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队的紧急会议在严肃、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会议上有争论也统一了思想认识。支书回到家里时夜已经很深。他推开房门，准备睡觉，却见老婆在昏暗的油灯下挥挥手要他出去，他感觉奇怪，走近一看才看清老婆身边还有个女孩子。他以为是秀秀，就笑着走了出去，登在门边的石坎上抽起烟来。不一会杨婶也披着衣服跟了出来。
　　她来到支书面前低声地问道：“会开完了？”
　　支书点点头，杨婶又问道：“怎么样呢？”
　　支书回答道：“能怎样，杨连群做深刻检讨，给海琼和许林道歉，还要在全体知青面前公开认错。”
　　杨婶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这冒失鬼，什么事不好做，偏要来惹这些知青。”
　　杨支书叹口气说：“杨连群就算给海琼和许林道歉，就算在所有知青面前认了错，这事能不能平息，能不能就此了结，我心中也无底呢。这事一出，过去所有的努力算是都打水漂了。”
　　杨婶说：“慢慢来吧，孩子们心中的阴影要全部消除得有一个过程。”她说到这里又说，“今晚你就去和晓峰挤一晚上吧，”
　　支书说：“行，海琼后来怎样了。”
　　杨婶深深地叹口气说：“连群这事也做得太过头，女娃儿被伤得太重了，谁都劝不住啊。”
　　支书说：“后来怎样呢？”
　　“后来你不是把黄玲也叫来了吗？可怎么也劝不住，我只好抱着她不敢放，她好像是哭累了吧，就慢慢地睡着了。我也不敢送她回五队，怕她醒来会再闹出什么事来，这才让黄玲帮着我抱去和我睡了。”
　　杨支书笑了说：“我还以为是秀秀撒娇呢。”
　　杨婶也笑着说：“不是秀秀，是海琼。”
　　杨支书说：“这样也好，这几天你就多费点心照顾好海琼，五队那边我明天去打过招呼，这几天就不让她回五队了。”
　　杨婶说：“我看她以后都不会回五队了，杨连群这样一搞，她再也不好面对五队的社员。现在只有暂时让她在这里，有玥红和巧慧两个陪着她，慢慢就会想开的。至于以后回不回五队，到时再说吧。”
　　杨支书说：“也只能这样，有空我还得找许林聊聊，这孩子不知现在心里怎样想，他要做出事来更不得了。”
　　杨婶说：“也是呢，今晚只顾得海琼，把他落在一边了，你还真得找他好好聊聊，免得闹出事来不好收场。”
　　杨支书说：“明天吧，明天我抓紧，”他说着就上楼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海琼就醒了，她睁睁眼睛，却感觉很肿胀，这才回忆起昨天遭遇的事来，于是又委屈地哭起来。
　　她的哭声惊醒了身边的杨婶，她翻过身来用手轻轻地搭在海琼的身上说：“怎么了？”
　　杨婶一说话，海琼才发觉自己是睡在支书家的床上，也不知怎么了，她心里一热，一下翻过身来就往杨婶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哭着说：“婶，我冤枉，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杨婶把海琼搂在怀里说：“你又没错，别乱想，以后该怎样还怎样。”
　　海琼听了，稍稍抬起头看着杨婶的脸说：“可昨天……”
　　“昨天怎么了，昨天你也没错，杨连群昨晚已经挨批了，今天还要来给你和许林当面认错呢。”杨婶说。
　　“真的？”海琼一下坐了起来问道。
　　杨婶答道：“你这孩子，婶还会骗你吗？”她说着也跟着坐了起来。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起吧，秀秀也该把早饭做好了，洗洗吃早饭去。”
　　海琼摸摸肿胀的双眼为难地说：“我……”
　　“我什么啊！”杨婶抬眼看了看海琼，一下明白了海琼的心思。她伸出双手捧住海琼的脸，就在海琼肿胀的眼睛上轻轻地亲了一口说，“谁叫你昨天哭得那样凶啊，谁都劝不住。”
　　海琼害羞地扑倒杨婶怀里娇嗔地说：“人家冤枉嘛。”
　　杨婶轻轻拍着海琼的背说：“是咯，我们海琼受冤枉咯，行了吧。”
　　海琼躺在杨婶怀里感到一片温暖甜蜜，母亲的那种爱好像又回到身上，不由脱口说：“婶，你真好。”
　　杨婶笑了说：“傻孩子，你们父母不在身边，我们不对你们好，谁对你们好啊？”
　　听了杨婶的话，海琼心中一热脱口说：“婶，我妈不在身边，我认你做我干妈好吗？”
　　杨婶听了高兴地说：“好啊，我白捡一个大姑娘做女儿，占大便宜咯。”
　　她说着就把海琼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人都不说话，静静地享受着母亲和女儿的那种温情。
　　好一阵子，杨婶才说：“好了，时间不早了，起吧，吃过早饭，还得出工呢。”
　　海琼为难地说：“我这眼睛。”
　　杨婶想想说：“算了，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吧。五队你也暂时不用回去，就住在这里，让玥红和巧慧多陪陪你。”
　　“真的？”
　　“真的。”
　　“干妈，你真好。”
　　海琼说着又要倒在杨婶怀里撒娇，杨婶却不接受，她一边推着海琼一边急急地穿着衣服说：“这不是我说的，是你干爹和队里决定的，”
　　海琼听了感觉轻松了好多，她一下倒回床上说：“那我就多睡一会，感觉好累。”
　　杨婶笑着说：“你也真该再睡睡，昨晚哭得那样凶，不累才怪。”她说着伸手帮海琼压了压被子，就急急地走了。
　　
　　吃完中午饭，海琼、玥红、巧慧在堂屋里聊天。睡了一早上，海琼的眼睛肿胀消退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可羞于见人的那种尴尬情绪却很难在很短时间里消除；好在陪着她的是巧慧和玥红，还有秀秀，她也才不显得太拘束。她们东拉西扯的聊了一阵，秀秀突然凑近玥红耳边叽叽咕咕起来。
　　玥红听完惊讶地问道：“真的？”
　　秀秀肯定地点点头。得到秀秀的肯定后，玥红不干了，她转过身对身后的支书说：“支书，你和婶偏心。”
　　支书听了好像早有心理准备一样地笑着说：“不关我事，找你婶去。”
　　巧慧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摇着玥红的身子问道：“你们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玥红不高兴地嘟着嘴说：“支书和婶认海琼做干女儿了。”
　　“什么？”
　　巧慧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不高兴地说：“支书，你偏心。”
　　支书说：“我哪有啊，你们在我眼里，谁都是我女儿。”
　　巧慧抢着说：“那好，从现在起，我们就喊你干爹。”
　　支书赶忙说：“别别，你们都做我干女儿，过几年我可没这样多的嫁妆给你们。”
　　支书这一说，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呆在里屋的杨婶笑着走出来对支书说：“就你小气，几套嫁妆算什么啊，你不给，我给；我多得几个乖女儿，高兴呢！”
　　秀秀听了一旁拍着手说：“好啊好啊，这回我真的有几个干姐姐了。”
　　支书看着女儿那天真的样子，一把把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刮着她的鼻子说：“你哪天没有姐姐啊，一天到晚玥红姐巧慧姐地喊个不停。”
　　支书这一说又逗得堂屋里的人全都笑起来，玥红调过脸对一旁有些尴尬的海琼说：“你还真的是因祸得福呢，认了支书和婶子做了干爹干妈；我哪天也学你弄出点事出来，也认个干爹干妈。”
　　玥红这一说大家又一阵哄笑。海琼也不拘束了，激动地说：“婶对我太好了，我忍不住就认了干妈。”
　　他们正说笑着，民兵连长杨连群拎着两封糕点走了进来，进得堂屋就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支书。支书嗯了一声，却没吭气；海琼见了一下就把身子转了过去，眼睛里又泛起泪花。大家都不吱声，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凝固了，这让杨连群忐忑不已，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把眼光投到支书身上。支书只顾埋头抽烟，没看他一眼。把眼光投向杨婶，杨婶也好像很生他的气；他再把眼光投向玥红、巧慧，可一个个对他都没好脸色。这一来，他更加惶恐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阵支书才对玥红说：“你去看看许林和晓峰在不在楼上，要在你就把他们叫下来。”
　　玥红听了就走了，一会许林和晓峰双双走下楼来。许林无精打采，晓峰则仍旧在一旁劝说着。
　　进得堂屋，许林一眼看到了杨连群，愤怒的心情一下爆发出来，他大声地吼道：“你来干什么？！”
　　杨连群面带着僵硬的笑容说：“我来给你和海琼认错道歉。”
　　他说着就把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许林看都不看说：“谁稀罕！”
　　杨连群小心小意地说：“我昨天做错了，对不起你和海琼，我今天来是真心真意的向你们道歉的。”
　　他说着又把点心递到许林身边。许林随手一挥，杨连群手中的糕点一下就掉到地上，他看也不看一眼地说：“我们哪敢要你大民兵连长给我们道歉啊，我们没这个胆，害怕你那天又找个理由把我们五花大绑呢。”
　　许林这样的语气，大家都看得出他仍旧负气满满，杨连群同样也能听得出来。他抬眼看看支书，希望支书给他解解围，可支书仍旧只顾低头抽他的烟，一言不发；没奈何杨连群才又把眼光投向扬婶，那眼光中充满了乞求。
　　杨婶看不下去了，插口说：“孩子，你这就不对了，有理不打笑脸人嘛。连群都认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听了杨婶的话，许林不吭声了，他默默走到一旁，在凳子上坐下后就一言不发。他不表态，大家都不好说什么，只好又把眼光转向海琼。海琼沉默着，她使劲咬着嘴唇。
　　一旁的杨婶说：“你说说啊。”
　　海琼此时恨杨连群恨得入骨，她巴不得扑上去狠狠地咬他两口才解恨。可是支书、杨婶和大家对她都很好，她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分，只好点点头，算是表了态。海琼表态后大家都算松了一口气，可许林闷着不表态这事就没有完。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杨支书只好出面了。
　　他先把杨连群骂了过狗血喷头，才对许林说：“你也不要太过分了，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给人家一个改过的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要这样闹下去，以后你们怎么面对。大家都是一个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要见面，还要相处呢。”
　　听了支书的话，大家都明白了支书的意思，也就顺着说：“那是，以后都要相处，说不定谁还会求到谁呢？你就原谅他吧。”
　　屋里的人都这样说了，许林要再坚持下去已经不能，他只好没奈何地说：“海琼都原谅他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许林原本坚持着，就是想替海琼出出气，可海琼先松了口，大家又都是一个态度，连支书也出面说话了；他要再坚持下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会让大家对自己产生看法的。想到这些，他也就算了，不再坚持。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可支书仍旧对杨连群说：“海琼和许林都原谅你了，但还没完，下午你还得在全体知青面前做认真深刻的检讨。”
　　杨连群连声说：“是，是。”
　　说完他转身退出了堂屋。杨连群走后，堂屋里的气氛又慢慢地活跃起来。唯独许林还是闷闷的。
　　支书看到后问道：“许林，你怎么了？”
　　许林说：“我就是想不通，我到底犯了哪家法，任由他们把我五花大绑的。”
　　支书笑着说：“你哪家法都没犯，只是犯了一点点乡规民约；再加上连群做事不动脑子，才搞成这样的。”
　　杨婶接口说：“这乡规民约都哪年的了，早该改改了。”
　　支书说：“我正想这事呢，准备和干部们商量商量，开过全体社员大会，让大家讨论讨论。”
　　大家正说着，妇女队长黄玲进来说道：“开会了，你们还在这聊什么？”
　　支书问道：“知青都通知到了吗？”
　　黄玲说：“全都到了，就等你们了。”
　　大家听了就都站起来走了，堂屋里只留下杨婶和海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