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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吃上国家饭

作品名称:事房      作者:编外兴化文学人      发布时间:2019-09-04 22:11:37      字数:4387

  引子
  鳞次栉比的高楼像从地底下长出来一般,有了水的滋润,在黄浦江两岸就像茂盛的葱苗似的,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好一个视野开阔大气,闹中取静的上佳所在!马新荣站在黄浦江边一处十楼大平层住宅的临江露台上,赫然入目的景色让他为之一振,真不愧为价格不菲的豪宅区。
  二十多年前,他几乎两手空空从乡下来到城里,从来没有想象过,他居然能够入住这样的豪宅!
  这里原本是江南造船厂的一部分,在上海世博会之前,江南造船厂搬走了,搬空后的江南造船厂所在地举办了世博会后,就成了房地产公司的乐园。
  举目四望,不远处的卢浦大桥恰如长虹卧波,江上百舸争流,数层楼高的巨轮堪与岸边的楼房比肩,让他心中涌起无数的惊叹号。
  对岸是当年世博会的主会场,目光尽处,一栋红色的巨大建筑就是当年的世博会中国馆,世博会会后被保留下来,现在更名为中华艺术宫。一片葱郁的绿树后面就是著名的前滩。尽管世博会后就一直闲置着,但在不远的将来,一座堪比陆家嘴的超级现代的金融中心将会矗立在那里。
  目光尽处,他指望着能够看见东方明珠电视塔和它旁边的三座全世界最高的建筑,可是他没有如愿,远处一片朦胧。售楼小姐告诉他,在天高云淡的日子里,熠熠生辉的东方明珠似乎就是在眼前,分外瑰丽。
  徐汇滨江绿带毗邻小区,绿带在设计时保留和利用了一段当年的码头岸线。几段铁轨,一列退役的火车,仿佛是写在大地上的线谱,两根伸向天空的吊臂就像指挥家挥洒音符的双臂,在奏响曾经的工业革命进行曲,让徜徉在此的游人时时回想起过去的辉煌和轰轰烈烈。
  时值深秋,江边芦花飘雪,岸上丹枫黄栌色彩纷呈,一年一度的上海国际马拉松总会经过此地。
  马新荣手扶栏杆,心中不住地感叹。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忙活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房子,他确实感觉过去的二十多年,就是忙活房子去了。
  
  一、吃上国家饭
  七月流火的一天,太阳挂在瓦蓝蓝的天上,肆意宣泄着无穷无尽的能量,马路上的沥青熔化了,汽车开过去,只听得一片嗤里啪啦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气味不仅仅来自马路上熔化了的沥青,主要来自马路东面的一家家化工厂。马路上行驶的也是一些运载化工成品和半成品的槽罐车,以及一些运输煤炭的重型卡车,当然还有黄色的巨龙公交车。公交车一头连着南面的吴泾镇,一头连着北面市区的龙华镇。
  一辆巨龙车刚刚靠站,马新荣从中门下了车,偏黑的脸上还带着点稚气,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大而明亮,显得很有灵气。头发中分,与郭富城一样的发型。
  公交车行驶时带起的热风和着灰尘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火辣辣的太阳让他感到头顶发麻,于是他不得不先放下手中的行李,掩住口鼻,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头顶,快步逃到路边的树荫下。等到公交车慢慢开走,腾起的热风消散,马新荣才不情愿地走出树荫,复又提起两件行李。
  行李很简单,天蓝色的手提包外加一只装着脸盆热水瓶的网袋,他是从松江县五厍乡家里到南浦化工厂报到的。
  五厍乡位于黄浦江上游泖河南边,跟松江城直线距离算不得很远,可是隔了一条宽阔的泖河,河上又没有架桥,去一趟看似不远的松江城,如果不想等那一天没得几班的轮渡,就得从东面的松浦大桥绕行,来回没一天不行的,赶不巧还得在城里睡上一晚。
  虽说离上海市区还近些,由于闭塞的交通,这里没有像苏南一样,乡镇工业发展得风生水起,还是一片田园牧歌的样子,到处河港纵横,芦苇迎风。经济来源也是从水田里捞食,乡民们还是靠种几亩水稻为生。好在现在市里的一些国营大厂也放开了,不像以前招工必须是城镇户口,一些郊区的农民也可以以临时工的身份在厂里上班了,一些脏累的工作,除了班组长是城里人,干活的几乎都是乡下人,难怪当时有一句话,“城里人都当长,要干活找阿乡。”
  马新荣的爸爸马银根没有寻得这样的活计,一来他识不了几个字,二来也没有关系。能够跟城里人一起干活,哪怕工资比他们少点,在乡下人眼里也是金饭碗一只。
  不过他也没闲着,学会了“张”长鱼的手艺,这是他从江北里下河水乡的兴化人那里学会的。事情说来凑巧,马银根家在村口的河边,可是连他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村口的河边多了一条住家船。
  船民是外乡人,大家也只是看见他每天晚上担了一挑子竹篾做的物件出去,挨着河边水草芦苇荡,或者稻田水沟里到处安放,第二天一早再去收拢来。
  外乡人称这物件叫做“丫子”,由两节竹篾编成的竹筒组成一个直角形,里面用竹签串上蚯蚓,长鱼嗅到蚯蚓的腥味,寻着味道游进去,饱餐一顿后再出来那就不可能了,先前能够游进去的地方由于竹条的弹性,已经变小了,且顶端是尖尖的竹签锐刺,其他的口子是从外面封死,那是留给渔民打开收获的地方。长鱼是兴化那头的叫法,上海这里叫做黄鳝。
  原来村口河边的那条住家船就是“张”长鱼的渔船。马银根每天到河边淘米洗菜,经常会打个照面和招呼,这样一来二去就相熟了,居然还能摊得上半个家乡人。
  说起来马银根也是外来户,民国二十年的那场大水,把他的爷爷和父亲从苏北里下河冲到了这里,他们没有选择进工厂做工,或者到码头上卖卖苦力,拉拉黄包车,而是在这里的一大户人家做了长工,土改后就留在了这里。
  马银根是个热心人,看那住家船上没得瓜果蔬菜,样样都得去买,他家里有多出的蔬菜,也就直接送给那船民。反正自家田里出产的,到了那产出的旺季,来不及吃的也就是扔到河里。
  投桃报李,那人看马银根除了种田也没个其他营生,就建议马银根也去做上几十个“丫子”,反正这里水田河荡沟汊太多了,他们也“张”不过来。于是马银根请当地的篾匠依样画葫芦地做了二三十个,带晚起早地忙碌,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那船民,也算是学到了一门手艺。
  马银根家的日子虽然谈不上清贫,但肯定不是富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马银根有两个儿子,马新荣排行老二,老大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没有考取高中,早早地辍学了。马新荣跟他哥哥在这读书上学方面就完全不像同一个爸妈生的,成绩是十足的好,噔噔噔地,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一级不留。
  马新荣有时候也在幸叹:“还好阿哥上不上去,否则两个人的学费开销家里可能要负担不起,到那时停学的可能是他了。”
  四年前,马新荣考取了南华大学,虽然在外地,却是国家重点大学。毕业后工作国家分配,按照哪里来哪里去的分配原则,他被分配到位于吴泾化工区的上海南浦化工厂工作,超额完成了他爸爸的千叮咛万嘱托。
  “好好读书,考个国家户口,哪怕在松江城里掏粪坑也比这农村强。”他现在挣得的可不是掏粪坑的活。
  今天的报到是马新荣几天前在五厍乡邮政所打电话到南浦化工厂人事科商定的。毕业典礼开过后,马年荣先回到家。由于惦记着早点上班多挣的那点工资,只休息了一周时间就急急忙忙想去报到了。
  昨天晚上,他草草地收拾了几件随身的换洗衣服放在手提包里,再翻出一个大网袋,脸盆热水瓶饭盆什么的一些生活必须品统统塞在里面,就是今天的两件行李。报到派遣证细心地收好,放在手提包的夹层口袋里。
  今天一早,天刚刚亮,马银根从屋里推出他的那部重磅自行车,那是他走街串巷卖黄鳝用的,所以后座那里很是龌龊,透着一股黄鳝的腥气。为了让后座能够坐得了人,马银根拿了一只干净的蛇皮袋折好垫上,那一阵阵鱼腥气就只能将就了。好在家里离渡口不远,也就五里地,坐后座上的人忍忍就到了。
  马新荣本来想在前面蹬车的,马银根坚决不让。“阿爷(上海话,爸爸的意思,念ya)今朝开心,侬大学毕业了,工作在上海,吃上国家饭了,也算是有出息了。阿爷蹬得动的,蹬脚踏车侬不一定比得了我,吾每天捉黄鳝,卖黄鳝,每天要蹬多少路呀,快点上来。”他一边催马新荣,一边把手提包提起挂在车龙头上。
  “哪能嘎轻?带了几件衣裳?”马银根发现这包轻得很,连忙问道。
  “大热天,不需要多少衣裳。走吧,要赶不上渡船了。”马新荣一边回答,一边催促。
  “好吧,侬冷暖当心,上海呀买东西方便,不行就买点换洗衣裳。”马新荣听他爸爸讲那里是上海,心里不由得一阵嘀咕,“这南浦化工厂离上海市区还有十几公里路啦,到底算不算得上海?”
  大家心目中的上海可是指的是上海市区。
  手提包挂在前面龙头上,马新荣提着网袋坐后面。马银根车技就是好,带着百十斤重的大男人,还能在乡间土路上蹬得飞快。
  有熟悉的人遇到,总会问上一句,“银根,今朝不去捉黄鳝啦?”
  “今朝不去了,送老二到上海报到上班。”马银根回答时嗓音比平时说话高了八度,马新荣听得出那上海两个字加了重音。
  “福气呀,转国家户口吃国家饭了。”旁边正好有人听到,马上羡慕地应和,“哈哈,福气是年轻一代的,吾享不着了。”马新荣听他爸爸说话时车蹬得更加有力了。
  他们来得正巧,只等了一会,渡船就开始放人上船。该说的话路上都说了,分别的时候马银根只说了一句“路上当心。”
  摆渡到对岸就有到松江城的公交车,然后再转了三趟公交,马新荣到了南浦化工厂的时候已经时间过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南浦化工厂是一家四五千员工的国有大厂,工厂沿着黄浦江绵延了一两公里。马新荣先是循着龙吴路找到工厂的大门,按照大门口保安的指点,找到了厂部大楼。
  这是一幢四层砖混结构的房子,应该有点年头了,大概建厂时就有了,显得很古朴,赤膊裸露的红砖墙看不出一点风化的痕迹,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微风吹拂,绿波荡漾,马新荣感到满身的暑气消去了许多。
  人事科办公室在三楼,是个套间,里间的门关着,外面一间放了四张办公桌,只有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师傅在看报纸。马新荣进门后做了自我介绍,说是来报到的,找人事科的陈师傅。
  那位师傅放下手中的报纸,慢悠悠地拿过他递过来的报到派遣证简单看了看,对马新荣说道,“吾就是陈师傅,电话里阿拉已经聊过了。”
  于是报到的手续变得很简单,陈师傅拿出两份表格,其中一份是干部履历表,另一份是员工登记表,递给马新荣。
  “把这两份表格填一下吧,还有你从学校过来时的行李托运费和路费,你填一下,可以报销的。”说着又递过来一张表格。马新荣接过来瞄了一眼,是一张报销单。
  马新荣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支钢笔,坐在陈师傅对面的空闲座位上开始填表。陈师傅看着他带来的行李,突然惊讶地说,“侬没带铺盖席子?我晓得侬是郊县的,必须住宿舍的。”
  “哦,这个,家里离这儿远,我不想带了,等会到吴泾买张席子。”马新荣忙着填表,回答时头也没抬,“陈师傅,这何时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怎么填?”
  “就填今朝,从现在开始,侬就是国家干部了。大学生一毕业就是干部编制,先到我此地报到,再到劳资科,工人直接到劳资科报到,讲来讲去,现在还是读书好呀!”陈师傅一直絮絮叨叨,一口上海话。
  “嗯?”马新荣这才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满是期待,“陈师傅,这么说,我这是吃上国家饭了?”
  马新荣打小开始就记得,“好好读书,考出去吃上国家饭。”这是他爸爸不曾间断过的唠叨。
  “当然啦,从现在开始,单位里要给你发工资,给你办上下班的月票,侬住宿的,月票没有了,但宿舍是不要钱的,等侬结婚了,还要给你分房子。小马呀,侬是彻底跳出农门啦。”陈师傅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马年荣,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老了退休了有劳保,就是死了单位也要发一笔安葬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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