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星期六晚上，尤智能陪方奇石在豪发酒店喝茶，达宁市百花演出公司经理找到方奇石，非常恳切地说：“百花公司要在米西再次组织一场特邀京城几大名星出演的大型演唱会，恳请荣光集团赞助五十万元，并购买票价为四百八十元的甲票三百张，乙票不限数随便买。”
　　尤智能深知方奇石喜欢绷面子，当方奇石欲开口答应对方时，尤智能抢先开了口，说：“让我们考虑一下好吗？”
　　“这个，你们商量。”方奇石看了下时间，起身进包间打麻将去了。
　　尤智能的本意是宁肯多认购一些票也不想赞助，但对方能缠，甚至可以说是死皮赖脸。尤智能想，如果不表示一点，死要面子的方奇石可能不会高兴，于是答应赞助十万元，认购甲票一百张、乙票五百张。
　　春夏之交，雨水总是不期而至。演出当晚，一直下着小雨。京城的好几位名星都来了，能容纳几万人的米西第一中学大操场座无虚席。一位歌星在演唱《十五的月亮》时，邀请观众中上去一名男士配合，话音刚落，荣光集团的刘立平以超过另外几名竞争者的速度冲了上去，过了把瘾。一名著名歌唱家闪亮登场时，余兴未消的刘立平再次跑上舞台，向已经登台的宋祖英要过话筒，很是兴奋地说：“我们荣光集团方董事长对这场演出特别关心，特别支持，慷慨赞助了十万块钱……”
　　演出结束后，方奇石叫住尤智能，非常气愤地说：“明天一上班你就找刘立平谈话，给我狠狠地骂一顿，骂完以后叫他滚蛋！简直是个小丑，丢人！”
　　四十有余的刘立平，喜欢唱歌和写字，先后担任过荣光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和宣教处处长。同刘立平谈话，尤智能开门见山地说：“根据方总的安排，就你昨天在晚会舞台上的事，由我代表集团公司同你谈话，希望你能有正确的态度。”
　　“咋啦，我应邀上台唱歌，配合一下演出，错了吗？”刘立平振振有词。
　　“你应邀上台配合演员唱歌没错，可后来呢？”
　　“尤总，后来我错在哪里？”
　　“第一，你自行登台向歌唱家要话筒不礼貌；第二，谁委托了你说我们荣光集团董事长对这场演出特别关心特别支持，慷慨赞助了十万块钱？”
　　“我想宣传我们荣光，宣传我们老板。”
　　“动机不错，可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利？方总同意了你这样做吗？”
　　“我是荣光员工，我有责任宣传荣光，宣传我们的老板。”
　　“不等于不分时间和场合。前天《达宁日报》上刊登的《市委书记四评荣光》，说荣光董事长兼总裁方奇石做事能干，做人低调不张扬，你倒好，立马就张扬起来了。你知道吗，市上和区上的主要领导都看了昨天晚上的演出。”
　　“这……我的确不知道市领导在场。”刘立平语调低了下来。
　　“你上台唱歌属于你的个人行为，所以没有说你错，可你所谓的宣传荣光宣传老板，就不再是你的个人行为了，既然要代表企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从组织原则上讲，就必须获得企业领导的同意或者授权才可以。”
　　“这一点我不懂。”
　　“作为企业的管理人员，你应该懂。自作主张，首先是行为的本身就错了。再说行为的内容，你在台上那席话是否该说，不能只从动机上考虑，要讲效果。在民营企业，从很大程度上讲，老板文化就是企业文化，老板的主张就是企业的主张。该说不该说，作为自然人，你可以坚持你的意见，但作为荣光员工，就应当服从荣光的主张也就是老板的主张。老板主张低调不张扬，你却要宣传荣光宣传老板，真的是恰好相反。常言说，适者生存，在民营企业里，只能员工适应老板，不可能老板适应员工。如果员工觉得不能适应或者不可能适应，可以辞职，反之亦然，这就是双向选择。这个观点能成立吧？”
　　“尤总，应该我适应老板服从老板。”
　　“这就对了。作为员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想，要在思想上适应老板，不可能做到，也没必要做这样的强求，但在行为上必须适应老板，必须服从老板。”
　　“尤总，你所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也服了，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注意。”
　　按方奇石的交代，要叫刘立平“滚蛋”，但尤智能只字没提，他想把刘立平认识的转变向方奇石汇报后再说，但愿方奇石消气后能改变主意，毕竟，培养一个管理人员不容易。
　　尤智能说：“刘立平，我为你认识的转变感到高兴。就这个事，方总昨天晚上很是生气，对此怎么处理，我给方总汇报后再说，希望你正确对待，好好工作。”
　　尤智能走进方奇石办公室时，方奇石刚同唐步文谈完话。方奇石说：“这个唐步文，身为高管，自私自利，叫他给银行等相关单位送演出票，结果送出去的都是些乙票，把甲票送给了他的亲戚朋友，太不像话。你那边和刘立平谈得咋样？”
　　“我就是来向您作汇报的。刘立平认识到他错了，表示今后一定改正。他恳求老板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
　　“他这个人表现欲强得很。他既然认了错，那就把他下到机焦公司去当保安。”
　　当保安？荣光的《保安制度》明确规定，保安由退伍士兵或者持有保安上岗证的人员担任，最大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而刘立平已年过四十，难道您亲自签发的制度都忘了？尤智能转念一想，既然老板已发了话，行与不行先征求一下诸维利的意见。
　　两天后，诸维利回复尤智能说：“目前机焦公司的保安岗位已经满员。”
　　尤智能把这个情况向方奇石作了汇报。考虑到刘立平的爱好和长处，尤智能建议将他调到集团公司党群组织办公室当工作员，方奇石同意了尤智能的意见。
　　
　　唐雪华向方奇石汇报说：“方总，我今天上午安排审计员吴泽华去机焦公司调去年的账本出来进行年度审计，宋淑琴拍着桌子说，有啥可审的嘛，你审计部要整我宋淑琴就明整嘛，你们审计部的唐雪华要整我，企管中心尤智能也要整我，你们集团总部的人都要整我，是不是老板指使的嘛！我前几天给方奇石理论，他叫我不说了，嘴巴长在我自己身上，他方奇石叫不说就不说了吗？真的就我宋淑琴好欺负吗？……算是骂了个痛快。”
　　方奇石听得脸色发黑，抓起电话对尤智能说：“这个宋淑琴太狂！我叫唐雪华把情况告诉你，你立即组织调查核实。简直是忍无可忍！”方奇石放下电话，向唐雪华挥手说：“你去找尤智能。”
　　唐雪华把向方奇石汇报的情况向尤智能汇报后，为了把情况了解得更具体，尤智能问：“宋淑琴在什么地方骂的？”
　　“机焦公司财务部大办公室。”
　　“当时有其他的人在场吗？”
　　“财务部的几个会计都在。”
　　“审计部去的几个人？”
　　“就吴泽华一个人。”
　　“唐经理，你通知吴泽华到我办公室来，你先去忙吧。”
　　唐雪华走后，尤智能把督察部经理郑朝阳叫了进来。尤智能说：“方总指示我们调查核实一下宋淑琴骂人的情况，我们先向吴泽华了解一下，你做好记录。”话音刚落，吴泽华来了。
　　“吴泽华，今天上午你去了哪家公司？”
　　“机焦公司。”
　　“办啥事？”
　　“我们唐经理叫我到机焦公司财务部去调年度审计所需要的账本和票据。”
　　“宋淑琴经理在不在？”
　　“她在。她把集团领导和审计部领导都骂了一通。”
　　“真骂了吗？”
　　“尤总，她真的是骂了。”
　　“请你实事求是地把当时的情况向我们介绍一下。”
　　吴泽华介绍的情况同唐雪华说的基本一致。
　　尤智能带着郑朝阳到了机焦公司，他让企管部陈明雄把公司财务部的会计逐个叫来，由他和郑朝阳负责询问，陈明雄用数字录音机记录。
　　尤智能说：“张会计，我们请你来，是为了核实有关情况，希望你能实事求是，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
　　“今天上午你有没有看见集团公司审计部的吴泽华到过你们财务部？”
　　“看见他来找宋经理。”
　　“什么事？”
　　“我在记账，没怎么注意。”
　　“是不是宋经理发脾气骂了人？”
　　“宋经理的声音是比较大。”
　　“骂谁了吗？”
　　“没注意听。”
　　“吴泽华同宋淑琴吵起来了吗?”
　　“没有吵，只听见宋经理说了几句，声音比较大。”
　　尤智能和郑朝阳把当时在场的每个财务人员都问了一遍，回答几乎一致。询问结束后，尤智能同郑朝阳、陈明雄研究了一下，认为接受调查的财务人员都是宋淑琴的部下，对事情的经过都敢证实，但对宋淑琴是否骂了人都不敢证实，怎么讲都是有顾虑的，其回答实质上是在回避。综合几个方面的情况，基本上可以认定宋淑琴骂人的事实成立。
　　基于这样的判断，尤智能说：“郑朝阳、陈明雄，接下来由你们二人同宋淑琴本人面对面，做好录音。如果事实没有出入的话，我尤智能也是被骂的人之一，所以我应该迴避一下。”
　　尤智能到企管部办公室旁边的屋子里翻阅着陈明雄报给他的一个材料。
　　郑朝阳和陈明雄同宋淑琴谈话不到两分钟，宋淑琴便大发雷霆，扯着嗓门吼出来的声音，隔着墙尤智能都能听得非常清楚。
　　“我宋淑琴是骂了人，你们去向尤智能汇报嘛，去向方奇石汇报嘛！他方奇石骂的人还少吗？我至少没像他方奇石那样动手打人嘛！难道他尤智能在云天公司没发过脾气？我知道是唐雪华打了我的小报告，随便你们，我宋淑琴好欺负，你们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宋淑琴不得怕！有本事你们去整诸维利嘛！他诸胖娃儿在公司里面利用职权搞女人，和化产车间那个女的搞了那么多年，在荣化公司，诸胖娃儿还专门挑年轻的搞，搞了一个又一个，这是一个企业老总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干的吗？方奇石咋不指示你们去查呢？他敢查诸维利吗？诸胖娃儿贪财贪色，方奇石背地里说得咬牙切齿，当着诸胖娃儿的面，又笑嘻嘻地称他‘胖哥、诸胖哥’。他方奇石是老板，他怕诸胖娃儿什么？说穿了，他自己屁眼儿流鲜血，不敢给人医痔疮，他方奇石自身都有腐化问题，也有腐败问题。过去荣光是公有制企业，方奇石是拿工资的，他私人的巨额资产是从哪里来的？这综合楼交给他哥找人装修，一个普通灯泡都算了八块多钱。方奇石有软肋被诸胖娃儿还有兰达才等人抓在手中的，最怕诸胖娃儿、兰达才揭他的老底！只好抱作一团，你贪财我贪财，你好色我好色，你坏我坏一起坏。说穿了，他方奇石只敢欺负弱者……”
　　宋淑琴骂个没完，尤智能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电话通知郑朝阳结束了谈话。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尤智能带着郑朝阳进了方奇石办公室，没等尤智能开口，方奇石便问道：“是要汇报宋淑琴骂人的事吗？”
　　“方总，请您先听听在调查核实过程中，郑朝阳、陈明雄同宋淑琴谈话的录音。”尤智能示意郑朝阳，“把录音机打开。”
　　方奇石听完宋淑琴破口大骂的实况录音，从座位上猛然站了起来，向门外大步走去。尤智能和郑朝阳不知所措，下到二楼，从窗口上望见方奇石上了他的专车。
　　大约过了一小时，陈明雄打来电话，说是方总刚才召开了机焦公司高中层管理人员参加的紧急会议，方总口头宣布了撤销宋淑琴财务部经理职务的决定。陈明雄说：“诸总叫我请示一下，要不要出一个书面决定，是由集团公司出还是由机焦公司出？”
　　“按集团公司的管理制度规定，人事任免应当出文件，撤销财务部经理职务，应该由集团公司出。”尤智能说，“方总宣布时，有没有说撤职原因？”
　　“没有。方总只说了‘从今天起，坚决撤销宋淑琴财务部经理职务’这句话，就宣布了散会。”
　　“方总是兼了机焦公司总经理的，诸总直接问一下方总多省事啊。”
　　“诸总坚持要我请示您。”
　　“好吧，我请示一下方总后回复你。”
　　放下电话，尤智能想，这真的是自食其果啊！你宋淑琴自称忠于老板，是老板的铁杆会计，但这些年来，老板安排你对外付款，明明有钱你说没钱，要么少付要么不付，留出资金去付你的关系户，从中得好处，甚至按付款额的一定比例提成。你明知老板基础文化低，有时说话有口误，你却要钻牛角尖，明明自己是财务部经理，就因为老板在一次会上说成了财务总监，你就硬要人力资源部按财务总监的薪酬标准计发薪酬。你自以为掌握的情况多，放言老板不敢动你，自吹老板如何喜欢你信任你，到头来连老板都被你骂了个狗血淋头。至于你所提到的诸维利、兰达才，他们的问题归他们，老板暂不处理他们，自有老板的考虑。你狂妄至极，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尤智能想到这里，看见方奇石回来了，他随后进了方奇石的办公室。
　　尤智能说：“方总，机焦公司诸总叫陈明雄请示，撤销宋淑琴职务，是否发一个红头文件？”
　　“不发文件。我是董事长，难道我宣布的决定不算数吗？我多次说过，我方奇石说了就是文件。这种事以后不要问我。”
　　“是，在本集团应该是方总说了算，但人事任免要发个文才好，这是制度……”
　　“不争论，就这样。”方奇石打断尤智能的话，下达了不许再说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