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痛饮庆功酒

　　元旦过后，所里各小单位纷纷开始作年终总结。没钱的单位就只买点瓜子糖果，和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开个座谈会；有钱的单位除了开座谈会，还要去酒店吃饭，热热闹闹地聚一聚。作为全所最穷的二线单位，八室往年都只开个座谈会，大家在会上讲几句白话，表表决心。但今年不同了，八室完成了“低温测试装置”这个项目，成了全所闻名的富裕户；开完座谈会的当晚，黄汉麟和高远两位副所长就请全室同志在市内一家最有名的酒店“金满楼”吃饭。
　　十几个人占了一个大包厢，服务员不断地上菜，大钵小盘地摆了满满一桌，都是大伙难得吃上的美味佳肴。在黄副所长的授意下，一人又点了一只清蒸大闸蟹。酒瓶早已开启，每个人的酒杯都已斟满，酒香飘逸，闻者心动。高远先给大家祝酒，他擎着酒杯说：“八室以前从来没有做过项目，设备、经验都很匮乏，可你们今年第一次做就做得这么好，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这说明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初生的牛犊不畏虎啊！大家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你们随意，我干了！”说着脖子一扬，一饮而尽。
　　池恒、韩东等人“谢谢”连声，也都把酒喝了，坐下吃菜，先填枵腹。吃了一会儿，黄汉麟举起酒杯道：“八室今年做民品项目，实现了零的突破，八个人，在六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一百多万的产值！这真是破了天荒了！当然，为了这个项目，大家都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汗水，这一点也是不言而喻的。我这杯酒，既是向你们表示祝贺，也是向你们道声辛苦，来，干！”
　　黄汉麟素来不善饮酒，但为了表示诚意，还是将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池、韩等人仍是道谢、喝酒、吃菜。又吃了一会儿，池恒代表全室同志向两位副所长敬酒，他说：“八室搞民品，之所以能一炮打响，除了全室同志齐心协力拚命干外，也是与两位副所长的支持与鼓励分不开的。黄副所长在技术上给予了诸多帮助，高副所长在政策上也给予了偏斜，在此我们一并表示感谢。”
　　高远笑道：“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黄副所长管的，我只是挂了个名。谢我就算了，你们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黄汉麟道：“‘低温测试装置’这个项目不是我黄汉麟管出来的。而是池恒、韩东他们干出来的。谢我也大可不必，相反，倒是我该谢谢你们！来，大家一块干杯！”
　　喝完酒，黄汉麟又语重心长地说：“池恒、韩东，‘低温测试装置’结束了，并不意味着你们的民品活动也结束了，这只是一个起点，而不是终点。现在是市场经济，专靠国家拨款过日子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你们以后还要承揽更多的民品项目，完成更大的产值，不光要养活你们自己，还要向所里上交利润！你们要戒骄戒躁，稳打稳扎，争取明年更上一层楼！”
　　池恒和韩东连连点头称是，并保证将迎接市场经济的挑战，把“低温测试装置”这一产品做精做好，发扬光大，吸引更多的客户，创造更大的产值。池恒又向韩东敬酒，他情不自禁地说：“韩东，这次我们室做民品首战告捷，你是最大的功臣，技术消化得好，出图又快，装配和调试更是费尽了心血，劳苦功高啊，我怎么谢你都不为过！”
　　韩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还是你池主任领导有方，又不辞辛劳，身先士卒，领导大伙拚命干，这才如期完成了任务，说你功劳最大，一点也不掺假！”
　　黄汉麟呵呵笑道：“你们俩说得都没错，论起功劳来，你们俩当并列第一！而且，我看你们俩在工作上是一对最佳搭档，配合得非常默契！我敢断言，‘低温测试装置’只是一个开始，你们这对搭档将来还会出色地完成更多的科研生产任务！”
　　池、韩二人忙道：“承黄副所长吉言，我们一定会像你所期待的那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做一对敢打硬仗，敢啃骨头的好搭档！”
　　与工作有关的话提说完了，大家开始打通关。桌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室里的同志轮流向两位副所长敬酒，黄汉麟每次只喝一口，竟已喝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高远不管谁敬他，都是干一小杯，十几杯酒下肚，居然面不改色，若无其事。
　　散席后，黄汉麟、池恒等大部分人都不胜酒力，或骑车、或打的，赶着回家睡觉。只有高远、韩东等少数几个人兴犹未尽，又钻进旁边的一家健身俱乐部，打保龄球积分赢奖品去了。
　　在开年终总结大会之前，钟祺主持召开了今年的最后一次党政联席会。他表情严峻地说：“纵观今年的科研生产情况，较之去年，仍无多大起色。一室联合金仕达失败，低温泵也没卖掉几台，产值大大下降；二室我们争取到了国家的技改投资，开始了‘两线’建设，又自筹资金搞起了斯特林可靠性攻关，算是一个亮点，一点想头；三室的杜瓦和四室的保温瓶基本上维持了现状，五、六室的微波毫米波产值略有上升；七室年年都是负数，今年也不例外；倒是八室冷锅里爆出个热栗子来，创下了一百十二万的产值，令人刮目相看！其他二线室都是吃皇粮的，我就不说了。两个厂的情况今年犹为糟糕，罢工的罢工，停产的停产，搞得我这个当所长的焦头烂额！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俞峻的脱颖而出，使特冷厂成功地止住了亏损，开始盈利；空调厂也揽到了换热器的活，起死回生了！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到这里，钟祺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打开笔记本，转入正题道。“今天这个会，主要讨论三件事。先说第一件，是高副所长提出来的，鉴于特冷厂代厂长俞峻带领特冷厂摆脱困境、扭亏为盈所表现出来的出色的管理才干，我们就把他的‘代’字去掉，正式聘任他为特冷厂厂长，汉麟，老康，你们俩有没有意见？”
　　黄汉麟和康茂廷都摇头说没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钟祺在笔记本上打了个钩。“再说第二件，还是高副所长提出来的，尽管他有些越权，可也是善意的越权。五室高级工程师，‘飞豹战机雷达接收前端’的课题负责人柳月辉同志技术过硬，成绩斐然，为了激励和鼓舞她的这种科研精神，我赞成高远的提议，聘任柳月辉同志为五室副主任，享受副处级待遇。汉麟，老康，你们俩的意见呢？”
　　康茂廷望着汉麟笑笑，抢先说道：“这个提议很好，我同意。”
　　“我不同意！”正如钟祺所料，黄汉麟表示反对。
　　“说说理由。”钟祺看着汉麟道。“她是你老婆这个理由除外。”
　　汉麟忍不住一笑，说：“军品口是我管的，聘月辉当五室副主任，我确实怕人家说我假公济私，给老婆谋官。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我是怕月辉当了主任，会为一些行政事务分心，反而搞不好课题了。”
　　钟祺笑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月辉只是当副主任，五室的行政管理仍由马保毅主任负责，月辉只是适当地参与一下。她的任务主要还是干课题、带新人。作为电子专业的技术尖子，她有责任把室里那些年轻的同志带出来，因此，所里要给她一定的荣誉、一定的待遇，树立她的权威，否则那些年轻人又怎么会听她的？”
　　汉麟信服地点点头，说：“既然所长想得这么深远，我就不再反对了。”
　　“好，这件事就算通过了。”钟祺道。“最后一件事，是黄汉麟副所长提出来的。说是电子研究室的同志抱怨年终奖拿得太少，影响了大伙的积极性。汉麟建议，除承包单位外，提高所有低温及电子研究室年终奖的提成比例，从他们创造利润的百分之二十提高到百分之四十。我认为可行，高远，老康，你们有没有意见？”
　　高远说：“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康茂廷激动地说。“从百分之二十提到百分之四十，那等于是把一线的奖金翻了一倍！去年他们五室人均奖金九千多，可我们二线才一千块钱！贫富悬殊已经很大了，现在你们还要把它拉大，我想不通！”
　　“康副书记，你这种观念有点落伍了。”黄汉麟不客气地说。“一线科研骨干与生产骨干和机关二线职工的收入差距一定要拉开，不然就没人干活了！从所里现行的分配制度来看，从工资上是拉不开的，工资是按工龄和职务职称制定的，大家都相差无几；那么就只有从奖金上拉开，将一线研究室的年终奖翻倍，不仅能激发同志们的工作热情，而且还能体现按劳分配的原则。这个决心我们得下，迟下不如早下！”
　　“是啊，让干活的人多拿点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高远忍不住发言道。“提高一线研究室的提奖比例很有必要。”
　　“难道只有一线的人在干活，我们二线的人就在玩吗？”康茂廷仍不服气地说。“二线的人也在工作！后勤保障就不重要吗？如果停水停电，机床坏了没人修，食堂没人做饭，一线的人还怎么干活？还哪有力气干活？”
　　黄汉麟道：“后勤保障确实重要，但他们不直接从事科研生产，不创造产值，他们岗位的份量相对要轻很多，理应拿较低的报酬！”
　　“他们现在已经很低了，你还让他们低到哪里去！”康茂廷睁大眼睛嚷道。身为主管基建后勤的副所长，他自然要为后勤保障人员鸣不平。
　　“我们不是压低后勤保障部门的工资。”黄汉麟耐心地说。“而是提高一线研究室的奖金收入，拉开收入差距，打破‘大锅饭’的分配模式。”
　　“那还不是一回事！”康茂廷说。“一线的收入高上去了，不就等于把二线的收入压低下来了吗？”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再高高低低地争论不休了。”钟祺打断他们，最后总结道。“提高一线的奖金收入符合小平同志‘让一部人先富起来的阐述’。一线奖金高，那是人家该得的，二线的人不要眼红，也别心里不平衡，毕竟人家那活你们干不了！有本事你们也去一线搞科研、搞生产啊！搞不了就不要抱怨。人的能力是有大小的，能力大小怎么体现呢？当然是从他的收入上体现！你让一个能力强的人拿很低的报酬，或者让一个能力弱的人拿很高的报酬，都是不合常规、有悖情理的。我们一定要让科研骨干、生产骨干这些有能力的人先富起来，他们先富起来了，干劲就更足了，就能为80所创造更大的财富，从而带领机关二线的职工走向共同富裕。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老康的意见保留。散会！”
　　俞峻和柳月辉的聘任文件下来后，五室的人都说，今年室里喜事连连，收获最大的无疑当属柳副主任，接了全室最重要的一个军品课题，提了副主任，享受副处级待遇，而且年终奖预期将比去年多一倍！因为所里的年终奖一般都是春节前几天发放，这笔钱现在还没有拿到。机关二线有些人不了解情况，怀疑柳月辉的副主任是她当副所长的老公替她争取来的，所以也出现了一些流言飞语，说什么朝里有人好做官、夫贵妻荣什么的。但五室的人心里最清楚，柳月辉的这个副处级待遇完全是她刻苦钻研业务、勤奋工作，靠自己过硬的技术实力挣来的。她当副主任是水到渠成，实至名归，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服气。
　　和别的孜孜以求，一心只想当官的人不同，柳月辉把这个副主任看得很淡，对室里的同事和她带的两个年轻人还是像从前一样温和，平易可亲，一点领导的架子也没有。上班除了在电脑上画图，就是在实验室做新品试验，从不在办公室巡视，挑下属的毛病。
　　柳月辉就只向丈夫炫耀了一下，半开玩笑说：“我现在也是个副处，和我那位情敌一样！你老婆还行噢，不比舒慧差；我总算可以在她面前挺胸抬头，扬眉吐气了！”
　　黄汉麟“嗐”了一声，说：“你又老调重弹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月辉望着丈夫，咯咯咯地笑个不了。
　　这天上午，柳月辉正在办公室赶写“飞豹战机雷达接收前端”的设计方案，马保毅突然通知她去三楼会议室开一个中层干部会议，说是所长临时召集的，十分紧急。提副主任后，这还是第一次通知开会，柳月辉不敢怠慢，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带上笔和记事本，匆匆来到三楼的第二会议室。
　　会议室坐满了人，几乎所有的中层干部都到了，程谧、舒慧、勤自励、池恒、林子健、师谨、况建伟、马保毅、房镇等人围着桌子坐在前排，其他人坐在后排。四个所领导坐在主席台的位置，钟祺面前赫然摆放着两个红包。特冷厂厂长俞峻坐在高远旁边，脸色煞白，表情紧张而且羞愧，正心神不定地等待着些什么。
　　中干们看这架势有些蹊跷，心里暗自纳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