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和尚缺钱用，木鱼也给当喽

　　高远走进所长办公室，发现空调厂厂长房镇也在座，立刻就明白了钟祺叫他过来的用意，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房镇望着高远笑道：“高副所长，本来我是来向你汇报的，但是你不在，我就直接找所长来了。”
　　高远刚才到八楼的七室检查工作去了，是钟祺打手机叫他下来的。
　　“空调厂停产了？！”高远脱口问道，而他心里却希望这不是真的。
　　“是啊！”房镇苦笑着说。“一点活也没有了！发工资加销售人员的差旅费，卖车的十万块钱也花光了，可还是签不到订单！人家明说要回扣，价格再低也不行！”
　　“这帮败类！”钟祺气愤填膺地说。“我就不给他们回扣！就算厂子垮了也不给！”
　　“所长，空调厂真的要垮了！”房镇苦丧着脸说。“没有收入，厂里这七、八十号人吃什么？你得想办法救救我们呐，所长！”
　　钟祺渐渐冷静下来，他盯着房镇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空调厂现在没有资金，市场也丢光了，想翻身怕是痴人说梦。我们无力回天！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所里；所里最好把它撤销，人都打散，分到各个研究室去。”房镇的语气悲壮得像是一个弹尽粮绝的士兵。
　　“《国际歌》里有几句是怎么唱的？”钟祺冷不丁问道；房镇摇摇头，茫然不解。“‘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全靠我们自己。’各个研究室现在都是人满为患，不是高精尖的人才，一个也插不进去！空调厂不能就这样垮了，你们要想办法自救！”
　　“可我想不出什么办法自救。”房镇沮丧地说。
　　“让高副所长替你想。”钟祺向高远投去期许的目光。
　　高远沉吟着说：“天无绝人之路！汽车空调的整机市场丢了，还有配件市场。”说到这里，高远的眼睛一亮。“对，给其他汽车空调器公司做配件绝对是一条出路！就像特冷厂现在给人家做汽车配件一样。”
　　房镇愁眉苦脸地说：“可我到哪儿去找汽车空调的配件市场呢？”
　　高远道：“去整机厂找啊，每个整机厂都需要人家配套的！”
　　房镇说：“空调厂帐上现在只剩几千块钱了！这么一点钱也不够销售人员的差旅费啊！所长，你能不能给救救急？前一阵子特冷厂罢工，你给他们补了三十万工资，现在你借我十万块钱启动资金好不好？”
　　“不行，我没钱借给你！”钟祺坚决地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特冷厂罢工时所里的资金还不算太紧张；现在所里一点有限的资金要优先满足‘斯特林攻关课题’等预研项目以及‘低温测试装置’这样稳赚不赔的横向任务，像你空调厂这样山穷水尽的单位，我实在是顾不上。”
　　“所长，你帮富不帮贫，这不公平！”房镇瞪大眼睛喊道。
　　钟祺说：“这没啥不公平的！我不帮你，只是空调厂七、八十个人没饭吃；我不帮他们，全所一千多号人就都没饭吃了！”
　　高远忽然道：“房厂长，厂里不是有几台闲置的设备吗？不如把它们卖了，换点钱以解燃眉之急。”
　　房镇愕然道：“闲置设备？那可是吃饭的家伙，不能卖！将来又有活了，到哪儿找这些设备去？”
　　高远说：“我是指做整机的设备，比如那台真空钎焊炉，起码能卖二十万！它以前是吃饭的家伙，现在卖掉它吃饭，也没错啊！”
　　房镇动心了，转脸看着钟祺，想听听他的意见。
　　钟祺道：“高远，处理固定资产要慎重，不能我们俩说了算。这样，把黄副所长和康副书记叫来，我们开个党政联席会讨论一下。房镇也听听。”
　　会议由钟祺主持。房镇先介绍了一下空调厂全面停产的情况，接着就向各位所领导紧急求援。高远提出了用设备换生存的方案；话音刚落，康茂廷就发言反对。他说：“我觉得这个方案不妥，把空调厂的设备廉价处理掉，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这是杀鸡取卵、挖肉补疮！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如果有别的办法可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了。”高远调侃地说。
　　黄汉麟半天不说话。钟祺忍不住问道：“汉麟，你的意见呢？”
　　黄汉麟笑道：“我理解所长和高副所长的苦衷，由于‘斯特林可靠性攻关’这一课题的立项，所里的资金显得尤为紧张；以空调厂现在的这种形势，我们又不敢贸然贷款！所以卖设备实在是不得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就是不赞成也得赞成！否则，空调厂还真没办法渡过难关。”
　　钟祺松了口气，说：“高副所长的提议我是支持的，现在黄副所长也同意这个方案，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老康的意见保留。”
　　房镇心下稍宽，但也不是特别高兴。他说：“谢谢各位领导的这个挖肉补疮的决定。现在没活干了，厂里这七、八十个人该怎么办？你们还得给我拿个主意！”
　　钟祺、黄汉麟和康茂廷都把眼光集中到高远身上，他是空调厂的主管所领导，这个主意得由他拿！
　　高远也不推辞，苦笑着说：“销售人员全部出去跑配件市场，再留几个人在厂里值班，其他人都下岗回家！”
　　房镇问：“回家的人有钱吗？”
　　高远道：“工人发两、三百块钱生活费，技术人员有一技之长，谅也饿不死，不给钱！”
　　房镇又问：“工人的生活费从哪儿来？”
　　高远道：“所里先给你垫着，等把设备卖掉了再还回来！
　　钟祺盯着房镇看了半晌，忽然说：“房镇，特冷厂工人罢工，我把原厂长给撤了；空调厂现在停产，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撤你的职吗？”
　　房镇摇摇头：“我不知道。”
　　钟祺正色道：“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记住，你一定要把空调厂给我救活喽，否则，你的中干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是半价处理，空调厂的真空钎焊炉卖得非常顺利，买主是一家私人汽车空调厂。对方来拉设备的时候，房镇和高远在现场指挥吊装；黄汉麟碰巧路过，也驻足看了半天，并发表了一句感概：“唉，和尚缺钱用，木鱼也给当喽！”
　　
　　80所住宅区前面的物业楼上，金仕达低温实业公司生产部主任孙志强，正在半成品库检查低温泵的零部件齐套情况。
　　制冷机和泵体的零部件以及控制部分的电子元器件加起来有一两百种，孙志强一项一项地清点着，并将结果记录在本子上。
　　孙志强四十六、七岁，高个子。别的男人到这个年纪早已是挺胸凸肚，福态纷呈，可他的身材却很匀称，肚子平平的；相貌也很英俊，皮肤尤为白皙，属于那种玉树临风的男人。
　　生产部的职责就是负责产品零部件的加工齐套，这份工作孙志强已经干了十几年了，所以他当这个生产部主任可以说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孙志强参加工作较早，十七、八岁就进所当了一名学徒工。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但他聪明好学、积极上进，不仅在所里办的电大班上拿到了大专文凭，还入了党；他还有点艺术天赋，写得一手漂亮的艺术字，所里的宣传栏及标语横幅多半出自他的手笔。孙志强无偿从事所内宣传活动的热情得到了所领导的赏识，他二十八岁那年，被所党委任命为80所的团委书记。
　　这时的孙志强雄心勃勃，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在了副所级领导的高位，可惜他生性耿直，不谙官场诀窍。在一次民主生活会上，他给当时的党委书记提了几条意见，无非是脱离群众、任人唯亲，以权谋私，把女儿从工人转成干部等等。不久，他卸任团委书记，进了机动处，所里准备提拔他当机动处副处长；但这一提名遭到了党委书记的否决，孙志强短暂的仕途就此画上了句号。
　　孙志强一气之下离开了机动处，调进一室，做了一名主管加工齐套和物资采购的工程师，人称生产调度。孙志强把满腔的抱负都放在了工作上，钻研技术，埋头苦干，把一室的加工齐套和物资准备做得井井有条、完美无缺！他天生具备的那种当领导的组织能力也在工作中显露无遗，每缝聚餐、搬家、旅游之类的集体活动，他都是组织者和指挥者。久而久之，他成了室主任所倚重的核心人物，室里的人都亲切地叫他孙总管。
　　检查完库存，孙志强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向林子健汇报公司的生产情况。他说：“林总，目前库房里全部齐套的制冷机低温泵有八套，另外还有六套缺箱体、阀座、框架等关键件，你看要不要投料加工，把它们配齐？”
　　林子健摇头说：“不用！今年的任务满打满算也才六台，你的八套库存已经足够了，再增加库存无非是积压资金。现在公司资金这么紧张，哪有钱投？”
　　孙志强说：“如果现在不投，下半年订货一多，可就来不及了！”
　　林子健笑道：“订货到哪儿多去？就咱们这泵，开开就坏了，三天两头出故障，哪里会有什么批量？你放心，今年的任务绝对超不过八台！”
　　孙志强表示认同：“这倒也是。生产任务少，工人积极性也不高！你看装配组那些人，干活懒懒散散的，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谁也没把活放在心上！”
　　林子健说：“这也难怪！这个月发工资，大伙拿得还没有公司成立前多，他们肚子里当然有气！没有罢工就已经不错了，你还能指望他们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