作了一揖，便轻轻走出去了。司马浩云看看小元子，小元子马上跟着出去了。
　　凤翎默默地看着阎肃的背影，心中甚为矛盾，阎肃到底跟茹妃有没有关系？茹妃到底有没有为楚王生过孩子？那孩子到底有没有活下来？那孩子和阎肃到底有没有关系？
　　“凤翎？”司马浩云皱着眉头。
　　凤翎愣了一下，轻轻点点头，轻声道：“是，我确实是有话要说的。”
　　司马浩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浩云，如果我请你以后都不要来看小阎，你会不会很难受？”
　　“凤翎，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你今天也看到了，你在这里才一晚，对方就开始有行动了。”
　　“那说明你的‘待蛇出洞’之策对了呀。”
　　“我担心，担心对方会来一个顺水推舟……”
　　“什么顺水推舟？”
　　“如果对方故意派出多名刺客，到唐棣宫来捣乱的话……”
　　“那又如何？难道本君就怕了？”
　　“不，浩云，你当然不怕，但我却怕小阎承受不了……”
　　“本君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不，浩云，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刺客的目标转为针对太子呢？”
　　“什么意思？”
　　“如果对方派出刺客故意针对太子，又该如何？”
　　“那本君就更不怕了。”司马浩云冷笑道。
　　“但王后娘娘一定会怕，王上一定会怕，朝廷必将震动，如此一来……”凤翎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司马浩云细细一想，脸色不禁变了变，凤翎知道他明白了。
　　太子遇刺，不管太子是否有受伤，绝对满朝震惊，而且必然是一级大案；楚王必定会勒令彻查;然后，就会发现太子是为了一个名叫阎肃的参将而离开王城留在唐棣宫；然后，便会发现这个名叫阎肃的参将在不久之前就有一个疑点重重的“遇袭”之案；根据当时救援之人叶思涵的供词，就会发现，此次“遇袭”之案非常蹊跷，刺客的武功高强，超过阎肃极多，却没有杀他，只是一番惊吓而已，显然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假象，这个假象是为了什么？然后，疑点会集中在阎肃身上，然后……那结果呼之欲出了，阎肃毫无疑问会被问一个谋害太子之罪，而太子也会被质疑为迷恋美色而致害于身，是否还能担当楚国储君之责？朝廷必然要重新考虑……
　　司马浩云脸色有点苍白，他想起那天楚王跟他说的，要把阎肃留在京城之中，不要跟他回永州了，以免因为阎肃之故而危害到太子的安危。楚王已说得很明白了。是的，如果有什么事危害到太子，第一个被牺牲的一定会是阎肃。
　　“浩云，所以，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回宫去吧，不要留在小阎身边了。”
　　司马浩云冷冷道：“你觉得这样真的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小阎的安全会有保证。”凤翎实在太了解他了，只要事关阎肃的安危，他一定会答应的。
　　“不，凤翎，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避开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我们不能总是在逃避。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而且，必须一击而中！”司马浩云缓缓说道，一字一字，清晰而决断。
　　“浩云！你的意思是……”
　　“哼，我们就把他们想要的东西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