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都是亲人

　　午餐饭口是一天中最忙乱的时间点，一连几天，一向手脚麻利、干活勤快的张姐接连出错，不是上错菜就是装错盘，好脾气的老板忍不住冷脸训了她几句。看她的心不在焉的状态，肯定有事。
　　等餐的间隙，龙鹏问她，不出所料，都是“金钱”惹的祸。因为房屋拆迁补偿问题，张姐和老娘、妹妹闹翻了。人家娘俩联合起来逼张姐放弃继承权，所有的拆迁所得归两母女所有。没想到，一向老实懦弱甚至窝囊的张姐这次没惯着，和她们大吵一架后，找了律师，申请了财产保全，准备和母女俩死磕到底。
　　“家产本来就有我一份，我凭什么不要？都给了你们，我和萍萍靠什么活着？本来就是你们欠我的，这次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步了。逼急了，我把丑事抖落出来，不怕丢人现眼尽管来！”说到气愤处，张姐浑身直哆嗦。
　　确实太过分了，好歹也是亲生母亲、妹妹，怎就没有一点人性呢？张姐的家庭情况有些复杂。张母年轻时处过一个男朋友，婚前既成了事实，但张母家里嫌弃男友家里穷，不同意。为了爱情、爱人，男友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关进了监狱。张母无奈之下，委屈嫁给了老实本分的张父，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磕磕绊绊。
　　前男友出狱后，又和张母勾搭上了，并且偷生下了张姐的妹妹。张父得知实情后，为了张姐、为了张妹、为了这个家，忍了、吞了、咽了。后来，张父应意外不幸去世，张姐一直认为是母亲间接害死的，是她害得父亲精神恍惚、涣散，以至于操作机器失误，不幸离世的。
　　父亲之前滴酒不沾，自从知道张妹非亲生后，学会了喝酒，也可能张父是故意的，他活得太憋屈、太苦了，他活够了。临死还不忘弄了“工伤”，留点抚恤金。这点钱，自然被张母截去，花在了自己和小女儿身上。
　　张父去世后，张母一个人领着两个孩子生活，她的那位前任男友已经另组家庭了。因为不爱张父，恨屋及乌，张母对张姐非常不好，甚至虐待。因为爱前男友，爱屋及乌，张母十分宠溺张妹。
　　张父活着时，张母还有所顾忌，张父一死，张母马上翻脸，露出了狰狞、残酷的面目。她让张姐承包脏活累活、吃剩菜剩饭、穿破衣旧衫自不必说了；张姐学习成绩优异，只要家里肯供上学，绝对可以有个好前途。但张母活生生断了她的念想，让她辍学打工，养活她和妹妹。张姐哭过求过，但无济于事。其实张姐也知道，母亲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张妹的功劳。张妹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副面，张姐被她算计得防不胜防。她演得那个像啊，骗得那个真啊！时间长了，周围人都认清了她的真面目，可她死死抓住了张母，抓住了一切。
　　然而，这位被张母寄予了厚望的妹妹根本就是废材一个，烂泥扶不上墙。不爱学习，逃课、打架、交男朋友，勉强混了个九年义务教育就去混社会了。年纪稍微大点，抓住个机会未婚先孕，把自己嫁了出去。不到两年，离婚住回了娘家。张妹不工作，全靠张母和张姐养活，甚至孩子的抚养费都是张母出的，整天除了就是交男朋友。
　　前不久，鳏居多年的张母前任、张妹的生父找上门来，真正的一家三口团聚了。那男的没什么钱，仅有的一点房租都揣进了自己腰包，偶尔拿点生活费。张母既养老的又伺候小的，可她愿意，缺钱了就伸手向张姐要。张姐等于变相帮张母养情夫，张父要是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张姐真是不幸，摊上这么两位亲人，最苦的命不过如此吧。
　　又是一天，龙鹏第一个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歇息。
　　隔壁房间传出说话声，他回来时脚步很轻，房东简丹应该没听到。
　　他挪了挪身子，耳朵紧贴在墙上，大体可以听清楚，简丹正和她的爱弟通电话，开着免提。
　　简直告诉姐姐自己新交了一个朋友诚子，为人仗义；接着聊到了上次打群架的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简直也是情种一枚，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的十八岁小女友在网上游戏时被人骂了、欺负了，他替她出头，对骂起来，越吵越凶；最后，简直也懒得废话了，直接振臂一“呼”，千军万马来约架。
　　姐姐劝弟弟遇事冷静、不要冲动，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毛头小子似的。她是最后一次替他擦屁屁，以后在惹出什么乱子，自己收拾去，她是不会再管了。
　　也就是嘴上说说，真遇事了，还是得管。
　　“你知道上次的事，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这话说的，你一个电话随叫随到、帮你摆平事，你不出点血、割点肉，谁白给你出力气、担责任，凭啥？简老板心疼钱了。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通话结束后，简丹重复了两遍，第一遍喃喃自语，第二遍大喊出声，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带着哭腔。
　　不对，代价不是在“钱”上面，那会是什么呢？他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看来，为了帮兄弟平事，她确实付出巨大，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了。
　　他们算不上好人，但一样有血浓于水的深情，比起张姐的母亲、妹妹强多了。
　　龙鹏翻身起床，准备晚饭。做好了，正准备享用，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你找谁？”简丹先把门打开了。
　　“龙鹏在吗？”
　　是赵青，他才想起：买的猫粮第二次落下了。
　　他忙起身，出门见客。要说赵青真是细心，用黑纸袋包着，看不出来。
　　“以后别把什么人都招家来。”话音刚落，推门进来一个“非我族类”刚好听到了，一时间尴尬地“钉”住了。
　　简丹转身进卧室了。
　　“站着干嘛，进来呀。”龙鹏招呼好友。
　　唐朝，龙鹏的大学同学，关系甚好。毕业后进入一家私企工作，正宗的白领阶层。依靠父母和自身在J城买了房，已婚，没事或是心情郁闷时，来龙鹏这里坐坐、聊天叙旧。
　　看他的神情，准是小两口吵架了。他不说，龙鹏也不问。夫妻吵架很平常，床头吵床尾和。
　　桌上摆着刚出锅的菜肴，龙鹏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坐下来吃喝畅聊。
　　“今天怎么惹她不高兴了？”唐朝问他，他知道龙鹏和简丹的事，她平时不这样的。
　　龙鹏说了。
　　“她是吃醋了。这老板娘对你挺上心的，不如，你就从了她吧。”唐朝劝他。
　　龙鹏摇头，不行。
　　“听我一句话，你现在年纪不小了，没房没车没个像样的工作，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条件好的，谁找你？她之前的那些事都过去了，做人还得向前看。她虽然脏点，但起码是J城人，有房子有产业，对你又是真心，还有什么可挑的？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也就那么回事，别要求太高。”
　　他的话，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只是有点乱七八糟的过去，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将就着过日子呗，平常百姓哪来的穷讲究。问题不在于此……
　　“你不了解她……”龙鹏和唐朝讲了上次“简直打架”事件，这女人身份、背景、人际交往太复杂，他知道他驾驭不了、hold不住、惹不起。
　　唐朝听完，不劝他了。
　　“既然不想招她，搬走就是了，离她远点不更好。”
　　“我想走，也不想走。”对于这个问题，龙鹏显得很无奈，“想走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想走的原因——我现在主要靠送外卖和做家教养活自己，上班和住家几步之遥，老板人好，方便快捷，抬脚就到。之前做办公室，四个小时白白浪费在路上。压力大，天天累得要死，人际交往复杂，身累心更累，挣的钱没见的比送外卖多。之前的生活我不擅长也不喜欢，干什么工作不都为挣钱吗。啥事业不事业的，钱挣到手了，体面不体面重要吗？虽说我是个送外卖的，体力活，不光鲜亮丽，但起码开心、快乐。不为别的发愁心烦，我觉得挺好。”
　　龙鹏向唐朝要了一根烟，点着。
　　唐朝开始认同他的想法。
　　“我也想过搬走，搬到哪儿去呢？我对现在的环境、现在的人已经习惯了，不想再去熟悉、适应了。再说，其他地方的租金太贵，眼下，走不了。就算我走了，她不愿意放手，还不是一样摆脱不掉。”
　　说到底，就是累了、懒了、没激情了，不想改变了。
　　“你的长远打算呢，总不能送一辈子外卖吧？那还不如回老家呢。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再说吧。”
　　“其实，我知道。”唐朝放缓了语气，言语直击龙鹏的内心，“你是放不下她，你们还有联系吗？”
　　龙鹏把有头低了。
　　唐朝知道很残酷，但还是要说出来：“我得到确切消息，她谈恋爱了，是个有钱的富二代。别等了，醒醒吧。”
　　友好融洽的气氛在提到“她”后变得压抑沉重，唐朝匆匆结束了谈话，龙鹏没有送他出门。
　　他走了，龙鹏强挺着草草收拾完后，栽倒在床上。
　　他没有开灯，窗外夜色渐浓，黑暗包围了他。
　　丽丽，他的她，他的女神、白月光、仙子。他们时大学同学，她是美丽、干净、纯洁的。在他之前，她谈过一次恋爱，因为拒绝前男友提出的亲密要求，分手了。机缘巧合下，他们恋爱了，那是他人生中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太年轻的爱情总是脆弱的，他们后来理所当然地分手了。
　　因为她，他选择留了下来，努力挣钱、打拼，苦苦坚持着。如今，她恋爱了，支撑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垮了。
　　他一直在等，等他假以时日住进金叶佳苑；也在等她，等她结婚的消息，他就离开J城，找个角落，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活着，直至死去。
　　长夜漫漫，但愿明早醒来，我会忘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